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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我们从文化广场里出来,马路上人来人往,全是骑着自行车下班的群众。我和池椿混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特别他那满脸鼻血的样子,看起来就特别吓人,且引人注目。
其中有一个大爷,骑车经过了我们,又倒着车退了回来。倒着骑自行车的本事在朝云港不常见,池椿对大爷说:“哟,老头,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啊。”
骑近才发现大爷是个中年壮汉,手臂上秀了两条大蟒蛇,他停下车,走过来照着我和池椿的鼻子各打了一拳说:“你妈X才是老头,滚吧,小傻逼。”
刚打过架,身上的样子不是很好看,我们不敢回家,只能跑到电影旅馆。还没进门就给保安给拦住了。我对保安说:“放我们进去,我们是这里的VVVIP。”
保安一脸不屑地看着我们,说:“鬼扯,看你们的怂样都不像。”
池椿很气派地说:“怎么不像,你少以貌取人,去把你们的老板娘给叫出来。”
“老板娘是你想见就见的?”
正说着,老板娘走了过来,朝着我们喊道:“吵什么吵?”
我对她说:“怎么你这破地方也请得起保安?”
“进来说,”她叹了一口气,“那是我姐的儿子,最近没工作呢,来这混日子。”
我说:“你还挺有爱心的啊。”
她扯了一下我们的衣服说:“掉粪坑里去了?”
我说:“你家粪坑有血啊?”
“滚你丫的,”她走回收银台后面,看了一眼我身旁的池椿,饶有兴味地说道,“你小子可以啊,一脚踏两船。”
“你在乱说什么呢?”
池椿说:“什么一脚踏两条船,谁踏两条船。”
“你的小男友喽。”老板娘说道。
“你可快闭嘴吧?”
老板娘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瓜子,说:“他上次偷偷和一个帅哥来这里看电影。”
池椿说:“我怎么不知道,不会是许珂吧?”
我点了一下头,让老板娘给我们开店房间。她说:“先交钱。”
“这有什么问题。”我假装在口袋里掏钱。老板娘说:“别装了,一看你就是白嫖的。”
池椿忽然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老板娘说:“我才是正牌的那个!”
她丢给我们一个房卡,说只给我们两个小时,并警告我们不许搞太久。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在通奸似的,池椿说:“算了算了。”
进到房间里,池椿捏了捏我的肩膀,把我转来转去,想看看我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拉他坐下,说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说:“确实,你帮我检查一下吧。”说完,他把上衣脱了,趴在床上。我跑去把灯打开,见他的背上全是乌青,我担心他骨头断了,捏一捏他的腰,又拍了拍他的背。
很快,池椿发出咆哮,喊道:“你想谋杀啊!”
我说你的骨头没断吧?他说之前没断,现在可能就背你拍断了。
我跑去翻柜子,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膏药。池椿说:“你是笨蛋吗?旅馆的房间怎么可能有药?”我只好又跑出去问老板娘要,老板娘翻着白眼递给我们一瓶跌打酒说:“你们玩这么大?”
我懒得回答她。
回到房间的时候,池椿已经睡了,从枕头底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用脚尖踢了一下他的屁股,他没醒,迷迷糊糊地朝左挪了一下。
我把药挤在手心,在他的背上胡乱抹了几下,他忽然颤抖了一下,惊醒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我。我说:“睡傻了?”
他蹭过来,抱住我的腰,说:“痛,轻一点。”
“知道痛你还去找周冬干架?”
“我这不是替你报仇嘛。”
他这话说得没错,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的腿瘸了之后,一直抑郁寡欢,而池椿比我更加抑郁。在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我抱有非常大的愧疚感。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我才会陷进这样的地步。即便我反复地和他强调,这并不是他的过错,他还是无法释怀。
有一天晚上,他竟然从他的窗户爬进我的房间里去,满眼泪光,抱着我拼命道歉。
那是我第二次见他哭。
他哭得是那么地哀痛,全身颤抖,眼泪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脸颊滑到下颌。
池椿说:“下次别让我再见到他,要不然我绝对把他的两腿都打断……”说完,他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我,说道:“小景……”
“再说一句我就封你的嘴巴。”我掐断他的话头,根本不愿意再看到他这副充满愧疚感的模样。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我。
“你要怎么封?”
“胶带,或打爆你的牙。”
他从喉咙地发出一声轻笑:“真暴力,偶像剧里都是男主角一把吻住女主角的嘴巴。”
“我们是在偶像剧吗?”
“不是,”他说:“小景,你接过吻吗?”
我摇头说:“没有。”
“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吗?”
“笨蛋!我不是说我没接过吻吗?”
“你想试试吗?”
“我又没女朋友,怎么试?”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他坐起来,把衣服穿上,忽然对我说:“两个小时估计到了,我们走吧。 ”
我们走出电影旅馆,往家的方向骑去,在新村的路上碰见了我堂哥。他蹲在一家杂货店的门口,鼠头鼠脑地往店里看瞧。
周小严自从脑子出现问题后,几乎没出过门。很多年前,他走丢过好几次,每次跟着家人出门,走到半路总是自己乱跑,跑着跑着就找不着家了。每当我们都以为他失踪的时候,过了几天后他又很神奇地被人送了回来。
有一次,这家伙居然藏在了郊外果农的院子里,一藏就是好几天,不仅吃掉别人半个院子的水果,还吃坏了肚子,连吐带泻,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后来,大伯母显他丢脸就再也没放出过门。
我喊了他一声,他回过头,皱着眉头,流着口涎,对我说:“小景,我肚子饿。”
池椿停下车,走到周小严跟前,指了指自己说:“堂哥,还记得我吗?”
“你是小景的好朋友,”周小严扣着鼻子,目光呆滞地说:“我不是你堂哥。”
池椿回过头对我笑说:“他还记得我。”
我说:“他是傻子,但不是失忆。”
池椿蹲下去,对周小严说道:“哥哥带你去买冰淇淋吃好不好?”
周小严说:“你才不是我哥哥,我比你老。”
“你居然还知道你比我老。”
“当然,知道。”周小严傻愣愣地一笑,忽然捏住一只鼻孔,用力往外喷气。
一团黏糊的鼻涕喷在地上。
池椿马上跳开,大叫道:“我去!他居然朝我喷鼻屎,也太没道德了。”
我把周小严拉起来,扯高他的衣领,帮他擦了一把鼻涕,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大伯母说过你再乱跑出来,她就把你的腿打断。”
周小严说:“大伯母是谁?”
“是你妈。”
他挠了一下头,抻长脖子,眼睛四处乱瞟:“我妈是谁?”
池椿站在一旁大笑道:“他不记得他妈是谁,但居然还记得我。”
我白了他一眼:“你闪一边去。”
“为什么?”
周小严对池椿说:“你要给我买冰淇淋。”
池椿说:“小景让我闪一边去,我要回家了。”
周小严拉住池椿的胳膊,又吸了一把鼻涕:“你要给我买冰淇淋。”
“小景让我闪一边,我得回家。”
“小景为什么要你回家?”
“我不知道。”
周小严瞪着眼睛看我,说道:“为什么?”
我心想,这两个白痴。
池椿说:“你要让他给我道歉才行。”
周小严打了一下我的脑袋,愤怒地说:“小景你要道歉,你不是好孩子。”
我说:“对不起。”
池椿说:“我不原谅。”
“……”
“除非你让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想耍什么花招?”我警惕地看着他。
池椿说:“你答不答应嘛?”
“你说。”
“以后再说。”
夏末时,许珂来找我。
那时我正在家里写作业,双眼昏花,头晕脑胀。夏日的阳光在窗外闪烁,细长如针,穿过树叶,进来房间里来。
我妈敲门说外面有同学找。
这挺奇怪的。和我玩得好又知道我家在哪的人就只有池椿、大猴和诗人。池椿不用说了,他是我家的禁客。
我说过,我爸对他的意见很大,认为我和池椿玩迟早会变成没出息的混混,所以一般人来说,除了爬窗一个途径,他基本不可能踏进我家半步。
大猴呢,这人长得人高马大,吊儿郎当,我爸妈根本不可能让他进门。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一嘴,我的家就是这样,没有富贵命倒有富贵病,管理制度他妈的比贵族城堡还严格。
至于诗人嘛,这家伙很神秘,像一只会遁地的老鼠,平时只有他找我们,我们基本很难找到他的行踪。
我走到客厅,看见许珂坐在沙发上,双手平放在膝头,表现出一副乖乖仔的模样。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之前你提过一嘴你在这片,”许珂说:“在前面杂货店刚好有个小傻子好像认识你,他带我上来的。”
我说:“那是我堂哥。”
我大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不把周小严关在家里,反而放他出来乱窜。上次那家伙竟然把烧鹅店里养的狗给咬了。
真是大开眼界。
我说:“那是我堂哥。”
许珂做震惊状:“天呐,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也叫他小傻子。”我把许珂带进房间里,问他来找我干什么?
他在房间里不见外地走了一圈,最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礼盒给我说:“之前给你拍的照片,洗出来了,你看看?”
礼盒是用一张牛皮纸包着,中间系了一个硕大的彩色蝴蝶结,看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我说:“这摄影服务还真是到位啊。”
许珂说:“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我三两下就把包装拆了,打开一看,照片确实很不错。照片上的我不再是刚从劳改所里出来的犯人,而是一个青春又活力的学生。
我说:“你的拍照技术这么好,你表姐干嘛不让你也拍照,真是亏大发了。”
许珂摇头叹气说:“我表姐把摄影店关啦,她要去美国追杀他的男朋友李发财。”
我很惊讶。
许珂告诉我说,在一个月前李发财忽然给他表姐发来邮件说要分手,理由是学业繁重,谈恋爱会分心。表姐资助他两年的学费,本来想着等李发财学成归来就结婚,结果这家伙忽然说分手,还把断联,表姐肯定不干。
许珂说,表姐和李发财是大学同学,表姐跑去问大学同学,才知道那家伙在美国谈了个新女友。这一听,我表姐气得不行,把摄影店的作品全部贱卖了,拿钱买了机票就去美国了。
可惜摄影店的铺租是签了三年的合同,退不了。
我问许珂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表姐让我继续干着,她会每个月给我汇铺租。”
他又问我说,愿不愿意给他的摄影店当模特。
我说:“不太好吧,我不想脱衣服。”
“不用脱衣服,我不打算拍私房照了,我就拍拍艺术照,艺术照和私房照不一样。”
说实话,我先前不懂艺术照和私房照的区别,但许珂现在一解释我就懂了。我了然地哦了一声,许珂还是邀请我去给他当模特,其实我对当模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活累得很,需要在照相机前站半天,可他一说会给我工钱,我立马拍胸脯说:“这有什么问题。”
我拎起包跟他下楼,在楼下见到了池椿和周小严。他们蹲在花坛边上嘬冰棍,我对池椿说:“你怎么还给他买冰棍吃,那家伙吃冰棍会拉肚子。”
池椿把拇指朝杂货店指去,说:“不是我买的,是大猴买的。”看到跟在我身后的许珂,瞬间板起脸,说:“这家伙怎么从你家里出来!”
我说:“我要去许珂店里给他当模特。”
池椿站起来,忽然把我拉到一边说:“你才认识他几天,就敢往别人家里跑。”
我说:“是他的摄影店,不是他的家,笨蛋!”
池椿说:“那也一样,我看那家伙阴险得很。”
许珂在旁边提醒我说:“小景,要走吗?”
池椿挡在我的面前,对许珂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前些日子带小景去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电影旅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正说着,那边大猴也跑过来了,看见许珂马上大叫起来说:“好家伙,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快给我打两拳。”
我拦住大猴说:“你们别发疯啦,我们赶时间呢。”
池椿说:“不许去。”
他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了。我说:“你凭什么不许我去。”
大猴看看我,又看看许珂,说:“你们要去哪?”
许珂说:“去拍照,小景给我当模特。”
一听到拍照,大猴两眼发光。
他说:“你还会拍照?”
许珂说:“三脚猫功夫而已。”
大猴很不见外地说道:“给我也拍两张呗。”
于是,我们只好四个人一起前往许珂的摄影店。本来周小严也吵着要去,但那家伙每当一个陌生地地方,都喜欢东翻西翻,万一打坏了东西,我可赔不起。
池椿骗他说:“哥哥们去买冰棍,你在这乖乖等着,哥哥回来后给你带两根。”
我说:“你这样和他说,他会在这里一直等到死的。”
池椿说:“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我摇摇头。
本来我们只打算拍完照就走,但大猴屁事多,拍十张,有九张不满意的,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完事。后来大猴又提议去吃宵夜,完全把给周小燕买冰棍的事情忘记了。
等回到的时候才发现,他还在花坛边等着,他抱着肚子,皱着眉头对我说:“小景,我肚子痛。”
我低头一看,这家伙窜稀了,裤子被他拉得脏了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