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醒来后,恍惚地看着面前熟悉的窗帘。

  他还是回来了。

  他还是被陆邵坤抓了回来,没能够走掉。

  手上还吊着点滴,他趴在床上,上半身和腿上缠满了绷带,江朔虚弱地动了动手指,看到指甲里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污,闻到了空气中飘着的淡淡的血腥味。

  卧室的门静悄悄划开,林姐探头进来,看到他醒着,顿时松了口气,赶忙走进来,“醒了?”

  昏睡了两天了,总算是醒了。

  林姐笑得小心翼翼,“饿了吧,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点清淡的,我给你煮点粥?”

  “我不饿,林姐。”江朔说,声音沙哑难听,说完轻轻咳嗽了两声。

  床上的人枯败得毫无生气,林姐在心里叹息一声,转身去摇窗帘,“要的要的,饭肯定要吃的——”

  “不要——”江朔咽了口口水,疲惫地看着她,“窗帘。”

  林姐动作一顿,“窗帘?”

  江朔闭上眼睛,将脸转到另一边,“拉着吧,别动了。”

  “哦,”林姐茫然地收回手,“我去给你做吃的,马上好。”

  说完,便急匆匆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陆邵坤的车出现在别墅门口。

  “陆总,”林姐听到动静,赶忙从厨房出来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外套,“醒了。”

  陆邵坤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什么时候醒的?”

  “大概半个小时前吧,”林姐大致估摸着说,“我给他煮粥呢,马上好。”

  陆邵坤朝厨房里看了一眼,白色砂锅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

  林姐跟在后面喋喋不休,“精神看着一般,肯定是累着了。”

  陆邵坤边松领带边上楼,路过二楼的时候,朝卧室的方向撇了一眼,然后转身径直上了三楼。

  “陆——”林姐站在楼梯口欲言又止,最后听见厨房里冒水的刺啦声,赶忙跑了回去。

  浴室热气升腾,陆邵坤抹去脸上的水,低头看着脚下湍急的旋涡。

  飞机上,一机舱沾满鲜血的纱布在眼前浮现,各种仪器不断发出令人不安的尖锐声响,几位医生护士忙得焦头烂额,紧跟着不知道是谁喊了句血压过低,抵达深港后,江朔火速被送进了最近的私人医院。

  热气熏眼,陆邵坤闭上眼睛,看到眼前是黝黑密闭的车厢,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周悦终于开门进来,和他说江朔已经脱离危险,最后,他听见自己用冰冷的语调下了一道命令,就是无论如何也要立刻把江朔带回

  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撑在瓷砖上的手用力收紧,陆邵坤眼眸微敛,浮动的眸光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冷光。

  洗完澡,陆邵坤下楼,看到林姐端着托盘从二楼卧室里蹑手蹑脚地出来。

  门被轻轻带上,门缝里闪过一片昏暗的背景,只能隐约看到床上一段起伏的轮廓,薄得仿佛轻飘飘的一张纸。

  陆邵坤皱起眉。

  林姐抬头看到他,紧走几步,“又睡了。”

  陆邵坤垂眸看着碗里熬得浓郁剔透的米粥,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说什么,下楼去餐厅吃饭。

  第二天一早,陆邵坤换上鞋,站在玄关整理袖扣,突然同林姐说,“我要出差几天。”

  林姐正在收拾桌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我会照顾好他的,放心吧陆总。”

  陆邵坤摔门离去。

  下午,医生来帮江朔检查。

  “恢复得不错。”医生扭头问林姐,“病人有好好进食吗?”

  林姐看了眼闭着眼睛趴在那里,不知是醒是睡的江朔,迟疑道,“他,就是一直在睡,叫也叫不醒——”

  医生提醒道,“弄点清淡的东西,营养必须要及时补充,否则伤口好得慢。”

  “欸,好。”林姐点不住点头。

  “把他叫醒起来吃饭。”离开前,医生再次叮嘱。

  关上门,林姐重重地叹口气,去厨房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回去二楼。

  “江朔。”放下碗,林姐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床上的人,“江朔,起来吃饭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从昨晚起就是这样,刚才医生检查那么大的动静,都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林姐很是为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才一个多月过去,就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知道江朔醒着,林姐只好含糊着劝,“不管有什么事,身体最重要,饭一定要吃的。”

  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回应,林姐叹口气,心想真是倔啊,“我给你放这里,你要想吃了,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晚上,林姐又进去,看见床头柜上已经凉透的粥,忍不住轻轻拍了下江朔的后脑勺,“你真是,哎,怎么说你好,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最后吃亏的不还是你自己吗?”

  江朔终于睁开眼睛,轻轻喊了一声,“林姐。”

  林姐立马激动地凑过去,“想吃什么?林姐给你做。”

  江朔看着一处,眼神涣散,“你要真的为我好,就放我走吧。”

  这样的人生,已经可以一眼望到尽头。他的事业全毁了,也没有了自由,从此只能被陆邵坤关在这几百平的别墅里。不会再有光明。

  林姐心疼又难过,偷偷掉下眼泪,“你这是何必呢?陆总他——”

  听到这两个字,江朔又闭上了眼睛。

  林姐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叹息着收拾东西离开,门悄无声息合上,江朔睁开眼,看着自己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裹住,将脸埋进枕头,许久,那里传出一声啜泣。

  第三天晚上,林姐放下手里的盘子,上面放着一碗凉透的粥,终于还是拿出手机,不知所措地给陆邵坤拨去一个电话。

  远在Y国的会议室内。

  一屋子的人战战兢兢,因为大老板不仅心不在焉,而且看上去心情极差。

  投影前,部门负责人小心谨慎地汇报工作,语调平仄毫无起伏,窗外是伦敦总是阴沉沉的天色,陆邵坤心烦意乱,就在这时,一直攥在掌心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周悦看一眼,旋即抬手示意会议暂停。

  陆邵坤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起身走出会议室,接起电话放到耳边。

  电话里传来沉稳的呼吸声,客厅里,林姐语气焦急,“陆总,那个——”

  对面支支吾吾,陆邵坤不耐烦地蹙眉问道,“什么事?”

  怕惹恼陆邵坤,林姐斟字酌句,“江先生,江先生他一直在睡,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陆邵坤的眉心狠狠一拧,“他不吃就把他的嘴掰开往里塞!”

  整个会议室的人狠狠一哆嗦。

  “陆总——”一群高管惊讶地面面相觑,周悦一个眼神扫来,纷纷低下头去。

  “这,”林姐也在客厅里一哆嗦,吓得把手机拿开,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陆邵坤的怒火,满脸不知所措。

  跟他闹绝食是吧。

  手里的手机几乎要被捏碎。

  他妈顾临升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陆邵坤恨得咬牙切齿,“不吃就饿着,看他能撑几天!”

  嘟嘟嘟——

  第二天,医生来做检查时,带来了营养液。

  短短几天,江朔瘦得形销骨立,薄薄一层皮下血管清晰可见,细长的针插进手背,护士起身调整了一下支架的位置。

  “伤口愈合得有点慢,”检查完,医生皱了下眉,“病人还是不肯吃饭?”

  林姐无奈地摇摇头,十分担忧地看着江朔。

  一个星期后,靠着营养液,江朔身上的伤口终于愈合得七七八八,然而疤痕肯定是留下了,傍晚,林姐帮着护工给他清洗身体,看着江朔原本光洁白皙的背上,那触目惊心纵横交错的肉色疤痕,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陆总下手也太狠了,这是怎么舍得的啊?

  几分钟后,远在几千公里之外,陆邵坤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看着照片上骨瘦嶙峋的江朔,他如同一尊雕塑,久久地陷入沉默。

  又过去了一个星期,江朔终于获得医生的允许,可以下床,做一些简单的恢复运动。

  “每天最少半个小时,但也别太久,给肌肉一个慢慢恢复的过程。”医生边收拾,边看了眼紧密的窗帘,“房间里适当通通风。”

  林姐开心地应着,送走医生,回去站在床边,笑眯眯的问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烤鸡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吃了?”

  林姐俏皮地用手指比划一下,“我问过医生了,加一点点辣,没关系的。”

  江朔靠坐在床头,精神萎靡,林姐想起医生的话,走过去,不由分说拉开了窗帘。

  下午的阳光倾泻而入,江朔偏头闭上眼,眉心微微拧起。

  “晒晒太阳,对身体好的,”看着他苍白如纸瘦到凹陷的面庞,林姐强颜欢笑,“那我去给你做饭,我给你拿本书?”

  “我的手机呢?”适应了光线,江朔睁开眼睛看过去,两个星期没开口,声音沙哑不已。

  林姐朝他尴尬地笑笑,“看书吧,手机对眼睛不好。”

  江朔垂下眼睛,片刻后,轻声道,“我想看电视。”

  闻言,林姐顿时面露喜色,“好好好,我扶你下去。”

  客厅里,江朔将电视调到娱乐频道。

  【敬业人设坍塌!视帝江朔无故罢演!!陈律电影《刺客》面临两难局面!!】

  触目惊心的标题,电视上,陈律满脸怒容,对着几十位媒体记者,义正言辞的宣布,以后再也不会同演员江朔合作!

  “陈导,请问究竟是什么原因——”

  闪光灯接连不断,记者追着怒然离场的陈律不停追问。

  “总之我这座小庙,容不下那位大佛!”

  画面跳转,节目主持人严肃面对镜头,“目前导演工会负责人顾昇跃先生已经表示,经过核实,包括公会成员在内,演艺圈共计二十三位导演,将对江朔进行联合封杀,江朔是否如传闻中所言,在剧组横行霸道,抢戏加戏,也就是所谓的戏霸?敬业是否真的只是人设?接下去,我们采访了曾经和他有过合作的几位演员,让我们听一听他们的说法——”

  画面中出现的演员,江朔无一有印象,他对合作演员向来尊敬,竟不知这些人是哪里找来的。

  “江朔啊,对啊,他就在剧组嘛,平时就很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们都不敢去和他说话的。”

  “对,我是他的替身,他那些打戏,百分之八十吧,都是替身。”

  “……”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

  江朔平静地看着这里,低头一声苦笑。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他这堵墙,充其量就是个豆腐渣工程,没有根基,倒下本就是迟早的事。

  陆邵坤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江朔一副瘦到快不成人形的样子,安静地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那些人对他的控诉。

  陆邵坤快步过去,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骤然暗下去的屏幕上,印出他们一站一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