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悦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哥找人算命，说了什么听不真切。还没梦到结局，他就被蒋京雪摇醒了。
窗帘半敞着，天蒙蒙亮，他恍然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因为眼前的蒋京雪陌生又熟悉。对于这张脸，他没什么太美好的回忆，刚认识那阵蒋京雪永远臭着脸，看钱悦像在看狗屎，然而这个清晨不同了，他的眼神让钱悦觉得自己是颗带露水的丹东大草莓。
蒋京雪像兔斯基那样摇他：“换回来了！”
“……”
钱悦傻不愣登地坐了几分钟，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栽倒在蒋京雪身上，像个没坐稳的狗子玩偶。蒋京雪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浮夸的一会儿“哈哈哈”一会儿“呜呜呜”。
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崭新的，闪闪发亮。他拍着钱悦的背长吁一口气。
谁也想不到奇迹会在面试这天发生。
***
午饭后，钱悦公司SUV抵达家门口，两人一起出发。
“蒋老师也在啊！”今天粽子对他格外亲切，既然嫂子是个自来熟，她也应该热络点。然而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对方只回了个疏离的微笑。钱悦倒是热情超级加倍，一见面就结结实实抱了她一下，用春晚小品语气：“我想死你了！”甚至还抱了关系很僵的曹戚。
这两口子好莫名其妙。粽子不理解。
路上他们戴着耳机看剧本，途经一条绿茵大道，蒋京雪拍拍钱悦示意他看外面。钱悦开了点窗，趴在那：“这几天天气都很好。”发丝飞扬，光抚摸着他脸上青春的小绒毛，这一幕大特写好值得投在影院巨幕上。蒋京雪不由感叹他的年轻，二十岁，真的好小。
如果人生是电影，这该是风起云涌的几场戏，然而蒋京雪预感今天将十分平淡。平淡，但足以改变钱悦一生。
面试在剧场进行，门口被消息过于灵通的私生粉堵着，“老朋友”红发女也在列。钱悦每年生日都会许愿傻逼粉丝离自己远一点，但老天似乎没听见他这个愿望。
候选者们在观众席候场，一组一排。导演要求大家自由发挥，以契合角色的形象出现，这也是评估的一环，不仅考察演员对角色的理解，也看演员形象气质贴不贴脸。
人不少，但有经纪人和助理陪同的就钱悦，搞得他很像大龄儿童，工作人员婉言把他们请走了。动物园园草钱悦迎着注目礼坐下，椅背贴着号码牌，十四号，正好和周邶挨一块。
“嘿。”沉默片刻，钱悦僵硬地打招呼。终于以真实面目面对周邶，心虚像一壶烧开的水，尖叫着要扑出来了。
周邶没鸟他，扭过身子跟后一排的蒋京雪搭话。
果然啊。
“蒋老师，你怎么突然换角色了？”
身体换回来，面试角色肯定也跟着换。曹戚并不介意，因为她觉得新角色更能吸粉。
“喜欢。”
“那……”周邶还在可劲发射话题，真·蒋京雪跟他不熟，没什么可聊，好在此时导演上台了。
“你们吃了吗？”女低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多日不见，戴任真剪了头齐耳短发。她素面朝天，穿着帽衫和运动裤，看上去就是名大学生。
“没！”底下有人用手拢成喇叭，“我打算面试过了后让导演你请客！”
戴任真插着兜笑：“你让我们的制作人请，她基金挣了不少。”笑声低低宛如沙锤轻摆。
“好了，说正事。首先谢谢大家来，愿意来已经是对《露水》的认可了。眼光这么好，我祝各位都挣大钱。”
台下气氛轻松许多。
“今天两个Part，第一轮即兴表演，第二轮是《露水》片段抽演。”
都是常规面试流程，并不稀奇，随即戴任真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刚有人问，为何我们要专门租剧场，把所有候选人聚一块面试。”
“这个空间大约能容纳四百人，将来《露水》会在差不多规格的剧场演出。话剧是现场艺术，你坐在不同位置，感知到的东西是有区别的。”
“我目的很简单——希望大家从不同观众视野出发，为选角提些建议。”
“全凭自愿哈，不强迫，愿意的请下来抽座位号，领评价表，笔。”她敲敲桌子，“这边还有润喉糖和水，大家随意。”
见众人陆续起身，钱悦也犹豫地站起来。
“借过。”周邶撞了下他肩膀。
“不好意思。”钱悦侧身让几个人出去，又坐下了。深红观众席剩下一道伶仃白影，白得扎眼，他撑着下巴看过道上挪动的长队，心想自己哪有资格去评价其他演员，多大脸啊。
蒋京雪是第一个回来的，夹了两份表格站他旁边，意思不言则明。
“不了不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钱悦连连摆手。
“字丑不影响的，人家能看懂就行。”
“……”
他把评价表放钱悦腿上，抛了笔和两颗糖，头也不回地走了。钱悦直觉蒋京雪早看穿了他的自卑，只是嘴上没提过。
非匿名问卷，上面有四问：
①你感知到了什么
②优缺点
③你和TA的区别
④列举可以替代TA的候选人
第四问还挺狠。
翻了下，背面居然还有广告，“扫二维码领取东江美食10元代金券一张”，钱悦连忙掏手机“滴”。
众人陆续领完东西找座位，每份表后面写着随机的座位号，蒋京雪坐去最后一排，把抽到的前排小号留给了钱悦，这位置视野极好，既能看清演员面部表情，又不至于离太近无法将整个舞台收入眼中。
然而一座之隔就是周邶，孽缘啊！
周邶刚坐下就连打几个喷嚏，钱悦递了张纸给他。两个人的交流仅限于此。
***
第一轮考核开始了，候选人们要进行即兴表演模拟日常场景，这看似简单却见功力，通过率并不高。每名演员演完钱悦都奋笔疾书，他家蒋老师说过，写东西有助于思考。这是很好的观摩机会，汲取精华，去其糟粕。
周邶时不时瞄一眼仿佛身处高考考场的钱悦，终于忍不住了：“呃，你没注意到这份东西页数不多吗？”
“什么？”
“反正不够你这样写的。”周邶声音清悦，吐字比常人稍慢。跟他说话，钱悦总想起《当钟声响起》的男主人设，心想那名角色说话也应是这样。
“不够可以再拿吧。”
周邶指指原先放表的长桌，钱悦定睛一看，上面哪还有剩。
“太差的，不值得写。”光看表上有无姓名，就能起到初步筛选作用。
钱悦揣测，估计还有层原因是为了省钱，都印小广告了，剧团运营资金还是有些困难吧。
几句话的功夫，轮到蒋京雪上台了。周邶和钱悦双双身子前倾，满场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人抬头看夜空，眼睛总会追着月亮跑。
三分钟的表演一结束，蒋京雪进入最终轮已是既定事实。钱悦环视一圈，发现无人提笔，有蒋京雪的竞争对手已经开始收包了。竞争就是如此残酷。
任何领域都有天才和地才，蒋京雪介于两者之间。
周邶夹着笔敲敲纸：“还有一种情况——太好的，也没写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