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朝云港>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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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的前两个星期,我爸给我报了一个补习班。他说,要永远赢在起跑线上,早点学就能多学,多学就能比别人多几分,多几分在高考的时候就能改变你的人生。

  话糙理不糙,我无法反驳。即便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我也没有反抗他的权力。

  这天,我骑上新买的自行车去补习班,在路上遇到了大猴。

  大猴说:“小景,你这是从哪偷来的自行车?”

  我说:“什么偷,这是我新买的。”大猴就是这样子。我说过,他是个“惯犯”,毛手毛脚的,看见什么都喜欢摸上一摸,这一摸就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有这毛病,于是看谁有了新东西,都觉得是偷的。我们曾劝告过他,如果想要当警察,最好改掉偷东西的坏习惯。大猴是个听劝的人,很快就改掉的这个毛病,可现在他妈的换成了怀疑别人偷东西。

  我说:“你别太过分,还真把自己当警察啦?我买的。”

  大猴说:“别扯谎了,我一看就看得出来。”每当这种时候,他就露出一脸奸笑,接着他问我说:“有没有见过诗人?”

  说到诗人,自从上次在饭馆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按道理来说,诗人生气一般不会超过三天,每次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他就会带着饮料和香烟来赔罪。可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他还是没有出现,尽管这不是一个寻常的现象,可在这三个星期里,除了大猴,我们谁也没想起他。

  大猴说:“这么久不露面,肯定是拿我的车去卖了,别让我见到他。”说完,把手指捏得咔咔响。

  我说:“你还能怎么着?”

  大猴说:“我铁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要不然就让他给我赔辆新车,偷车赔新的,天经地义。”

  话说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是想坑诗人一辆新车。我说:“你这还不如去抢?”

  大猴说:“我这是正当诉求。”

  忽然想起大猴要去给饭馆洗碗的事,我对他说:“还有时间在街上闲逛,你的碗洗完了?”

  “操,老子刚洗完回来,没看见我的手还是湿的吗?”他瞪着我,甩了两下手。

  “没看见。”我问他现在几点,他说两点半。

  补习班快要迟到了,我骑上自行车打算离开。大猴却一把拉住了我。

  “别上什么补习班了,上不上还不是那样,还不如和我一起去找诗人。”

  我说找诗人干什么?

  他忽然跳起来,夸张地说:“有没有搞错,朋友消失了三个星期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简直是铁石心肠。”

  我说我得去上补习班。他问我补习班真的这么重要吗?

  补习班真的这么重要吗?

  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害怕我爸,至于为什么会害怕我爸。我也说不清楚,就像老鼠见到了猫,鹿遇到了豹子,是一种天生的动物本能。

  大猴建议我逃课,他质问我是朋友重要,还是补习班重要。

  我说:“朋友。”

  “别说了,那走吧。”

  “要不要叫上池椿。”

  “什么都要叫上池椿,池椿他妈的是你老公啊?”

  我怒了:“滚你丫的。”

  诗人家住在上坡村,朝云港的尽头,那里聚集了大片做内衣内裤的工厂,朝云港市面上百分之八十的内衣裤都来源于那里。

  刚开始认识诗人时,我们都以为他家也是做内衣内裤的。大猴问他为什么都要做那么小的内裤,他说我兄弟都他妈的放不下了,每次走路都歪来歪去,并希望诗人下次能按照他的尺寸定制一套。

  诗人说:“不是每个上坡人都会做内裤,还有我他妈是写诗的。”

  我们不过是一群小混混,日常活动不是打游戏,就是在街上闲逛。读过的名著只有《西游记》,至于写诗嘛我们对此一窍不通。

  池椿以为写诗是黑话,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诗人说:“我爱你之类的诗。”

  池椿听懂了,问诗人说能不能帮他写一首。”诗人说:“可以,但是要收钱。”

  池椿说:“你不先帮我写一首,我怎么知道你的水平。”于是,诗人给他写了一首。后来,池椿说他看完诗之后很感动,好像灵魂上得到了共振。

  我问他那是什么意思。池椿想了想说大概率就是憋了很久的屎终于拉了的感觉。

  我们到了上坡村,但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压根就不知道诗人住在上坡村的哪里。

  我说:“操,不知道诗人住哪儿,你还叫我来。”

  大猴说:“我以为你知道。”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大猴挠了挠脑袋,说:“既然找不到那就回家吧?”

  “你耍我呢?”

  大猴拍拍我的肩膀,故作无辜地说:“既然不知道在哪就散场吧,你现在赶去补习班,应该还来得及。我刚才忘了和别人约了去叉麻将,这会儿应该到点了。”说完,他就走了。

  我呆立在街头。八月的下午,好像有十个太阳在头顶上照着,四周很安静,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只有树上的蝉在不要命地嗥叫。

  我心情很坏,既不想赶去补习班,也不想去网吧游戏厅。

  如果在平时我可以去找池椿玩,但是现在我爸禁止我们玩在一起,每次去找池椿,我都得费老大劲儿。一开始,只要我爸不在,我们就会街上光明正大地玩在一起。但我不知道的是,为了防止我学坏,我爸已经在各个地方安排了眼线。特别是网吧,游戏厅这些地方。

  有一天,我和池椿去网吧玩,被网吧老板看见了。他嘴贱,把这事告诉了我爸。我爸说:“这次我就不打你,不过零花钱也别想要了。”从此之后,我的零花被降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个月两三块钱。

  事后,我带上家伙去找网吧老板算账。他一开始还不承认,直到我把锤子举到他面前,他立刻举手坦白:“我说我说,是你爸威胁我说,如果知情不报就举报我消防不及格。”

  后来,我和池椿不再在大街上游荡,而是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电影旅馆,

  电影旅馆通常开在大街后面的小夹弄里,近似于废弃,水泥剥落的小楼,即使是天气晴朗的时候也很少人会来。

  我和池椿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都惊呆了。昏暗窄小的房间,墙上挂满了过分露骨的海报,沙发床上布满黄色的水渍,以及角落里散落的透明橡胶小套子。

  我们才知道,电影旅馆顾名思义就是可以一边看电影,一边睡大觉的地方。很多时候,来电影旅馆的通常是年轻的小情侣,一来是便宜,二来是极度隐秘。

  我和池椿两个男人来这里,可以说是和变态无异。然而,那时候我们一点都不在意,比起被人当成变态,无聊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更为致命。

  你可以要求一个年轻人不要做什么或者要做什么,但你不能要求他什么都不干;如果他什么都不干,那么他就会把无处安放的精力发泄在盗窃抢劫和杀人上,最后变成一个社会渣滓。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池椿在电影旅馆消磨掉了绝大部分时光,把近十年来的电影都看了个遍。

  最后,我们发现这样也很没意思。

  特别是回家前,为了不让我爸发现我们厮混在一起,我和池椿必须提前分开,然后再假装一前一后地回家。

  这样做很累,而且偷偷摸摸的,搞得我们好像在玩地下情一样,后来我们决定不再到电影旅馆去。

  现在池椿已经和周苏慧和好如初,成天沉溺在爱情当中,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于是这段时间,我不是去补习班,就是一个人在家里呆着看书。这会儿,突然不用去补习班,又不能回家,只能骑上自行车在上坡村游荡。

  可上坡村除了内衣工厂,就是卖内衣的店铺。我总不能去逛内衣店,只好骑车回到朝云港的镇街,

  最后在我和池椿常去的那家电影旅馆前停了下来。我走进去,老板娘正在嗑瓜子,她朝我身后看了一眼说:“你小男友今天没来?”

  电影旅馆的老板娘是个美艳的阿姨,大红唇,水蛇腰,一件紧身吊带勾勒出身材的线条,持有中年女性特有的妖娆。

  我和池椿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叼着烟,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说:“没有男人用的东西。”

  池椿愣头愣脑地说:“你们这看个电影还要分男女?搞性别歧视啊?”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的意思是没有男人之间做爱用的东西。这时,我们还很年轻,才十六岁,是个处男,对男女之事尚处在一窍不通的阶段,至于同性恋那事更像是地球之外的世界,根本就不在我们的认知范围之内。

  她的红指甲在桌上那块小招牌上敲得咔咔响:“电影旅馆,看电影,睡大觉的地方。”

  我说:“我们不睡觉,就看电影。”

  她说:“还没有人只来我这里看电影的。”

  池椿把裤兜里剩存的家产往桌上一拍,说:“我们就看电影,开房。”

  她问我今天要看什么电影?我说有什么?她说《心之全蚀》。我说讲什么的?她说爱情故事之类的。

  我把五毛钱递给她,说:“就只有五毛,剩下的下次再补?”老板娘说:“不行。”我说:“我现在没钱,要不等我看完,我再给。”她把一颗瓜子塞进嘴里:“鬼扯,等你看完就有了?”

  我如实回答:“没有。”

  “那你看什么?”

  “我叫我朋友拿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房卡:“只剩一个房卡,你们谁看?”

  我才注意到旁边一直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卫校门口打了诗人的许瑛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