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79章 收阎罗

  江北平静的原野上,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夜晚。

  三大粮仓轮番炸响,声浪火海滚滚轰隆,险些掀翻了水师的营帐,张逸、苏宏达也跟着提心吊胆地辗转了整夜。

  雍朝卫所驻防军垦屯田,父死子继,号称百万大军,国防只能却靠漠北州十余万铁甲,只因其余八大州府的兵将人数多半都是虚报,年年上报账目上十万水师的江北,除去春耕种地的农户,真正能提刀的不过数千。

  这千人中能有一战之力的,更是寥寥无几,就这还是当年江浙闹倭患,历经战火淬炼留下的种子。

  漠北军有一个算一个,不必使谎报人数这种虚招,尤其是精锐铁甲,甚至能以一当十。如果不是受江浙的军粮掣肘,八大州府绑在一起,也打不下漠北的半个城。

  萧亦然敢单枪匹马出现在水师里,他们却压根儿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两位提督甚至不约而同的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些侥幸,万幸铁甲军只是借了水师的营地落脚,没人敢负隅顽抗,所以这阎罗血煞也没有要杀人放火的意思。

  张逸听着爆炸声不解地问:“没有百八十门火炮,能炸成这样?萧三是哪儿弄来的火炮?”

  “我他娘的问我,我去问谁!”苏宏达脸色煞白,“萧三手里统共两千人,吃咱的喝咱的,铁甲还是后运来的!他有没有火炮,通州那帮废物不晓得,难道你我还不知道?”

  张逸:“照理说,萧三看军粮比什么都重,他去抢粮仓倒是情有可原,炸粮……”

  苏宏达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他用兵神一般,鞑子都能炸上天,我们能猜的着?我看八成也是为了吓唬通州城里的那班孙子,没准儿吓得他们裤子一哆嗦,直接开门投诚了也不一定。”

  “……你说的是。”

  张逸叹了声气,通州的府兵比他们手下的水师还不如,他还欲再说,外头铁蹄飞溅,应是夜袭的铁甲归返,二人不约而同地闭了嘴,分开视线。

  “还消停吗?”袁征打帘从外头进来。

  “……”

  这两人一看见这罪魁祸首的小祖宗就头大,谁也没理他。

  袁征年纪小,过往都是在王府里听别人说起,从没打过这样痛快的仗,这会儿意气风发,笑眯眯地凑过来:“我们王爷有请二位将军。”

  二人看着他的笑脸,齐齐打了个寒战。

  袁征带着一队卫兵,押着两位提督,往大营走去。

  暗沉沉的天幕被乍现的朝阳撕开一角,天边的火光在朝阳的映衬下偃旗息鼓,绵延不绝的爆炸声终于停了,渐渐没了声势。

  疾驰而归的骑兵横队进了营地仍未停歇,纵马朝着大营后侧驶去。

  苏宏达走在外侧,被飞溅的马蹄扬了一脸的尘土。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侧头向后方望去。

  轰隆一声!

  惊雷般的炸响从营地后方传来,爆炸地近在眼前,震得大地都簌簌颤抖起来。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炸得人心里一哆嗦,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推着人往前不自主地连冲几步,两位提督的三魂炸飞了七魄,连自己是怎么被连推带拉扯进的中帐都不知道。

  承蒙当年水师抗倭的功绩荫庇,他们常年累月窝在这巴掌大的营地里,也能称得上是如数家珍。听声音,后头炸起来的是早年废弃的兵器库,里头空荡荡的比他们的脸都干净,莫说火药、火炮,连个钻洞的耗子都没有。

  近在咫尺的烈火熊熊燃着,爆炸冲天而起,直接将那陈年失修的窖仓轰上了天。

  两位提督再看萧亦然的眼神都变了。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这位可是能平地起惊雷的活阎罗。

  萧亦然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似乎知道他们心里头想的是什么:“铁甲军在运河旁夜袭,若单单只漏了水师的帅帐,怕是说不过去。”

  张逸干笑一声:“……王爷思虑周全。”

  萧亦然一扬手:“军报本王已经替二位写好了——突遭敌袭,营帐被烈火焚毁,损失惨重,特请率手下部众众入通州避险。”

  杜英拿着公文上前:“请二位提督盖印。”

  *

  傍晚时分,阴沉沉的天落了雨,江北的春雨来得比中州更迅疾些,瓢泼似地砸下来,城墙上的风灯在大雨里明明灭灭。

  这样的鬼天气,月黑风高、雨大水深的,就怕铁甲军会趁夜来袭。

  孔衡连眼睛也不敢闭,下晌去城墙上盯紧了戍防,好在有这一场骤雨浇熄了粮仓的火势,不然谁也不敢顶着风险出城去救火,谁知道那来无影去无踪的阎罗会在哪里趴着,只等跳出来给他们一刀。

  张逸和苏宏达带着水师的步兵在雨中穿行,黑压压的部队连成一片,井然有素,高举的旗帜被雨拍得缠在杆上,垂头丧气的倒像是吃了败仗的模样。

  萧亦然就做寻常军士的装扮,跟在二人的马后,充作亲卫。

  张逸透过雨帘一眼扫过去,看着在暴雨中肩背挺立,丝毫不显狼狈的队伍,雨水拍打在脸上,心里的落差更深几分。

  他抹了一把脸,冲萧亦然大声道:“王爷!走得这样齐整,可不像咱水师的兵!”

  苏宏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萧亦然皱了皱眉,抬起右手,五指散开:“再散开些!脊梁骨都松一松,拿出在家打牌的闲散样来!”

  阴霾笼着半黑不亮的城墙,这一支残兵歪七竖八地梗在城墙底下叫门。

  “老子苏宏达!开城门!”

  孔衡顺着被大雨浇透的城墙往下望,大雨让还未落日的黄昏更加昏暗,看不清壕沟对面的人脸,只能隐约瞧见雨水拍打着破烂的旗帜,张逸和苏宏达骑着两匹瘦马,仰着头叫骂。

  “快他娘的给老子开门!早前才送了军报,萧三给老子的营帐都炸上了天,再不放老子进去,你他娘的是准备让老子死在这城门口吗!”

  “就是!快他娘的开门!”

  一众吃了败仗的,吵架比干架厉害百倍。嘈杂的喝骂声穿过雨幕,直刺到孔衡的耳朵里。

  城门下头的探哨顶着暴雨冲上来,跑到孔衡的眼前,高声喊道:“就是张将军和苏将军!瞧清楚了,没错!”

  孔衡犹豫着,这时候开城门放人,那也要担大风险的。

  “——阎罗来了!”

  阴云密布的天边,一杆血红的长|枪斩狼首大旗,缓缓地出现在天地一线的交界处。

  “快开门!”

  “孔衡!你他娘的想要老子的命吗!”

  苏宏达和张逸连声叫骂,城门下的水师登时乱了阵脚,甚至有人在慌乱里冲下了壕沟,想要扒着沟边往上爬。

  远处的狼骑越逼越近,没有时间再做犹豫,这两位水师提督也是严家一手提拔上来的,一旦他见死不救死在了城门下,势必要追究他的责任。

  孔衡当机立断,吊桥猛地放下,溅起四溅的泥水,城门缓缓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

  张逸苏宏达一马当先,拍马冲进了城内。

  苏宏达在略过城门时,于暴雨中回头望了一眼。

  ——不好!

  萧亦然骤然提起心神,当下仅凭着直觉,挥刀劈开雨帘,横刀打着旋飞出去。

  “有诈——!”

  苏宏达一声高喝,如穿云箭破空,撕裂了阴雨。

  他已经冲过了城门,出声提醒的同时使尽了毕生的武艺,连滚带爬地摔下马,砸在青石板上。

  冷冽的刀锋随即而至,擦着他的鬓发劈在马首上,滚烫的马血溅了他一脸。

  城门内的人守备军在这惊变中反应过来,合力上前要关闭城门。

  一杆银枪顺着缝隙插|进来,枪尖向下一挑,弯成一个几乎要折断的弧度,猛地一晃,拍在城门前的府兵身上。

  萧亦然趁众人闪避的这一瞬间,从马上飞身跃起,顺着缝隙进了城门。

  他翻身落地,迎头便是横枪扫堂,逼得城门口的守备军连连后退。

  府兵壮着胆子挥刀迎上来,挡住他的枪杆,后头十几个守备军抬起弓|弩,纷纷瞄准了城门处。

  萧亦然反手收回长|枪,枪尖在雨中转出了不容逼近的架势,迎着雨水插|进身前一人的胸膛。他借势起身抬腿,踩在另一人的头上,拔出长|枪,顺势横扫过雨帘,带起一片血水。

  一支羽箭在他跃起的刹那,破空而来。

  “放箭——!”

  苏宏达架起弓|弩,守备军齐齐放箭,箭矢在极短的距离内,几乎不必考虑准头,闭着眼都能射中目标。

  萧亦然错身跃下,长|枪在空中回转,带起一片雨水飞溅,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牢牢地挡住了箭矢的必经之路。

  他反手挑进一人的后心,顶着那人的身体,猛地向前突,似一柄利刃,在这包围圈中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阎罗过境,以一敌百!

  萧亦然冲开飞溅的雨水,撞开了城门前的包围。在众人尚未站稳前,猛地后退翻越,长|枪在身后回转,众人踉跄着前扑,正倒在枪尖上,溅起一片血水。

  借着这片刻冲杀的功夫,铁甲军纷纷冲过城门,从他的身后冲撞进来。

  来自漠北的刀锋在雨帘中横冲直撞。

  没了战马和重甲的冲锋,铁甲军就像是蛮横的凶兽,用最原始的刀法血拼,在漆黑的雨水中收割着挡路的灵魂。

  孔衡被下方的突变杀了个措手不及,他撑着地站起身,城门已经大开,顶着水师名头的队伍冲杀进来。城外天边的狼首旗转瞬即至,甚至已经能听到重甲踏过原野时,雷动般的轰鸣声。

  “收吊桥!”

  孔衡扯破了嗓子,高声喊道。

  如果让萧亦然的大军冲进城内,里应外合,通州城就是半点生机也无了!

  城外的铁骑奔腾而至,吊桥半悬在空中,数十个鹰爪钩飞跃而上,几十名骑兵顺着抓钩腾空跃起,瞬息功夫便攀援而上,抽出腰间的弯刀,狠狠劈砍在绳索上!

  这一手飞檐走壁的绝技,几乎看呆了城里的人。

  “放箭!快放箭!”

  孔衡最先反应过来,守备军纷纷架起弓箭,一波箭雨从城墙内飞射而至。

  就在箭矢抵达吊桥的一瞬间,吊桥上的人立刻翻滚跃下,仅凭腰间的鹰爪钩吊在半空。

  箭射在雨中,扑了个空。

  第一批放箭的守备军后退,上弦换箭,趁这眨眼的功夫,桥上的骑兵再度飞身跃起,弯刀砍向绳索。

  换箭上弦,吊桥已经轰然落下。

  铁骑横冲直撞,瞬息间冲进了城内。

  萧亦然冲在最前,苏宏达撑着地,抽出马首上的横刀,双手握紧刀柄,猛地朝萧亦然劈砍而来。

  苏宏达厉声爆喝:“老子早说过,士可杀、不可辱!”

  银枪和横刀,在雨中激烈的碰撞,带起凌厉的风,火星四溅。

  萧亦然收枪,向后转身,一声呼哨响起,随即腾空。

  一名铁甲兵在他猛然跃起的那一刻,飞身上前,双臂交叠垫在他的脚下,猛力上托。

  萧亦然连看都回头没看一眼,他足够确信,在听到哨声响起的那一刻,身后必然会有人托住他。

  ——这是多年并肩厮杀,从血水和战斗里滚出来的默契和信任。

  长|枪借势向下劈砍,捅进苏宏达的左胸。

  苏宏达仰面举着刀,抗住枪尖,跪在雨水里。

  萧亦然面无表情地从他的身边越过,抽出他手中的横刀。

  “这是陛下御赐的刀,你不配使。”

  苏宏达颓然倒地。

  萧亦然一手持刀,一手握枪,带着人在混乱中杀上城墙。

  守备军的心已经被这势不可挡的猛力给杀散了,虽层层阶梯有高处地势可依,仍在冲杀里层层后退。

  大雨瓢泼。

  火油从城墙上猛地浇下来,燃不起半点火星。

  萧亦然厉声高喝:“城门已破,伏低不杀!”

  回应他的是从城墙上滚落而下的巨石,轰隆隆地顺着墙根掀下来。

  孔衡在雨中高喊:“阎罗血煞的头——值万金!黄金万两!”

  萧亦然飞身闪避砸下的巨石,逆着雨帘抬起头。

  他在适才的冲杀里已经看清了通州城防的实力,城墙并不是修得越高就越好,过高的城墙则往上运送物料也成问题。铁甲突袭,留给孔衡准备的时间不过一两日,他能搬上去的巨石、原木就不多。

  萧亦然带着身后的兵,像一道乌黑的闪电,精准的算计着巨石下落的间隙,在短暂的空挡中,以极快的速度扫翻守备军。

  滚滚雨帘冲刷下,漠北的狼群呼啸而至。

  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就是漠北铁甲可怕的战力。

  当城门破开的那一刻,通州城就守不住了,铁甲军碾压一般的压迫感横扫了整个战场,冲杀的节奏和强悍的战力都令今夜的这场暴雨威势难当。

  孔衡站在城墙上,双手握着一柄短刀,大雨将他冠带袍服浇得透湿,衣衫下显露出读书人的瘦削的根骨。

  他这双手,是提笔做文章、批案卷的,毕生第一次在这里,握住了一把并不属于自己的刀。

  萧亦然没有穿甲胄,身上不知是谁的血,雨水沿着他的眉眼向下淌,犀利的目光刺透雨帘,他没有向孔衡出手,只是在衣服上擦干了横刀上的血。

  “城池已破,伏低不杀。”

  孔衡举着刀,猛地朝他挥过来。

  萧亦然闪身躲避,刀面横着拍在他的臂膀上。

  孔衡斜着冲向墙头,双手握着的刀险些脱手。

  他转过身,萧亦然后退两步,竖起手中的长|枪,顿在地上。

  孔衡再次朝他冲过来,萧亦然横刀架住,压在孔衡的短刀上,直接将他整个人压下地面。

  孔衡拼尽全身力气扛着他的力道,脸色被雨水泡的煞白。

  萧亦然低身俯视着孔衡,眼神阴沉:“阎罗今天不收你。”

  他手下用力,短刀斜着飞出去,落在石砖上。

  孔衡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红得滴血。

  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铁甲军,却低头在自己脏污的官袍上看到了细密的针脚。

  一声压抑着的绝望哽咽,盖过了雨水的喧嚣。

  孔衡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爬上四丈高的城墙,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