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之前, 宋行舟是被热醒的。

  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给他盖了床冬天的厚被子,他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盖了个严严实实, 醒来的时候却浑身都是汗珠子, 湿漉漉的极为难受。

  他试着唤了灵雁好几声,但是始终没有人回应他,于是只好自己极不情愿的爬了起来,将碍事的发饰钗环通通卸掉, 长发高高束起,他又将身上那件累赘的外衫脱去, 似乎还是不觉得松快, 直到最后把里衣中藏着“假胸”的那件厚厚的胸衣脱了去,才痛快的吐了口气。

  脸上全都是热出来的汗水, 宋行舟干脆将脸上的妆面也一并洗了个干净。

  看着镜子中这个真实的自己,他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

  凉快!

  可就在这时候,偏偏他忽然感觉到内急,猫着腰在房间里找了半天,也没寻到恭桶,于是趁着夜色,宋行舟第一次本色的走了出去。

  今夜的月亮也实在是太美了, 淡云遮月,仿若仙境,宋行舟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就在这时, 横斜的竹影里突然哗啦啦一声巨响, 给他吓了个够呛。

  再定睛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嚯, 有人影飞了飞去, 寒光一闪, 挺拔高耸的竹子就那样拦腰被斩断。

  宋行舟暗自拍手叫好,兄台好武艺!

  却没想到下一刻,那人就从一汪水池上踏浪向着他飞来,飞就飞吧,偏那一头披散飘逸的长发糊了半张脸,他打了个哆嗦,再偷偷看了一眼——

  哎呦妈呀!雪白的一身衣服,在风中飞舞,苍白的脸上根本看不清五官!

  这哪是人啊,明明就是厉鬼!

  宋行舟拔腿就跑,却听见那只鬼在后面大叫,让他别跑!

  谁不跑谁就被僵尸吃了脑子啦!

  “咚”的一声,只顾着低头逃跑的宋行舟直接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宋行舟慌乱又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抬头露脸,他真是恨不得这头一辈子就埋在这个胸怀里算了!

  心想这次算是完蛋了,替嫁的事情估计瞒不住,该怎么办才能让摄政王饶他一命呢!?

  他不敢贸然抬头,也不敢说话,就在那里僵着,用脸贴着对方的胸膛。

  可偏偏这个人也很奇怪,他也不说话,也不动,好像是在等着宋行舟先动一般。

  嘶,这拉扯绝了!

  等了半天,对方都毫无动静,宋行舟觉得自己的心里防线要崩溃了,咬咬牙心下一横,直接抬手捂住对方的眼睛。

  宋行舟不敢动,萧辞当然也不敢动。

  他不知道撞到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会不会是谁派来的人,又或者是府中未驱散离开的家眷,这时候他缓缓的抬起手,想着干脆直接将对方拍晕算了。

  手还没动,眼睛却被人先一步蒙住。

  那掌心带着微微的热气,因为紧张出的汗珠,一下子就贴在了他的眼皮上。

  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他手刀落下,却拍了个空。

  下一刻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却被人扬起了一把尘土,径直洒到了他的眼睛上。

  卑鄙、下作。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人啊!

  连只鸟都看不见。

  宋行舟慌张的不得了,他根本不敢抬头,生怕那“鬼”是某个认识他的锦衣卫,好在他步伐轻盈,逃跑的功夫一流,趁着往对方脸上扔土的瞬间,溜之大吉了。

  还好电视剧看得多,这种曾经以为是降智的情节,竟然也真的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宋行舟手都不敢洗,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而被当成厉鬼的萧辞则是唤来了所有的锦衣卫,吩咐务必要把这府中的那个陌生男人给揪出来。

  “王爷您是说,有人看见您在砍竹子?”段灼一边侍候萧辞更衣,一边惊讶地问道:“还是个男人!?”

  “本王在练剑,没在砍竹子。”萧辞铁青着一张脸,又在脑海里将那个男人的半张模糊侧脸想了一遍,熟悉,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可是锦衣卫来回报,根本没有找到一个外人,别说男人了,就连个鬼影都没瞧见啊!”

  段灼说完又看了看摄政王的脸色,阴沉可怖,他知趣的不再往下说,悄悄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

  翌日,摄政王在云州知府内大发雷霆。

  他将与本次稻禾祭相关的官员通通施了杖刑,全部暂时关押在府衙的大牢之内,他往长安城传了旨意,命刑部与大理寺一同审理此案,并责户部另行推举官员到云州任职。

  府衙内击打人肉的声音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很快,摄政王又迅速查封了云州城里的所有瘦马“培训机构”,将所有女子的户籍交还,并且以拐卖良家妇女罪将那些背后的几个老板送进了大牢。

  其余人重要的人员一并遣送到长安的刑部大牢里,比如,本该在玉真公主府中的面首松木,以及参与买卖侧王妃的刘姓老板。

  一个也别想逃。

  仅仅两日,摄政王的威名就在云州城里传开了。

  本来知府刘金元的官儿就是他用老婆的嫁妆钱捐来的,后来他又宠妻灭妾,在云州城里名称颇差,加上那些个官员仗着刘金元的庇护,在城里欺男霸女也不是什么秘闻,百姓们都对他们咬牙切齿,恨得不得了。

  这番雷霆手段,反而让百姓拍手称快,都道摄政王是贤王。

  宋行舟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又寻来城内有名的医生,都说他只是后颈有伤才会出现幻觉,这才放心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只是,这一天他都没见到萧辞。

  不过关于摄政王的威风,倒是从灵雁嘴里叭叭叭听了个全乎。

  “你消息都是哪来的?”

  宋行舟闻了闻灵雁递来的药汤,苦的喉咙直冒酸水。

  “段总管给奴婢讲的。”灵雁踮着脚向外看了看,露出担忧之色,“小姐,你昨夜穿着男装就往外跑?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呢!?”

  宋行舟受不了这苦酸味,将碗扔到旁边,皱着鼻子道:“没有人看到的……”

  他甩甩头,又改口道:“就是被鬼看见了!”

  灵雁脸色一白,赶紧道:“呸呸呸,小姐竟是吓唬人!”

  宋行舟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

  灵雁神色一紧,谨慎的从身上摸出来一封信,递给他:“老太太带了信进来。”

  宋行舟凛然,道:“我不是让你想办法将祖母她们送回老家了吗?”

  “小姐不知道怎么知道了齐世子的事情,在老家闹得凶,老太太被她扰得没有办法,这才递了信进京。”灵雁压低声音悄悄说,“听说小姐现在每日都要死要活的,您可得拿个主意啊!”

  宋行舟之前怕宋清芷在长安城里会误事,便让灵雁托了镇江的三叔父,将祖母和宋清芷一并接了回去,暂时避避风头,却没想到这丫头到哪里都不是省事的。

  齐宴自宫的消息早就传的风言风语,齐家也为这事没少托人找关系,可宋行舟毕竟是摄政王的侍妾,旁人哪里敢动他分毫,就连之前在朝堂上直言相谏的大臣,事后也被降了职,派往了外地。

  当堂杖杀的陈云远还让朝臣们心惊胆寒,谁还敢再去找摄政王王妃的麻烦!?

  齐家眼见着吃了这么大的委屈,哪能就忍了下去,心想着就算不能找个公道,也必然让宋家难受一下,又因着打听到宋清芷还有个在病中的祖母此刻在镇江,便将这消息散到了镇江城里,大约是想恶心宋清芷的祖母一下,却没想到被真的宋清芷听到了。

  宋行舟将书信看完,长长的叹口气。

  他想,或许真的该回趟镇江了,提笔写了回信。

  -

  一行人大约在云州停留了三日,便又向着丰州上路了。

  宋行舟照例在马车上吃着瓜果,看着萧辞为他准备的话本子,只是,萧辞的脸好像比之前更臭了。

  之前的路上,他还跟肯宋行舟说笑几句,这一番却是冷得彻底像个冰块,说什么都不超过三个字。

  可是你说这人不愿理他吧,却偏偏在他看书的时候偷偷瞥他,他发觉时看回去对方又赶紧将视线挪开。

  几次之后,宋行舟忍不住,一把将萧辞手中的书夺了过来,将自己的脸放在对方的眼前,正色道:“王爷为何偷看妾身?”

  萧辞目光垂下。

  只见对方黑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明亮又干净的眼光望着自己,整张脸都沉浸在阳光之中,怎样看都赏心悦目。

  他瞥开了眼,冷声道:“不曾偷看。”

  “妾身都看见好几次了!”

  “本王累了。”说完萧辞向后靠在了软垫上,闭上双眼,不再理他。

  宋行舟也觉得无趣,自顾自看起书来。

  就这样又赶了几日的路,终于在五月初一这日赶到了丰州城内。

  这次过寿的是庐江王萧辟光,也是萧辞的皇叔。

  庐江王一向闲云野鹤,虽然人在丰州城,但却不问政事,丰州城自有朝堂直接掌管,官员也都是由户部直接任命的。

  也正是他这样的性子,才过得逍遥自在,如今六十大寿,全国各地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

  摄政王的车马一进城,就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满城的官员早早就在城门口相迎,熙熙攘攘跪了一地。

  所有的人都明白萧辞在朝中的地位,而自己的官位能不能保住,也就是这位王爷的一句话而已,尤其是听说了云州所发生的事情,更是让大家生出了更多的敬畏之心。

  马车一路行驶到庐江王府门前才停下。

  两个人下了车。

  庐江王早就等在了门口,看着萧辞坐着轮椅从马上下来,脸色还是不由控制的怔了一下。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先帝的葬礼,萧辞风尘仆仆骑着战马一路狂飙,回到长安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灵柩已经下葬。

  那次,萧辞虽然悲伤,虽然脸上还挂着尘土,但他是站在自己面前的。

  然而现在……

  庐江王忍不住鼻尖一酸。

  曾经的少年是那样肆意潇洒,也是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可如今再看,坐在轮椅上,面色阴沉,再没了从前的阳光笑容。

  “皇叔,辞儿来看您啦!”

  庐江王没忍住,冲到萧辞的面前,蹲下身子将人一把揽进自己的怀里,两行老泪缓缓落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住的拍着萧辞的后背。

  “皇叔,辞儿没事。”萧辞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也将怀里的老人紧紧抱住。

  宋行舟站在他们身后,感受着满满的亲情。

  真好啊!

  他也想说点什么,可他同样也说不出来,因为——

  临下车前,他将手中的一半桃花卷都塞进了嘴里。

  “嗝!”

  “嗝!嗝!”

  萧辞转头看他:“……”

  庐江王抬头也在看他:“……”

  -

  庐江王在府中先设了宴席款待萧辞,宴席上来的都是些在当地颇有些名望的儒生,放眼望去少说也有这个一百多人,但却鲜有达官贵人。

  宋行舟也跟着萧辞参加了宴席。

  这次他换了男装,一踏进大厅,他就被整个场景吸引了目光。

  萧辞要去与庐江王坐在一起,宋行舟却不愿意,他闻着那桌上的酒香就有点馋虫动了。

  他要去浪!

  于是趁着萧辞与庐江王说话的时候,宋行舟悄悄的溜了过来。

  他一过来,就被这群书生围住。

  不为其他,只因听说他是跟着摄政王从长安来的,而这些书生即将踏上进京赶考的路途,便想着能提前知道些京城的风土人情,好早做打算。

  宋行舟本以为宴席会很正式那种,哪知却是一堆人各自饮酒各自聊天,有的到了兴头上,还忍不住要吟诗作对,以显风流。

  这种宴会更像是现代的酒会,庐江王只讲了几句开场白之后,就将整个场地交给了这群客人随意。

  “宋兄,京城可有风雅的客栈?叫什么名字?”

  “宋兄,京城的学子都喜欢读哪个大儒的著作?可有推荐?”

  “宋兄,京城如今哪位学子才名最高?可有拜师?”

  “宋兄……”

  宋行舟哼哼的笑着,举起酒杯,“你们想听京城之事吗?那就先饮了此杯!”

  不愧是控场王,很快,这场子里的风向就由宋行舟开始主导了。

  “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那不如行酒令?”

  宋行舟脸颊泛着微红,摇摇头,“无趣无趣,再换。”

  很快又有人提议,“不如我们七步作诗,最差者罚酒,如何!?”

  有几人符合叫好,宋行舟却又很快给他否定了,“不作诗,再换。”

  又有人提了些,都被宋行舟摇头否定,他埋怨道:“就没有什么有趣的游戏吗?”

  此时,突然有人上前将一沓自竹签扔到了宋行舟面前的桌案上,只听那人说道:“宋兄,不如我们玩抽花签怎么样?”

  宋行舟不太懂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那些花签上都画着小点,有多有少。

  旁边的人见状也应和道,“就听许兄的抽花签吧,蛮好蛮好。”

  那书生名叫许琅,在丰州城内颇有才名,人也长得潇洒倜傥,只见他将桌上花签握在手中,给宋行舟解释了一番规则后,几个人就吆喝着玩了起来。

  一开始大家都还很风雅。

  输的人不仅罚酒,还会吟诗一首,几轮玩下来,酒都喝了三四盏,脑袋里都被这些酒泡着了,哪里还管得上附庸风雅。

  宋行舟玩了会抽花签,又看着旁边的投壶更精彩,玩了几局输输赢赢,就又跑去与人玩射覆猜东西,一开始还是小口小口的抿着喝,到后来几乎就是一饮而尽,兜兜转转几圈下来,也喝了又八\九盅。

  庐江王府备的都是上好的酒,不烈,却是后劲大。

  宋行舟越玩越开心,端着酒杯在人群间穿梭,东瞧瞧西看看,摇摇晃晃的。

  原本如白玉似的脸颊上,泛起了两片绯红,清亮的眸子里都是微醺的酒意。

  “我猜有六粒花生米!”

  杨洁看着他,偷偷摸摸的把手往那射覆用的红绸子底下伸,却被旁边的徐琅发现,一巴掌拍了上去,打掉他手中的花生,“不能欺负宋兄!”

  宋行舟迷瞪瞪的盯着那两个人,徐琅一把扯掉了红绸,数着里面的花生,“宋兄猜错了,是五颗!喝酒喝酒……”

  他大脑早就迷糊了,一把将花生米抓过来,扔进了自己口中,“不算不算,你也欺负我!”

  徐琅:“……”

  -

  萧辞与庐江王聊了会,又以茶代酒与他饮了几杯,庐江王将自己的孙子抱了出来,萧辞寒暄了一阵之后,庐江王叫人端上来一盘子樱桃送到了萧辞面前,萧辞想着宋清芷一向爱吃这些个甜果子,脑海中浮现出在车上时,每次经过集市买来新鲜的果子,眼睛都发亮,一路走一路吃。

  如此想着,便要招呼宋清芷来吃,甫一转身,这才发现原本身旁坐着的宋清芷,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萧辞和庐江王在单独的偏殿里,他向这屋子望了望,并未看见人影,就招呼身后的段灼,问道:“王妃呢?”

  段灼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道:“半个时辰前人就出去了,奴婢看您跟庐江王相谈甚欢,便也没有打扰,想来就是在外面的宴席上吧。”

  萧辞薄唇微抿,“去了这么久?”

  段灼心里慌得很,跪下道:“王爷,奴婢这就去找王妃。”

  “好。”

  段灼刚一转身,就发现摄政王也转动了轮椅,跟在他的身后,脸色阴沉,“本王去看看,喝成什么样了!”

  宋行舟被几个书生挤在中间,抱着盘花生,吃的正香。

  却听见旁边的书生开始吟诗:“厌厌夜饮,不醉不归!”

  另一人对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宋行舟拍手叫好,“对的好,对的妙!对的青蛙呱呱叫!”

  众人:“……”

  宋行舟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举起杯子,眯着眼睛道:“让我们祝青蛙金榜题名!”

  然后他又摇摇晃晃端着杯子找了半天,终于到了徐琅的面前,“咚”酒杯撞了下对方的额头,“青蛙,干!”

  徐琅晃晃脑袋,半天才反应过来,委屈撇撇嘴:“我不是青蛙……”

  “那就是蝌蚪……?”

  “也不是!”

  宋行舟摆摆手,眼睛四下里寻找,口中不停的叨叨:“等等。”

  然后他从旁边拿了只笔,捏着笔杆在徐琅的脸上画了起来,几笔之后,几只黑色的蝌蚪跃然在徐琅脸上,他满意的点点头:“这会是蝌蚪了,嘿嘿!”

  徐琅也咧着嘴跟着他一起嘿嘿。

  宋行舟

  捏着笔转头,“给你画个青蛙!”

  下一刻,眼前就出现了那张熟悉的冷峻的脸。

  坐在轮椅上,满脸寒霜。

  宋行舟摇晃着身子,歪歪扭扭的被一只大手捞住了腰。

  他腿软,顺势直接滑到了那人的腿上,熟练的搂住了对方的脖颈,“你是青蛙王子。”

  萧辞额角一跳。

  段灼赶紧驱散众人离开,“散了,都散了!宴会结束,都退出去!”

  随着人群晃晃悠悠的散了,萧辞的视线落回到腿上这人,挽到小臂的袖口,露出白花花的手腕上透着淡粉色的尺骨。

  他伸手扯了扯,沉声道:“下去。”

  “不要。”宋行舟干脆将头直接埋进了怀里,“头晕,我下不去。”

  “刚才举杯要干的时候,不是站的挺稳吗?”

  宋行舟红着脸笑道:“那是给蝌蚪庆祝生日!”

  萧辞:“……”

  段灼返回来,见状就要上手去搀扶,哪知却扑了空,轮椅转了半圈,径直往门外走了。

  段灼扇了自己左脸一下,没用力。

  刚扇完,却听见门外冷声吩咐:“将樱桃端来。”

  段灼“嗯”了一声,就跑着端上了那盘樱桃,赶紧跟在摄政王身后,回到了后院的一栋二层小楼里。

  放下樱桃,段灼就飞快的溜了出去。

  萧辞起身站立,长臂一伸,将怀里的人“噗通”扔到了床里。

  宋行舟眯着眼感觉天旋地转,他抱着枕头又在床柱上蹭了蹭,撑着坐了起来。

  “坐着干什么,还不躺下睡觉?”

  只见宋行舟眼睛里亮着光,伸手指了指桌上。

  那盘又红又大的樱桃。

  萧辞瞟了他一眼,知道他此时早已深醉,就没再伪装,径直走到了桌前,将樱桃端了过来。

  放在眼前,宋行舟依旧只是笑,并没有动。

  “怎么不吃?”

  宋行舟咽了咽口水,“我抱着兔子呢,手脏,喂我吃。”

  萧辞垂头看了看被他横抱在怀里的枕头,那双修长的手还正在给人家撸毛呢!

  他只好将盘子放下,捏起一个樱桃放到了宋行舟的唇边。

  下一刻,柔软的唇立刻就将他的手指包住了。

  萧辞的指尖颤了颤。

  细密而又炙热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口。

  萧辞用心里的最后一丝理智将手指抽离出来,刚要转身,却又被人握住了手腕,热气呼的一下扑面而来,而那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她”伸出粉色的舌尖,轻轻舔了下萧辞手指上残留的果汁。

  仿佛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去一般,萧辞觉得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吹散。

  指尖传来的酥麻一阵一阵冲击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血液在沸腾,心脏在狂跳,想要不顾一切的念头在这一刻就要破体而出撞到那不知死活的女人身上。

  “宋清芷,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萧辞喉结在慢慢的滚动,他反手一把将对方的双手箍在了身后,急促的呼吸打在“她”透着绯红的脸颊上。

  “甜,好甜……”

  宋行舟咕咕哝哝,舌尖在唇瓣上缓缓打了一圈,将果汁渍舔舐干净。

  萧辞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然而当他的视线下移时,落在了“她”微微隆起的地方。

  衣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些松散,敞开成个三角型。

  萧辞一下子清醒过来,理智又重新回到了脑袋里。

  他呵了口气,松开了对方的双手。

  将人直接放在了床上,而他则是飞速上了二楼。

  至于这一夜到底睡没睡着,除了摄政王自己,根本没人知道。

  -

  宋行舟头昏脑涨的睡到了第二日的中午。

  醒来时,他便只觉得,他要炸了!

  再揉揉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休息的阁楼里,只是……

  刚来时说得好好的,他住二楼,萧辞住一楼,可是现在他分明就躺在一楼的床榻上,那萧辞呢?

  宋行舟揉了揉太阳穴,灵雁进来了。

  宋行舟顺势拿起水盆里的帕子,拧了拧水,问道:“王爷呢?”

  灵雁道:“王爷一早就出门了,至于去哪了,奴婢不敢问。”

  “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灵雁撇撇嘴,“奴婢更是不知道了,反正奴婢昨晚睡得时候,小姐还没回来,早晨奴婢醒的时候,小姐就在这里打滚了。”

  “那……”

  “小姐快别那了,起床用午膳吧。”

  宋行舟动了动,瞬间又觉得天晕地旋,胃里犯恶心,他摆摆手,“不吃了,我再睡会,实在难受。”

  说完就把脑袋又塞进了被子里。

  等他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三竿,星辰璀璨了。

  宋行舟吃了些清粥小菜就再也没了胃口,结果没一会功夫,又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等灵雁再次给他端来饭菜时,宋行舟直接撇嘴,摇头道:“拿走拿走,我不能闻这味道,闻了就想吐。”

  灵雁怔了怔,突然大惊,差点将手里的托盘打翻,她尖叫:“小姐,您不会有了吧!?”

  “……”

  宋行舟翻了个白眼,“你脑子被僵尸吃掉了?我有什么有,我拿什么有?”

  灵雁这才反应过来,拍拍胸口,小声咕哝:“那就好那就好,吓死奴婢了。”

  然而,到了第二日宋行舟涌吐的这一症状并没有得到缓解。

  不吃不喝时还好,只要一吃喝,保准马上就吐出来。

  灵雁着急的不行,道:“这可不行啊,小姐,你这病要请大夫看看才行。”

  宋行舟也觉得自己马上就真的要炸了,便打发灵雁去请大夫来看。

  结果等了许久,却见灵雁耷拉着脑袋,眼圈红红的回来了。

  宋行舟问道:“大夫呢?”

  灵雁哭着道:“奴婢跑遍了大半个丰州城,却连一家医馆都没有寻到,也就奇了怪了,然后奴婢就问街上的人,哪知他们却笑话奴婢,说丰州城看病才不找大夫,都是要到城西的建善寺里去求神僧赐方子的。”

  宋行舟毫无力气,他疑惑的仰头:“去寺庙里求方子?”

  “对!”

  这都是什么陋习!

  宋行舟找不来大夫看病问诊,便也只好勉强吃点汤汤水水的清淡食物,连着几日,倒也逐渐恢复了,只是这几日他躺在床上,却从未曾见到萧辞的身影,心里十分奇怪。

  莫不是嫌他累赘,把他扔在庐江王府里,自己跑了吧?

  如此想着,却也终于看见萧辞摇着轮椅出现了门外。

  “妾身还当王爷把妾身扔下,自己跑了。”

  萧辞往他身上一瞧,不禁心里有些惊异,才三四天未见,人却瘦了一大圈,刚才的冷若冰霜瞬间化开了,走近问道:“身子不适?”

  宋行舟“强撑”着坐直身子,叹了口气道:“是啊,病了好几日,却看见王爷的身影,却不知在那个地方载歌载舞逍遥自在呢!”

  “别胡说,病了没请大夫来诊治?”

  宋行舟靠着床柱,气若游丝一般,“请了,可这丰州城里却找不到一位大夫。”

  萧辞不禁眉头紧蹙。

  段灼闻言从门外走了进来,躬身道:“王爷,丰州城有些特殊,这里的百姓不信大夫只信建善寺的神僧,听闻有病者都会去这个寺庙里求一张画符,拿回家烧成灰烬,混着水喝下去就能包消百病。”

  “有病不找郎中不找大夫,要找神僧的画符?”宋行舟摇摇头,“这里的人怎么如此落后!?那神僧的画符还不把人坑到沟里去吗?”

  萧辞沉默一会,突然抬眼道:“本王想起来了,这大约是与当年的疫病有关。那时是先帝刚驾崩,丰州先是遭了水患,水退了又生了瘟疫,城中百姓苦不堪言,当时朝廷还派了御医来救治,但都不曾有效,后来不知是从哪里来了几个僧人,自称是有画符的本事,若是将他的符烧了化成水,便可治这瘟疫,百姓一开始也不信,可御医都治不好,大家就死马当成活马医,找到了那几个僧人画符,先去的几个百姓喝了那符水,果真是疫病好了,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神僧之名也就传开了,城中百姓自发将他们供奉起来,还盖了寺庙,如今竟然是成了这番模样。”

  宋行舟咂咂嘴巴,“这听起来就很不科学,其中必有蹊跷!”

  他垂头思索了一会,再次抬起头时,眼里充满了期望,“王爷,您也信这神僧的画符能治病?”

  萧辞摆手,“自然是不信。”

  宋行舟向前探探身子,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起将那些神僧的面目揭开,怎么样!?”

  萧辞看着宋行舟,冷哼:“你倒是爱管闲事,在长安城里查科举舞弊案,跑到丰州来又要查僧人,不如回长安后给你个大理寺卿当当可好?”

  “不好不好!我才不当官儿呢!”

  “为何?”

  “累!”

  萧辞眼眸轻轻一瞥,落在了宋行舟的身上,“先将身子养好再说其他。”

  等到庐江王寿宴的前两日,宋行舟的身子才大好了起来,他拍了拍瘦出马甲线的肚子,吩咐灵雁,“今日我胃口大好,弄些可口的饭菜来。”

  话音刚落,却见萧辞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妇,手中端着饭菜。

  萧辞命人将饭菜放下后,便道:“听闻雅香楼是丰州口味最好的酒楼,今日我在那里订了饭菜,酒楼刚刚送来。”

  宋行舟闻了闻,果然是清香四溢,顿时觉得胃口大开,刚拿起筷子,忽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转头问道:“怎么今日王爷对妾身突然好了?”

  萧辞不理,将远处的一碗面端到宋行舟面前,“先吃饱饭,本王有事要你做。”

  -

  建善寺在丰州城西面,寺庙背靠青山,有森林环绕,流水潺潺,风景极好。

  马车就停在了建善寺的脚下,不需要上山门,便看见在台阶下的一片空地上,几名僧人搭起了帐子,帐中青烟袅袅。

  那些信众只要在僧人面前的香火柜子里,送上足额的香油钱,便能得到一份烧成灰烬的画符。

  回家后只要将他那画符与水混合喝下,就可以消百病。

  符都是僧人提前画好的,当着信众的面焚烧,再将灰烬收集到一个纸袋子里。

  萧辞指了指那边,道:“我们都不像病人,只有你过去求符,他们才能信。”

  宋行舟知道了,原来是想让他做这个的。

  下车前,他问道:“求了符,就能把他们铲除了吗?”

  萧辞道:“还未想到办法,先拿了符。”

  烈日当空,他的身形略显单薄,就连影子都拉的比别人更加细长。

  宋行舟转身去排队,而后又小心翼翼的将僧人给他的符灰包在手帕之中,拿到萧辞面前时,略微带着得意,“就这东西,能治百病?”

  萧辞伸手,宋行舟却向后一退,“妾身到有一计,王爷只管看好。”

  萧辞问:“是何计策?”

  宋行舟却笑而不语,他捏着手帕往后又退了几步,状似无意的碰了旁边的妇人,眼见着细腰向后一仰,手中刚刚包好的手帕直接往天上划了一道弧线之后,散成了一片灰尘。

  宋行舟大惊失色,瞬间眼圈通红,大声哭喊:“我的符灰!啊!救命的符灰!天杀的呀!这可怎么好呀!”

  萧辞额角一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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