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我们凝凝>第18章

  乔臻找来了一些蒋蕊的照片,装在相框里摆在床头。

  但是蒋凝好像并不怎么喜欢,看一眼就把相框合上,隔天就收进了抽屉里。

  这之后蒋凝的情绪好了很多,晚上不吃药也睡得着,醒得也不那么频繁,但是仍然没什么精神,乔臻还是没让他去上学。

  这个礼拜三的晚上,周裕来家里做客。

  吃完晚饭乔臻带着蒋凝在后院走了走,回来后蒋凝困得直打哈欠,回房间睡觉了。

  乔臻又陪了他一会儿,才去书房找周裕。

  周裕拿着酒杯站在窗前,往后院看去,笑着说:“哟,花房拆了啊,这小秋千还挺别致。二楼那琴房也趁早改了,家里又没人弹琴。”

  乔臻没有和他说笑的心思,转移话题,把蒋蕊的事情跟他说了。

  周裕听完脸色也很难看,问:“那现在怎么办?要报警吗?”

  乔臻皱着眉沉默,周裕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现在再翻出来调查,先不说外界的舆论,主要还是小凝的身体状况会不会受影响。可小凝的妈妈……总要还她一个公道,陈荣那老混账,就这么让他在国外待着,太便宜他了。”

  乔臻盯着酒杯沉默,他想起陈佳铭,如果没记错的话,蒋凝这个哥哥已经二十八岁,十八岁出国读书,自此一直待在国外,直到两年前蒋凝要结婚,才回过一次国。

  即便是工作学习再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回家,这么一想,倒像是陈佳铭在逃避什么。

  乔臻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缓缓说:“还有些事情没有查清楚,我得和陈佳铭见一面。”

  “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你说为什么就他好好的,我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妈妈和弟弟被陈荣家暴。你约他见一面,好好说说。”

  “嗯。”

  “小凝知道他妈妈的事了吗?”

  “知道,断断续续想起来一些。”

  “我看他情绪好像稳定很多。”

  乔臻点点头,“前几天陪他去墓园看了蒋蕊。”

  “你别把他关家里了,带出去走走,去上学也行,多跟同龄人接触接触,老憋在家里不好。”

  乔臻听他说“同龄人”,恍惚了一下,不自觉去摸自己的手臂。这段时间身心交病,难免力不从心,从前从没想过年龄这个问题,这几天倒想得多。

  他已经三十五岁,蒋凝才二十岁,假如之后他出了什么事,蒋凝要怎么办?他扶着额角闭了闭眼睛,忽然被一阵猛烈的眩晕感剥夺了几秒意识,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把酒杯打翻了,周裕正站在身边,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只是有点累。”

  “撑不住就休息几天,我看你白头发又冒出来几根。”

  这句话又戳在乔臻心窝子上,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周裕,摆摆手说:“不聊了,我去看看凝凝。”

  “这么一会儿,又在隔壁,能出什么事儿,我们好不容易聚聚,酒还没喝多少呢!”

  乔臻有些不耐,走出书房,快到卧室门前时不知怎么脚下一个踉跄,身体一歪撞在栏杆扶手上,耳边嗡嗡直响,隐约还能听到周裕喋喋不休的抱怨,但眼前越来越模糊,头顶剧痛,像是被一直无形的巨大手掌压住了天灵盖,黑暗而沉重的巨大阴影笼罩下来,他没有力气反抗,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非常沉,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四周白茫茫一片,只有眼前立着一株桃树,桃花灼灼,散着淡淡的甜香。

  他坐在树底下,靠着树干快要睡着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响动。

  但他太倦怠了,眼皮似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眼睛。

  不一会儿,伴随着又一阵“簌簌”的声响,掉落下许多花瓣,有几片正好落在他的鼻尖上,花香袭来,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费力睁开眼睛,仰头去看,树杈上似乎坐了个人,但身形隐在粉红的花朵之中,只影影绰绰能看见一双白嫩的脚丫,悬在空中前前后后地晃,随着动作,又掉落下一大片的桃花。

  “你看我干嘛呀?”

  树上的人嗓音非常柔软,他听着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

  “你吵着我睡觉了。”他回。

  “哼。”

  这一个鼻音着实娇俏,乔臻不自觉笑了。

  那人却十分不满,又开始晃树枝,簌簌声不绝于耳,眼前尽是飘落的花瓣,像是下桃花雨似的。

  “什么我吵着你睡觉了,你睡了那么久,还不要起来吗?”

  “我才到这里来,怎么就睡那么久了?”

  那人沉默无言,乔臻踮了踮脚,伸手握住一处树杈的根部,正想问他怎么不说话,就听见了那人的啜泣。

  乔臻愣了一下,“别哭了。”

  “呜呜……”哭声反而越来越大。

  “别哭,我不睡了。”

  话音刚落,眼前桃树忽然不见了,他环顾四周,只剩一片的白,隐约有忽远忽近的人声。

  他往前跨了一步,猛然被一股力道狠狠推了一把,霎时从睡梦中惊醒了。

  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他动了动,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桃香,混合着消毒水味。

  他侧头看向门口,蒋凝靠墙站着,手背在身后,垂着头,像被家长教训的小孩。

  周裕站在蒋凝面前说话,语气有些严肃。

  “小凝,你先跟沈叔回家去,待在这里反而给医生护士添麻烦。”

  乔臻皱了皱眉,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又疼又涩,发不出声音。

  他试图坐起身,但手臂发沉,动一下就刀割似的痛。

  那边周裕还在说话,什么“别哭哭啼啼的”,什么“怎么这么倔”,蒋凝始终一言不发,任由数落。

  到后来乔臻实在听不下去了,正挣扎着要起来时,蒋凝看了过来,他一下子撞进那双盈盈泪眼之中,脑袋空白了片刻,回神时蒋凝已经扑到怀里,像梦里那样哭得凄惨。

  “乔臻,我、我……”

  乔臻费劲地咳了两下,抱着他说:“嗯,怎么了,不哭。”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沙哑,蒋凝顿了片刻,抬头愣愣看着他,搂紧了他的肩膀,轻声说:“乔臻,你睡了好久……我好害怕……”

  乔臻亲了亲他的侧脸,“我没事,不怕。”

  周裕走到床边,对乔臻说:“醒了啊,我去叫医生。”

  “等等,”乔臻瞥了一眼蒋凝半阖的眼睛,“让他睡会儿吧。”

  周裕翻了个白眼,“行吧,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小家伙几乎没合眼,”他指着边上一张凳子,“喏,就坐在这儿看着你,叫他回去也不肯,真是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乔臻一怔,搂紧了蒋凝,轻声说:“睡吧宝贝。”

  周裕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说:“你就别操心他了,多管管你自己吧。医生说你太累了,还有,沈叔跟我说你手臂一直在痛对不对?你不舒服不会来医院看看?非要闹成这样,再不济,还有小凝的信息……”

  乔臻淡淡看了他一眼,他把话吞进肚子里,“算了算了,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走了,你歇着吧。”

  再醒来时是晚上,蒋凝正在摸他下巴上的胡渣,主动凑上来吻了他一下,说:“乔臻。”

  “怎么了?”

  蒋凝碰了碰他的手臂,“你很痛是不是。”

  他不置可否,只是说:“我没事宝贝。”

  “你骗我。”

  “我真的没事。”

  蒋凝瘪着嘴巴,过了一会儿又问:“乔臻,为什么你的手臂会痛呢?你都没跟我说过。”

  乔臻把玩着他的手指,沉默。

  一开始两人认识时,他只含糊说受过伤,这两年很少在蒋凝面前说起手臂的事情,很多时候痛得受不了,拉着蒋凝做爱,蒋凝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也从没发觉什么不对劲。

  假如现在说出实情,必定要提到楚云天,到时候蒋凝又要闹脾气。

  “去爬山的时候出了事故,被树枝扎到了。”他扯了个谎。

  蒋凝瞪着眼睛,一副惊诧的模样,乔臻看了发笑,“多少年前的事了,凝凝,别想了。”

  “所以才有圆圆的伤疤,我都看见了。”蒋凝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凑在他颈肩柔声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隔天乔臻就出院回家了,计划休息一阵子再回公司。

  医生给他开了另一种新型的止痛药,但效果不大,他又不想再瞒着蒋凝用信息素止痛,就这么一直生生熬着。

  蒋凝变得很乖,乔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也不撒娇使性子。

  他大概是听医生说了缓解疼痛的办法,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先用热毛巾给乔臻敷着手臂,敷完了还要按摩十五分钟,差一秒种都不行。

  他的手法并不熟练,生涩又笨拙,手上也没什么力道,软绵绵像在挠痒痒,其实缓解不了痛楚,但乔臻也不扫他的兴,任由他折腾。

  离校近三个礼拜,蒋凝终于回去上学。

  乔臻现在开不了车,早上送蒋凝去上学,两人在后座腻歪了一会儿,下车时蒋凝的脸红透,嘴唇都是肿的。

  他虽然许久不来学校了,但心里没有什么负担,学不学得好都有乔臻担着,上课也没什么心思,下午的专业课上,和楚云捷坐在最后排说话。

  楚云捷长久没看见他了,有些兴奋,叽叽喳喳,天南海北地说个不停。

  课间休息的时候,索性拉着蒋凝逃课,要带他出去玩。

  蒋凝不肯去,说一会儿乔臻就要来接他回家了。

  楚云捷撇撇嘴,“真没劲儿!那么早回家干嘛!”

  蒋凝跺了跺冰冷的脚,“乔臻身体不舒服,我得回家陪他呀。”

  “他不舒服?怎么回事儿?”

  “手臂。”

  “害,就这事儿啊,都疼多少年了。不过说起来吧,我哥也有不对的地方,太狠心了,乔大哥要不是为了救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蒋凝吸了吸鼻子,他没怎么听懂楚云捷在说什么,但他抓住了“我哥”这两字,冷风吹得他脑袋都僵了,反应了一会儿才问:“跟楚云天有什么关系?”

  楚云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楚云捷这才迟钝地发现,这件事好像不能跟蒋凝提,毕竟自己的丈夫为了前情人命都不要了的事,传到现任耳朵里,怎么听都会觉得刺耳吧。

  他支支吾吾,“额……没什么,那个什么,外面太冷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蒋凝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子,神情严肃,大有你不说我就不放手的架势,不依不饶地问:“知道什么?”

  楚云捷尴尬地咳了两声,犹犹豫豫地说:“我们去学校外面那家咖啡店说吧,外面冷死了。”

  到了咖啡店,楚云捷要了两杯热饮,慢吞吞地说:“你知道乔大哥以前是击剑运动员吧?”

  蒋凝皱着眉,缓缓地摇了摇头。

  楚云捷一愣,“不会吧,这你都不知道?他没跟你说吗?”

  室内的暖气打在蒋凝脊背上,他浑身燥热,慢吞吞把围巾脱了,垂着眼睛看面前雾气腾腾的奶茶。

  “没有。”他的声音很低,嘴唇看起来都没动。

  楚云捷挠挠头,“蒋凝,这都过去的事了,其实你也没必要知道,要不我就不说了吧。”

  “不行,”蒋凝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我要知道。”

  “行行行。那我就说的简单点,就是我哥和他去爬山,然后我哥掉水里了,他就跳下去救我哥,手臂被水里的树枝扎穿了。唉,当时送到医院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医生说伤到手臂的神经,没办法恢复,也不能再击剑了。”

  他一口气说完,悄悄打量蒋凝的神色。

  雾蒙蒙的热气遮着蒋凝的脸,他看不太清,蒋凝好像面无表情,眼睛里没什么光彩。

  “你听懂了吗?”

  蒋凝动了动,捏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一开始他确实没理解,现在想了一会儿已经明白了。严格意义上,乔臻并没有说谎,只是省略了这件事中最重要的部分。

  有几分钟,蒋凝脑海里一片空白。回过神时才发觉掌心刺痛,他松开紧握的拳头,看见右手心几道指甲印。愤怒的情绪陡然出现,然而只冒出一两点火星,很快熄灭下去。他生气不起来,反而被汹涌澎湃的绝望感攥住了心脏。

  他甚至不知道乔臻原来是击剑运动员,仔细一想,自己根本对乔臻一无所知。从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乔臻喜欢上他,现在忽然觉得没有必要再做了。

  他没有任何筹码去和楚云天做抗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乔臻和楚云天,相濡以沫十多年是乔臻和楚云天,奋不顾身刻骨铭心还是乔臻和楚云天。

  他们之间如此坚固、牢不可摧的羁绊是能被渺小的他轻易斩断的吗?

  和乔臻的一纸婚约,平淡如水的两年,算得了什么?不值得一提。

  蒋凝揉了揉眼睛,捧起奶茶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热。

  他颤着睫毛,嘴里发苦,轻声说:“我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