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宇宙相遇计划>第34章 新生

  随着考核推进,观众席的人越来越少。毕竟大部分人都忙于讨生活,一个戏不成,下面还有一百个戏要奔波,没那么多时间留在这观摩。

  钱悦这组是最后上的。

  此地的每分每秒都被拉成长胶状,长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所有人以慢倍速动作,他头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那根马鬃已经断了,剑正在缓缓坠落,只是还没触到他最顶上的发丝。

  “下一位,钱悦。”

  似乎从互换的那刻起,他就在等这柄剑掉下来。过道很长,有风,他刚上台时看了眼蒋京雪,但不敢对上视线。

  “你好,钱悦,”戴任真在盒子里抽了两张纸,不咸不淡地说,“两个关键词,‘996公司职员’和‘洗碗’。”

  “十五秒准备时间。”

  如果让候选者们投“你最不看好谁”,榜首肯定是钱悦。《神的游戏》是惊鸿一现没错,但一部短片无法彻底扭转大家的印象。许多人放下笔,靠着椅背似笑非笑,而候场区的周邶郑重地翻了一页,在表演者那栏填上“钱悦”二字。

  戴任真:“请开始。”

  青年长吁一口气。

  没有布景,没有道具,没有音乐,一个空荡荡的世界,但好的演员能让海市蜃楼出现。三分钟的表演,周邶字迹潦草,力透纸背,有种在玩扩句游戏的错觉。

  ①你感知到了什么:

  ——洗碗时,“我”陷入沉思。

  涂改。

  ——窗外风雨交加,洗碗的“我”陷入沉思。

  涂改。

  ——窗外风雨交加,对面楼晾的衣服似乎要被刮下来,“我”的眼神也随之飘摇。洗碗的“我”陷入沉思。

  直到表演结束,钱悦小跑下舞台,他还在涂改。

  ——窗外风雨交加,对面楼晾的衣服似乎要被刮下来,“我”的眼神也随之飘摇。洗碗的“我”想,我好像它们。

  这些是周邶在钱悦表演里看到的。

  可以确定,《神的游戏》并非瞎猫撞上死耗子,虽然表现不稳定,但钱悦开始上道,他的戏终于会呼吸了。

  “下一位,周邶。”

  表上还有三问没填:②优缺点 ③你和TA的区别 ④列举可以替代TA的候选人。周邶心中仍冒着碳酸气泡般细小的惊讶,但是没关系……

  他哼笑一声,飞快填好三和四问。

  ***

  结束后钱悦一直在看蒋京雪,鞠躬盯着,跑下舞台时也盯着,盯得蒋京雪以为自己身上正打着聚光灯。他冲钱悦笑了,六分鼓励三分不好意思一分“你赶紧回去老实坐着吧”。

  钱悦进步很大,但还是存在明显缺陷,比如全局意识和控制力还需要提高。

  两人隔了半个场子,蒋京雪摸出手机发微信:嘿,小黑

  钱悦:怎么样

  钱悦:怎么样

  蒋京雪:刚才那段放在电影里是没问题的,但这是剧场,你的动作会被距离吃掉

  钱悦:你觉得我能过一轮吗……

  蒋京雪:能

  钱悦:[海狸戴墨镜]

  手心微微发汗,钱悦心想,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很滑稽,想笑却必须憋着,只能动动嘴角缓解。人生赚到第一桶金那天也这样,十五岁的酷暑,他攥着一小叠薄薄现金回家,怕表现得太兴奋惹小偷惦记,便一路忍笑作苦瓜脸,然而他实在太开心了,在临家的那个路口忍不住大笑着跑过斑马线。

  模糊的快乐只持续到周邶上台,他是本组最后一个,抽到的关键词是“走路”和“午后”。

  钱悦查周邶“邶”字写法的同时,也在思索这题该怎么解,解法很多,不出错但也不出彩,走路这个动作人类已经重复几百万年了。写完名字落笔抬头,台上的青年牢牢吸住他目光。

  笃定的眼,笔挺的背脊,周邶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不再是那个上车前会偷偷检查鞋底的怯懦男孩,而是自带聚光灯的造物者。虽然钱悦在心里摇旗呐喊“蒋京雪演技宇宙第一”,但客观来讲周邶与他不分伯仲,只是风格不太一样,类似于雨和火的区别。

  “导演,我准备好了。”

  对周邶而言,准备时间不止十五秒,而是二十六年。

  他以“现挂能力强”在圈里打响名气,代表作就是部长达九十分钟的独角戏。

  通过第一轮轻而易举,但是他想要的不止这个。

  脚尖向前轻点,青年走上一条模糊的午后的路,没有再向前,只是长久地站在光斑上。忽然有风旋起落叶,他在原地打圈,边走边笨拙地踢落叶,像一名忘记怎么做孩子的老人。

  ……

  钱悦的笔“哒”地倒在纸上。《露水》中有个设定:人死后走的黄泉路,就是人生前最怀念的那条路。他能看出来,周邶走的这条路属于他们竞争的角色“小黑”。

  表演结束后周邶和导演的交谈他都没听清,耳朵轰隆隆的。

  “周邶,你的表演是基于《露水》里黄泉路的设定吗?你演的是小黑对吧?”

  “对,剧本里对这个设定只是一笔带过,但我读剧本时有想象小黑的黄泉路会是什么样的。”

  两人稍微讨论了几分钟。

  “了解了,谢谢你的表演。”

  耳鸣持续到导演宣布周邶直接拿下小黑一角,第二轮面试取消。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劈下。

  周邶回座时收获旁边青年的一句“恭喜你”,比起“对不起”,他更乐意听这句。这是臣服、认可,以及认输。

  ***

  走出剧院天色已晚,钱悦和蒋京雪去东江美食把剧团的十元代金券花了,然后蹲在马路牙子上看蚂蚁搬面包屑。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轻松,好久没那么轻松了。

  所有的一切像首荒腔走板的歌,但他毕竟唱出来了,算不算是另一种胜利?

  钱悦突然开口:“其实我下台的时候,看到周邶在给我写评价,说明我没有那么无可救药吧。”毕竟周邶说过,太差的不值得写。

  蒋京雪薅着砖缝里的草,都快给薅秃了:“嗯,我拍下来了。”

  “什么?”

  “周邶给你写的那页评价表,我拍下来了,要看吗?”蒋京雪心想自己容易么,鬼鬼祟祟去扒拉人家交上去的东西,翻半天,还偷拍了。真是为爱堕落。

  他知道钱悦肯定想看。

  “不合适吧!”钱悦边说边点开AirDrop,接收蒋京雪的图。放大再放大,他看第一问时还挺开心的,可看到三、四问时愣住了。

  也许是因为时间不够,周邶的作答很简单。

  ③你和TA的区别:我更渴望。

  ④列举可以替代TA的候选人:我,周邶。

  “走吧。”蒋京雪拍拍手里的草屑,拉钱悦起来,“屁股都蹲麻了。”

  对于表演,周邶是渴望,蒋京雪是想逃到平静里去,而钱悦更多的是想证明自己。“渴望”带来的诸多附属价值,是钱悦难以企及的。这样的周邶当然会赢。

  ***

  打车回去的,两人各占一边车窗,都不说话,吹着风若有所思。

  今天是换回来的第一天,白天着急忙慌赶去面试,晚上也该搬家了——这是蒋京雪提的。他们的生活本来是块融在一起的蜡球,现在要硬生生抠开。

  一推门,家电自动启动,空调调的是蒋京雪喜欢的二十三度,音乐播的也是他爱听的歌。很难说这到底是谁的家。钱悦想,如果他俩是一对就好了,那搬啥搬,直接一步到位同居。

  “我东西其实不多,就是一些书什么的。”蒋京雪叉着腰叹了口气,似乎在考虑从何理起。

  钱悦摸摸鼻子,百感交集:“你新家在哪?”其实他想问,怎么那么快就找到房子了。

  “静云那边,我前同事挂朋友圈挂好久了,就当帮衬了。”

  “哦……”

  蒋京雪大件东西确实不多,很快就打包好了,但是小东西零零碎碎落了一屋。沙发缝里夹着瓶起子,餐椅上的笔要掉不掉,衣橱上层还放着手机壳和咖啡糖……两人揣着塑料袋,寻宝似的上上下下,找到啥便往里扔,一小时才把这些生活痕迹捡完。

  钱悦又寻了圈:“这几件衣服你买的吧?不带走吗?”

  “太大了,我哪里穿得了。”蒋京雪失笑,“我现在跟你说话都得仰头好吧。”

  确实一切都不同了,或者说是,回归寻常。

  蒋京雪叫了搬家公司,走得干脆利落,他背对着他挥挥手,似乎马上又能见的那种挥手法。虽然知他看不到,但钱悦比他挥得更用力。

  人走之后,钱悦回屋换上蒋京雪常穿的那件衣服,去院子里摘了点菜准备弄点吃的。

  就算宇宙不把我们绑在一起了又如何?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做人,至少做一个能活很久又讨人喜欢的帅哥。

  我会成为一名好演员,现在所有的执迷与痛苦,都是日后表演的养分。

  等我变好了,总有一天,你也会喜欢我吧。至少多一些可能性。

  钱悦打开冰箱,发现蒋京雪落在屋子里的最后一件东西。那是个小蛋糕,奶油歪歪扭扭地挤着“新生快乐”,旁边放了张小卡片。

  To钱悦:

  无论面试过没过,都祝你新生快乐。

  PS:别问我是什么时候做的,自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