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我们凝凝>第16章

  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天雪。

  自从那一天生病之后,蒋凝的身体就没好过,烧退下来,隔一天又开始发热,虽然温度不高,但也把乔臻担心得够呛,一直没让他去上学。

  偏偏蒋凝没心没肺,有时还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乱跑,闹着要出去玩雪。

  乔臻让沈叔在三楼铺了地毯,出去玩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再同意了。

  除了生病,蒋凝连着好几天午睡都做噩梦,几乎每天下午两三点,乔臻都会接到蒋凝哭着打来的电话。

  他有时在开会,有时在和合作商谈生意,匆匆忙忙说几句话就要挂掉,一下午心都提在嗓子眼。

  回到家时蒋凝会变得特别粘人,像树袋熊似的恨不得一直扒着他,晚上睡觉也得紧紧抱着,他只要一动,蒋凝就会醒。

  后来某天夜里,乔臻听见他说梦话,叫了好几声“妈妈”,不一会儿他就哭着惊醒了。

  在这两年里蒋凝几乎不提起他的母亲蒋蕊,乔臻一直以为蒋凝在怨恨蒋蕊,怨恨她嫁了陈荣这么一个人,怨恨她没有保护好他,所以才从来不说。

  他搂着蒋凝,问起做了什么梦,蒋凝犹豫了一下,说:“我梦见妈妈从楼梯上摔下来,然后……她躺在地上不动了,流了好多的血。”

  “凝凝,只是一个梦。”

  “不是,”蒋凝抓着他的手,眼神有些飘忽,“不是的,我真的看见了。我、我妈妈去哪里了?”

  乔臻皱着眉,“凝凝,你不记得了?”

  “我、我记得,妈妈她说要带我走,可是陈荣来了……乔臻,我妈妈呢?昨天,她还跟我说……”

  乔臻摸了摸他的脸,去看他的眼睛,他好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眼神都没有聚焦,“凝凝,没有昨天,昨天你待在家里,哪里都没有去,妈妈也不在这儿,想起来了吗?”

  蒋凝舔了舔嘴唇,呆呆地看着乔臻,片刻后脸色霎时白了,颤着嘴唇说:“我妈妈死了,她死了,是不是呢?”

  他停了一下,眼睛四处瞟着,随即盯着床单说:“妈妈不动了,然后陈荣他把衣服脱下来盖在妈妈身上,然后……然后把妈妈拖出去了,我都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乔臻没有说话,他以为蒋凝被梦吓着了。

  在他的印象里,蒋蕊明明是癌症去世的,四年前葬礼办得风风光光,讣告在报纸头版挂了好几天。

  “凝凝是不是记错了?”

  “我没有!”蒋凝几乎要哭出来了,“真的,就是他把妈妈推下去,妈妈……”

  他惊恐地环顾房间,忽然叫着跑了出去,在看见走廊边的楼梯时忽然停住脚步,又往后跑,扑进了追出来的乔臻怀里。

  乔臻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听见他惊恐地叫道:“陈荣他、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怎么会!凝凝!”

  他捧着蒋凝的脸,逼他和自己对视,蒋凝却不肯,扭开头去扯自己的头发,他攥着蒋凝的手腕放在心口,说:“凝凝,宝贝,不会的,你看着我,你听我说,陈荣他在国外,你记不记得?好了好了,没有人会来……”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那个字,又见蒋凝压抑着哭声,肩膀颤得厉害,心中五味杂陈,紧紧抱住了他。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当然不可能再去公司。

  上午就在书房处理文件,快中午时开了个视频会议,不知怎么,蒋凝说的那些话始终在他脑海盘旋,像是什么魔咒似的,念得他头昏脑涨,视频那头说了些什么,根本没听进去。

  会议一结束,他就给钟意发了消息,让他去查蒋蕊的医疗记录。

  他又和周裕通了电话,说起这件事。

  周裕也很吃惊,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说不定小凝说的是真的,只是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那时候他也只有十六岁,通俗点说就是大脑启动了保护机制,把那段记忆藏起来了,不过也不排除是他把自己的幻想当成了记忆。唉,这个事情我还真不好说,人脑是个很复杂的东西……”

  他絮絮叨叨说着,乔臻没有认真听,走到窗前撩开窗帘看了一眼屋外,天空阴沉沉下着雪,前几天他和蒋凝一起堆在后院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握着拳头抵住眉心,闭了闭眼睛说:“怎么偏偏这时候想起来?”

  周裕叹了口气,“这我也说不准。你要不就去查查蒋蕊吧。”

  “在查。”

  “实在不放心,我就去一趟。”

  乔臻想起蒋凝哭红的眼睛,他不想再去揭蒋凝的伤疤,让他一遍又一遍回忆苦痛的往事,“不,不用了。”

  “好,那我给他开点药吧。”

  “嗯。”

  乔臻挂了电话,回房间去看蒋凝。

  昨晚是给他吃了安眠药,他才渐渐冷静下来睡过去的,这会儿还没醒,看起来睡得也不是很安稳,眉头皱着,蜷缩着身体,膝盖都抵到胸口去了。

  乔臻就坐在床边看着他,摸着他凌乱的头发。

  下午蒋凝醒了,但不愿意下楼,看见楼梯就吓得脸色惨白。

  乔臻只好把吃的端上来,但他也不肯吃,勉强喝了两口汤,不一会儿就全吐了。

  晚上蒋凝仍旧是吃了安眠药才睡着,他睡得非常沉,但乔臻不放心,迷迷糊糊睡一会儿就要起来查看他的情况。

  接下来几天,乔臻都在这种焦虑忧愁的心境下度过,白天忙工作,担心蒋凝在家里好不好,晚上怕他做噩梦,又怕他要发烧,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没睡过几个安稳觉,脸色眼见着憔悴下来。

  紧接着,他的手臂又开始发痛,每一次都毫无预兆,不分时间地点,有时是在早晨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有时是和蒋凝一起吃饭的时候,有时是万籁俱寂的深夜。

  这个时候,尽管蒋凝睡在身边,他的嘴唇几乎就贴在那会分泌香甜气味的腺体上,只要张口咬下去,就能终结这无休止的痛苦,但是他办不到。

  他想起没遇见蒋凝之前,那黑暗的、绝望的、孤立无援的几个年头,疼痛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止痛药大把大把地吞下去,收效甚微。

  那个时候没有蒋凝的信息素,他也熬过来了,现在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不想看见蒋凝哭。

  于是在这样痛得蚀骨锥心的夜晚,他只是搂紧蒋凝,嗅着残留在枕头上和蒋凝发丝间的几抹寡淡桃香。

  但是手臂的疼痛愈演愈烈,他开始没办法自己开车去公司,拿不动水杯,握不住鼠标,举不起筷子,甚至仅仅只是把手抬起来放到桌面上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变得难如登天。

  每一天每一天,他都被无力感和渺小感所包围。

  他开始怨恨,怨恨楚云天。

  他把自己十多年光阴交付出去,顺带着赔了自己一条手臂,一颗心和一个梦想,换来楚云天的冷眼相待,他什么都没得到,一切都是一场空。

  这一股恨意围绕着他,显化在他的言行举止和神态之间,充满戾气的眼神,似刀剑般凌厉的上翘眉峰,冰冷的语调,疏离的态度和莫名其妙的怒火,让公司众人战战兢兢。

  他尽量不把这些东西带到家里,在蒋凝面前竭力维稳,只不过还是时不时会因为疼痛而摔一只杯子或是彻夜难眠。

  在这期间,蒋凝还是被梦魇缠绕着,一天会问好几次关于蒋蕊的事情,总是莫名地哭,神情恍惚,精神萎靡,每天必须吃安眠药才能睡着。

  公司,蒋凝,蒋蕊死亡的真相,自己的病痛,像是一张网罩在乔臻身上,他越挣扎,就收得越紧,让他越来越窒息。

  即便是母亲白月竹过世后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也从未让他感到如此心力交瘁。

  他不得不休了一天假期。

  那天蒋凝比平时醒得早了些,蜷在他身边,看着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说想出门。

  他就带着蒋凝在后院走了走,太阳落在身上没有一丝温度,积雪几乎没过脚上穿的靴子,不下一会儿,他的手臂就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是蒋凝看见雪就起了玩心,蹲着搓了个雪球,眼巴巴看着他,露了个浅浅的笑。

  多少天没见蒋凝笑过了,他把人搂在怀里,向他讨一个吻。

  “亲我一下。”

  蒋凝笑着贴上来,轻轻碰了一下就退开了。

  或许是冷风把他的脸吹僵了,他甚至没能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就这样吗凝凝?”

  “那亲一下要陪我玩十分钟。”

  “哪有这么讨价还价的。”

  他俯身吻住蒋凝,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一会儿,说:“乖一点,外面太冷了,再一会儿就回去了。”

  蒋凝推开他,扬着眉毛气冲冲,“你耍赖!我都给你亲那么久了!你占我的便宜!”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不占你的便宜还去占别人的么。”

  蒋凝不理,抓了一团雪朝他扔过去,扔完转身就跑,还未走出几步就被他拦腰抱住,没成想两人都没站稳,就这么倒在了雪地里。

  他压在乔臻身上,身上一点雪都没沾到,乔臻的头发倒全湿了,雪都落进了衣领里。

  “摔着没有?”乔臻问他。

  他摇摇头,伏在乔臻肩上,忽然笑起来,和他咬耳朵,“乔臻我好喜欢你,比这里所有的雪加起来都还要多的喜欢,所以你占我便宜也没事的,我不是真的生气。”

  他又凑过去亲了亲乔臻的脸颊,有些害羞地说:“你还想要亲亲吗?”

  乔臻笑着凑过来亲他,心里身上都暖融融的,手臂好像忽然之间也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