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门外的动静, 早就惊动了知府。

  此刻他正打着哆嗦向自己的师爷求助:“周师爷,你倒是说话啊!现在可怎么是好!?”

  周师爷眉心拧出了八字,张张口, 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谁曾想, 几张陈年的旧案底,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事儿。

  “大人,当初您怎么就把那些案底给了他们呢!”

  “那可是锦衣卫啊!”知府猛地抬头,眼白充血, “我敢不给吗?你没听说,摄政王在云州都动用了龙影卫!我一个小小的知府, 岂敢忤逆?”

  府衙大门被人用力的拍打, 一下一下震得山响,两排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没一个人敢动,又偷偷摸摸瞧着他们上官。

  那师爷垂着头叹了口气,视线却落在桌上露出的信笺一角。

  “大人,这密信您没烧?”

  何颂盛瞥了一眼,摇头,“尚未来得及。”

  周师爷沉思后,道:“既然如此, 大人尚且有救,不如将计就计开门审案,在顺水推舟结案时给乡民一些好处, 只要他们不再闹大, 此事也算是结了, 摄政王若是满意, 则皆大欢喜, 若不满意要深究下去,大人便拿着这封密信,以备日后保命之用。”

  何颂盛若有所思,“也只好如此。”

  他刚要示意衙役开大门时,却听周师爷压低声音道:“大人现在就告诉几位夫人,带着贵重细软,少爷、小姐,赶紧往东边去投奔巡抚大人!”

  -

  府衙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知府何大人正襟危坐,一拍惊堂木,喝道:“何人在府衙门外吵闹!?”

  宋行舟见状一路小跑过来,道:“大人明察,民妇的相公前几日有些腹泻,便去建善寺请了符灰,喝了几日不仅没有见好,还越来越严重,昨日更是腹泻不止,人就这么没了啊!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身后十几个戴着孝帽一起跪在堂下,齐声呼着“为民做主”。

  那三名僧人也随后进了府衙,“阿弥陀佛”。

  何颂盛张望了一番,他并不认识宋行舟,也没有见到之前来讨要案底的锦衣卫,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如果摄政王不插手此事,那么倒也好办。

  “大胆妇人!”何颂盛横眉一冷,拍案惊响,“建善寺僧众在我丰州城赐灵符已有五年,在此期间治愈无数民众,从未闻有枉顾人命之事,你有何证据你相公的死与灵符有关?”

  宋行舟仰头,雪白的脸上留着泪痕,仿若一枝柔柔弱弱的菟丝子,怜怜惹人心疼,他带着哭腔道:“民妇曾在建善寺留有字据,若是能治好我的相公,情愿捐赠千两银以重塑菩萨金身,字据一式两份,我们各执一张,我又怎么会说谎话呢!”

  何颂盛求证似的看向僧人,见其不说话便知宋行舟所言属实,不免心惊,这女子竟然早就做实了求符之事,加之此人敢立千两银的字据,可见以前赔些银钱的路数也对其无用,如此这样便有些棘手。

  “既然如此,便让仵作来验尸。”

  何颂盛想既然并无他路,只能在验尸结果上使些手段了,便叫衙役将尸体抬到后院的敛房内,先行验尸。

  宋行舟垂着眼眸浅浅的勾了唇角。

  -

  只用了一个时辰,建善寺符咒水治死人的消息就传遍了丰州城的大街小巷。

  府衙大门口凑过来看热闹的民众也越来越多,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其中是谁的手段自不必细说。

  “尸体”搬到衙门后院也有了约莫一个时辰,堂下这一片人就这么等着,然而仍是不见仵作来报结果,何颂盛也等的着急,便派了个衙役去后院催促,哪知驿衙慌慌张张跑回来,开口就是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何颂盛本就心里发慌,又被他这声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眉眼锐利的喝道:“成什么体统!公堂之上要肃静!”

  那衙役跪在地上,道:“仵作他不见了,尸体也不见了!”

  何颂盛拍案惊起,大喝:“什么?!”

  宋行舟眼见着机会来了,一下子又哭喊了起来,“相公!相公!”

  他突然泪眼婆娑仰起头,抖着手指向堂上的何颂盛,“你们都是一起的!将我相公偷偷运走,此案便没了证物,我就无法告嬴这群夺命的和尚!你们相互勾结,狼狈为奸!”

  何颂盛一时有些哑然,狼狈为奸是真,相互勾结也是真的,可这尸体不翼而飞却并非他的主意,他又试探性的看看那三个僧人——

  难道是京里的人出手了?

  宋行舟哪肯轻易放过,他哭着眼睛对着后面的一众哭道:“现在我相公的尸体被他们藏起来,我一个妇人该如何是好!?”

  委屈、可怜、楚楚动人,被他拿捏的十分到位。

  演艺圈欠他一座小金人!

  人群中有人高呼应和:“知府大人包庇罪犯,毁灭证据,上京城,告御状!”

  “对小娘子别怕,往上告他!”

  知府满脸气得发红,使劲拍了三次桌案,呵斥:“你们敢咆哮公堂!反了!都反了!”

  宋行舟可怜兮兮,柔弱不能自持,加之哭得梨花带雨,群众里面对他同情的人越来越多,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喊:“京城里来的摄政王就在丰州城,请他为小娘子来主持公道!”

  “对对,请摄政王来主持公道!”

  何颂盛一看形势不妙,赶紧下命令让衙役将人拖回来,谁知道刚一伸手,就听见人群外围有人大喝:“谁敢!”

  很快人群就闪出了一条过道,只见几个身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推着轮椅正走来。

  轮椅上自然就是摄政王萧辞。

  他神色清冽锐利,虽是坐着轮椅,身上却带着肃杀之气,让众人不自觉的就垂下了头,自心底油然而生了俯仰的尊敬之意。

  何颂盛顿时慌了神,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还是在旁边师爷的搀扶下,才抖着腿勉强站了起来,哆哆嗦嗦的走到堂下。

  轮椅的声音彷如从地狱中徐徐传来一般,让人惊悚不已。

  “微臣参、参见摄政王。”

  “何大人,你继续审案,本王从旁听一二。”

  宋行舟望着萧辞坐在轮椅上缓缓而来,阳光穿透屋檐,反射到他的脸上,光芒四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似乎很温柔。

  何颂盛吓得腿软,起了两次才站起来。

  “何大人,快去审案子,本王很好奇,那尸体到底去哪了?”

  何颂盛闻言,“咕咚”就跪在地上,“摄政王大人……微臣、微臣不知道啊!”

  “哦?”萧辞抬起左手腕,缓缓摩挲腕上的佛珠,“这么说你确实偷偷藏起来了证据呢。”

  “不不……”何颂盛赶紧摇手,他脸色惨白,“微臣没有,人就是在后院丢的,微臣没有让人藏起来,没有啊!”

  “哦?那这案子合该怎么审呢?”萧辞慢悠悠的抬起头,挑眉:“既然何大人说自己无辜,那便交由刑部来审吧。”

  何颂盛听见刑部二字,其实内心其实也多少存了些侥幸,幸好刚刚师爷给了第二条退路……

  萧辞的话音刚落,便看见他身后有一人弓着身子走了上来,行礼:“臣遵命。”

  何颂盛仰头,看清那人样貌,竟然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瘫在那里。

  来人正是刑部侍郎王延鹤。

  几日前他接到摄政王懿旨,带了刑部两个主事赶赴云州,处理云州稻禾祭典的行刺案,他前脚刚到云州,后脚就被摄政王的密信叫来了丰州城。

  何颂盛自然也是认识王延鹤其人的,他本想着进了京城,手中又握着密信,多了层保命的工具,却怎么都没想到,摄政王竟然竟然叫刑部的人直接来了丰州城,直接审理。

  如意算盘就此落空。

  王延鹤直接坐上了审案桌后面的太师椅,狠狠拍了惊堂木。

  -

  萧辞带着段灼从侧门退出了公堂,他知道王延鹤肯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便也不再多做停留,宋行舟见着萧辞退了出去,他也悄悄的绕道人群后面退了出去。

  萧辞扫来一眼,“被告都出来,让刑官怎么审案?”

  宋行舟嗤笑:“王爷又来取笑妾身,那王大人早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受害者身上,还要臣妾在那里干什么?”

  “看不出,你还有几分唱戏的天分,扮的像极了。”萧辞往他那双仍有些红肿的眼睛上瞥了一眼,声音却多了几分关心,“哭那么久作甚,肿的像个桃子。”

  宋行舟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萧辞是在说他眼睛,刚才还不觉得,现在闲了下来,还真是有些肿胀,不舒服,他抬手就要揉。

  萧辞却喝道:“别揉。”

  他突然垂下头向四周望了望,这府衙后院的角落里长了一片杂草,他摇着轮椅来到那处,又看了好久之后,突然眼睛一亮,俯下身子伸手摘了些杂草。

  宋行舟好奇,也走过去瞧,看着他手里握了一把开着紫色小花的草,便问道:“王爷捡这些杂草作什么?”

  萧辞向他投来一眼,随后抿唇:“这是夏枯草,你将它捣碎后睡觉前涂抹在眼圈四周,就能消肿止疼。”

  宋行舟看的一愣一愣的,后知后觉的问道:“王爷怎得还懂得草药?”

  萧辞瞥他一眼,冷着声音道:“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条件艰苦,食材稀少,许多士兵战场受伤之后,军医就是用这些随手可得的草药来救治,我待得久了,自然也就略知一二。”

  宋行舟心头没来由的一紧,他第一次在萧辞的眼中,看出了悲伤的情绪。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样的神情,竟然自己的心里隐隐发酸。

  还有汹涌而来的心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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