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行舟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 抓起地上的一捧土开始痛哭起来,“相公!我把你的命给弄丢啦!这可怎么是好啊!我也不想活了!”

  萧辞捂脸:“……”

  很好,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吵闹声穿过人群, 传到了僧人的耳中。

  他们相互看看, 眼见着刚才还井然排队求符的人群这会子都被她吸引过去,总不能放任那妇人这样哭闹下去吧。

  本来寺庙画符是有规矩的,三日内只能求一次。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只见他长眉挂在眼皮上, 一副慈悲模样,又给宋行舟递上来一包符灰, 道:“施主既然是用灵符来救人, 老衲也为施主破一次例,再给施主一包符灰, 施主快快起身。”

  收住眼泪,宋行舟伸手就要去拿,哪知老僧人却向后一缩,“施主需要再添一份香油钱,否则灵符无效用。”

  捐了钱,宋行舟凑到几个身边,“大师, 信女惟愿相公能尽快康复,如大师的灵符真能让我相公恢复如初,信女愿意捐千两银给贵寺, 以铸我佛金身!”

  闻言, 几个僧人具是眉目舒展, 齐声咏诵“阿弥陀佛”, 然后宋行舟又看了看他们画符的符纸和朱砂, 道:“口说无凭,信女愿立字据为证。”

  僧人们想都没想就将纸笔递了过去。

  宋行舟眉梢轻挑,提笔就写下了字据。

  他转身,眸光穿过一层人墙,在萧辞被日头映的绯红的脸庞上落下,随后便又得意的笑着走了回来。

  二人回到马车上。

  萧辞面上神情温和又疏离,看着他手中的符灰,道:“所以你的目的就是留下那张字据?”

  宋行舟点点头,“不错。”

  “接下来呢?”

  “让妾身想想……”宋行舟捏了颗樱桃放进口中,咬下去时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唔,这果子不如宴会那晚的甜。”

  萧辞闻言心头一震,浮现出那晚他舔舐自己手指上果汁的样子。

  心中好像某只小兔子要跳出来似的。

  宋行舟却敲了敲脑袋,“不对,宴会那晚好像没吃樱桃。”

  萧辞:“……”

  “还是说说你的计划。”

  宋行舟仰头看向萧辞,笑得别有深意,道:“到时候还得麻烦王爷跟妾身一起演一出戏了。”

  “演戏?”

  宋行舟点点头,笑道:“不过在这之前,还需要王爷做另外一件事,这符灰肯定是不能治病的,但是城中百姓却十分笃信,这不是很矛盾吗!?难道这几年间都没有因为误诊而死去的百姓吗?这些百姓的家属又为何不出来报官?所以王爷需要做两件事,第一去云州知府府衙查这几年的是否有关于状告建善寺僧人的案底,第二,王爷要去附近的城镇中,找个靠得住的大夫来,验查一下这符灰到底是什么。”

  萧辞蹙了蹙眉头,“你是怀疑他们在符灰里动了手脚?”

  宋行舟灿然一笑:“妾身以前听哥哥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很久之前的某个朝代,天子都喜欢服用丹砂来益寿延年,并且天子生病都是找道士来看诊,那些国师就会炼各种各样的丹药,里面确实是实打实的药材,所以天子服下丹丸后,病也能祛了大半,所以就越来越信那些道士。”

  “所以我猜想这些符纸大概也是泡过某些药汤的,在烧成灰之后合水服下,自然也有了些类似汤药的功效,若是普通的病,也确实能治好。”

  萧辞冷声问:“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宋行舟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才道:“妾身在排队求符的时候,发现他们会问所求之病有何症状,然后不同的症状拿得符也不相同,所以我便猜想,那些符纸可能是提前泡好汤药后在晒干,才用朱砂画上符的。”

  说完这些,宋行舟又觉得肚子有些饿,这几日没吃多少东西,如今身子好了胃口也开了,他伸手就要去捏糕点,却被萧辞狠狠拍了下手背。

  “擦擦手再吃,刚才排队的都是家里有病人的,保险起见你还是擦擦手在吃东西。”

  宋行舟乖巧的眨眨眼睛,眼看着萧辞从旁边拿出个手巾,自己则是伸出双手递过去。

  萧辞蹙眉,“你是想让本王帮你擦?”

  宋行舟睁大眼睛使劲点点头,“正是此意。”

  “不要过分。”萧辞将手巾扔到宋行舟的手掌上,瞥了他一眼。

  宋行舟仍然伸着手送到了萧辞的眼前,一努嘴:“妾身手脏,擦不了,王爷您帮帮妾身。”

  实在拿他没办法,那双鬼爪子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萧辞阴着脸,一把抓过宋行舟的手掌,拿着手巾帮他擦拭。

  其实他一擦宋行舟就有点后悔。

  萧辞擦得太认真了,每一根手指都细细擦过,甚至还在他转过手背时,盯着他的指甲看了半天。

  知道所有的手指都擦拭干净之后,宋行舟刚刚捏起一块糕点,却听见萧辞问:“王妃为何不曾留长甲,也不曾见过涂染蔻丹?”

  宋行舟撇撇嘴,瞬间就觉得手里的糕点它不香了。

  “因为小的时候哥哥就跟我讲故事,那些故事里的女鬼们都喜欢留着长长的指甲,在涂成鲜红的颜色,所以妾身害怕呀,就不曾涂染那些东西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指甲往萧辞眼皮子下面送,“王爷看看,这样圆润的指甲形状,不也蛮好看的嘛!”

  萧辞被他的爪子晃得喉咙发紧,扭过脸去不想看。

  -

  随后的几日,萧辞果然按照宋行舟的吩咐,查了知府府衙的案底,果然发现有几十个案子被告一开始都是状告建善寺的僧人草菅人命,符灰喝死了人等等,可是这些案子最后被告人却全部都反口了,不再状告,所以府衙只是留了案录。

  萧辞将那几十宗案录抽了出来,交给段灼去寻找当事人,问清事件脉络。

  锦衣卫自有一套审问技巧,萧辞不问过程,只要个结果。

  另一边,宋行舟也没闲着,他听说萧辞从湖州请的郎中已经到了云州,便赶紧带着灵雁去探访。

  “大夫,您看看这些符灰是否有治病的功效?”

  那大夫姓崔,看着年纪并不大,他垂着眼睛接过那坨用绢帕包裹的很严实的符灰。

  崔大夫先是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味道,宋行舟看着他的眉心皱了皱,而后,他又将一抹灰烬倒进水杯中,充分搅拌混合之后,他浅浅的抿了一下。

  “白术、党参、紫苏、神曲……”崔大夫闭着眼睛缓缓品味,而后突然睁眼,道:“贵人,这灰到底是什么?里面可是十足十的药汤。”

  “那你可知这是治疗什么病证的药汤?”

  “风寒腹泻。”

  宋行舟点点头,心说果不其然,这等把戏他从前在剧本上看到过,现在竟然还真的能给他碰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日,晴空万里,无风无云。

  “相公!你醒醒啊!相公!”

  丰州知府府衙门口一早就围了许多人。

  穿了一身孝衣的宋行舟像朵被风摧残过的小白花一般,软软瘫在地上,哭得不像个人样子。

  他身下护着的,是一具男性尸体。

  “相公你怎么舍得留下妾一个人就这么走了!以后让妾可怎么活啊!”

  宋行舟一边哭一边抽鼻子,他悄悄环顾四周,发现周围聚集的人数已经够多了,便一扬胳膊大哭:“可怜我这夫君,原本只是个闹个肚子,可是吃了建善寺的符灰水后,眼见着一天不如一天啊!最后一副符水喝下肚,就、就、就直接撒手走了啊!”

  “这留下我跟肚子里孩子可怎么活呀!”

  扮做“尸体”的萧辞听着都觉得头疼。

  一开始他是不同意这个计划的,可是宋清芷有句话却没说错,这件事必须要闹大,闹得越大越多人听见最好。

  这些僧人打着救世济人的外皮,却干着草菅人命的勾当,这五年间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百姓死于了这碗符灰水下。

  “呀,姑娘神僧的话可不好瞎说的,咱们这儿的人可都是喝着符水才能收到菩萨的庇佑呢!”

  听见宋行舟说建善寺僧人的不好,立马就有人出来反驳她了。

  还有一群人跟着附和。

  “是呀是呀,可不兴瞎说,这菩萨听见了会觉得咱们丰州城百姓的心不诚。”

  “可不是嘛……”

  宋行舟眼见着时候到了,就冲着早就候在旁边的段灼使了个手势。

  段灼立马心领神会,对着身后藏着的人挥了挥手。

  呼啦啦突然冲出来一群人,也跪在府衙门前大哭,“青天老爷,我们要状告建善寺的僧人!”

  “爹!你死的可真冤啊!小小的伤寒最后竟然生生喝符水喝死了!爹啊!”

  “娘!孩儿不孝!你腿伤竟然喝符水喝的吐血而亡!娘!”

  “……”

  宋行舟看着一群人跪在门口,穿着白色孝衣,大哭大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一开始锦衣卫找到这些人的时候,他们并不愿意再来状告,原来当初他们之所以会在府衙撤去诉讼,也是被那些僧人逼迫的。

  知道他们要去告,僧人便找到了他们的家里,一边提供大量的钱财,一边又要给亡灵做法事超度,超度完了又会告诉家属,病人的离开是因为家中有孽障。

  说得多了,大家也就真的相信不再怀疑是那符水的问题。

  直到锦衣卫找到他们,用了手段,他们才肯配合演这场戏。

  宋行舟悄悄推到了角落里,他向着西南方向张望,心想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就在这时,三名穿着僧侣袈裟的和尚走了过来。

  正主来了,好戏才要开场。

  “阿弥陀佛!”

  甫一出现,便有群众围到了他们三人的旁边,指着宋行舟给僧人们解释原委。

  那三个僧人听完叙述,就双手合十的冲着他走了过来。

  “施主!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不如贫僧替你相安念经超度,送他去往西天极乐世界,可好?”

  宋行舟吸吸鼻子,道:“不好。”

  僧人额头上渗出汗珠,他仍是垂着眼睛,劝道:

  “施主的相公虽是肉身死了,可他的亡魂就在这附近徘徊而不能离开,施主,你忍心看着他成为孤魂野鬼吗?”

  宋行舟摇头,掷地有声:“我的相公死于你们的符水,今日我必然要将你们告上衙门,只有看着你们这群骗子都下了大狱,我相公才能安心离开!”

  那僧人瞬间脸色大变,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宋行舟会突然这般难缠。

  其中一人见软的不行,便厉声道:“施主莫要胡说,你有何证据证明你的相公是服用了本寺庙的符水?既无证据,便不可空口白牙造谣生事!”

  话音一落,便又有围观的百姓应声附和。

  宋行舟冷哼,忽然将散落在肩膀上的发丝用手指一拢,露出整张脸庞,“你们忘了我是谁了吗?我可是在建善寺留有字据的!当日的字据,你我各执一张,如今你怎好抵赖!?”

  那僧人自然是认得宋行舟的脸,当日他立下字据,若是相公康复,便捐出千两银子到寺庙当香火钱,他们又怎么会忘记这么大一笔银子的主人长什么样子呢!?

  那三人隐隐觉得不好,似乎是一步一步掉进了这个女人挖的陷阱里似的。

  耍无赖没用,僧人又来第三招,其中一人上前俯身要查看“尸体”。

  宋行舟直接张开双臂挡在他们前面,仰头呵斥:“你们是想毁灭证据吗?又不是仵作,为何要靠近我的相公!”

  话音刚落,人群里突然也传出来一声附和——

  “是呀!你们别动人家小娘子的相公!”

  另外一个角落也有声音,“就是就是,有什么话找府衙大人断案去,你们不能动小娘子的相公!”

  就这样,此起彼伏的是声音络绎不绝响起。

  有人带节奏,就是好。

  宋行舟突然起身,冲到了府衙大门前,使劲拍击大门上的门环。

  “青天大老爷!您快开开门!给小女子我讨个公道来吧!不能让我的夫枉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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