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80章 桃花汛

  通州大捷。

  三日后,铁甲军昼夜兼程赶至通州,大军全线压境。

  嘉禾九年春三月二十九,武扬王率铁甲军夜袭梁城。

  四月初二,梁城以决口之势,被铁甲军冲破城门,梁城告破。

  四月十六,兴州城前锦宁县、临平港先后向武扬王投诚,铁甲驻军成围城之势,向西城宁靖刺史求援。

  四月二十,宁靖援军夜行泽阳山境地,遭遇铁甲军伏击,铁甲军乘胜追击,顺势攻下宁靖。

  四月二十五,四方围困,成孤岛之势的兴州开城投降。

  至此,武扬王以迅捷之势,连下三城,收复大半个江北。

  四月二十九,浙安全境宣战,越亲王沈意顶替赵汝文南直隶浙直总督一职,调配全境地方守军十万守备军,左都督俞匡留,浙安参将卢龙飞围攻兴州。

  五月初二,兴州守城大战。

  武扬王率铁甲军两万,退守兴州,迎面直击浙安十万军众,多次亲率先锋出城强攻,打乱守备军攻城之势,首战告捷。

  后守备军围城,凭借人数之众日夜骚扰,兴州围而不打,战事一时陷入焦灼。

  督粮钦差杜英紧跟着在后收拾战局,内阁首辅的嫡孙多年浸淫在朝廷各部,以雷霆手段火速组起各司衙门,抽调兵马车队,广开粮仓,举江北之力,一队南下供应军需,另一队快马加鞭北上,源源不断地送往中州。

  江北一战打得痛快,捷报一封接一封地送进来,解了中州断供的燃眉之急,沈玥紧绷多时的心情终于稍稍放缓。

  遗憾的是,他那位挂在心尖上的好仲父,一个字的消息都没有。

  萧亦然每次回禀的军报都是他人代笔,沈玥送出去的急递正经的也好、不正经的也罢,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沈玥一天天地掐算着时日,铁甲军退守兴州,被十万军众围城之时,正是他仲父蚀骨毒发的日子。

  自去年秋狝大伤之后,他伤势至今未有痊愈,是怎样熬过蚀骨毒发的?他又是怎样在毒发次日,率众应敌的?他在大战之中是否有受伤,身体可还能撑得住?

  这些军报中一个字都没有写,甚至连他的近况都不曾提起。

  虽知道这是一贯的规矩,过往九州传来的谍报也是如此,将在外,不得流传其近况,以免动摇军心,但只能从“首战告捷”四个冰冷的字中管窥他仲父的近况,仍旧让沈玥有种从未感受到过的无力。

  喜怒哀乐全系在一张薄纸的寥寥几笔战报上,沈玥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提线木偶,只有一根脆弱的连线隔着山河万里、纷飞战火,剩下的是漫长而又忐忑的等待。

  但现在,他也只能勉力收起心思,将头上的这根线悬在梁上,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护着中州四城的百万生民。

  中州一整个春季只下了几次绵绵细雨,天不下雨便热得格外快,阳春的季节已然有人换上了夏衫。

  往日没有断供这一出,南城的人家里也没几个能揭得开锅的。无论是武扬王摄政篡权也好,龙椅换个人做也罢,清田还是打仗,只要能吃得上饭,朝廷就是好的朝廷,官就是好官,他们不忌惮在吃不上饭的时候,跟风辱骂皇帝的国策,也不影响在朝廷设了粥棚后,一个个你推我搡,争一口热腾腾的粥饭。

  “这一波送来的粮够赈几天的?”沈玥收回手,放下车帘。

  张超头上缠着纱布,摊开随身的册子:“户部统计,中州铺面里每人限三斗,一个粥棚一天供三百斤,七日内的供粮是够的。”

  “还是有些少了。朝廷才刚掌南北通运,一旦路上有个什么情况耽搁了,七日的供应根本不够。”沈玥被谢家这一手卡了脖子,仍是心有余悸,提笔在纸上算计了片刻,“城外垦荒的佃户免租,疏浚运河泥沙的管饭,一个个都有手有脚,现下又没灾没荒的,这里的粥棚明日便撤了,挪到义学里去给孩子们吃。”

  张超点头应是:“陛下可要顺道去南城的义学再看看?”

  受这一波断供影响,中州的铺子关了大半,许多人家断了生计,朝廷千方百计地安抚赈灾,除了设粥棚、招义工,还在四城设立义学,收容启蒙的孩子念书,不少落榜的学子们便自愿留在义学里担任无品教谕,以备下次会试。

  沈玥站在窗户下看着,讲的是最简单的《千字文》,是启蒙书,教识文断字的。

  稀稀朗朗的几个小孩子坐在下头,衣服和头发脏乱着,像是没人管从街上抓回来的。教谕讲得耐心,手和脸也都给洗的很干净,摸纸笔的时候一个个稀罕的很,乌黑的眼珠里透着明亮的希冀。

  “没人愿意送孩子进义学吗?”

  张超低声回:“会读书识字又考不上状元,照样是种地、上工,倒不如在家帮忙做些活。”

  “贴个告示出去,义学的孩子每日中午有一餐粥米,加上这顿饭,应该会有不少人抢着把孩子送来。”沈玥道,“不论是冲着什么来的,不管能不能考得上状元,能读书识字,总归是比一辈子窝在南城的棚子里,多出一条路走。”

  “陛下的意思是,义学的孩子每日给一餐,就一直这样发下去?”

  “嗯。”沈玥反问,“张统领认为有什么问题吗?”

  张超犹豫道:“人一多,支出便多了,一日三百斤都不一定能打的住,都抢着来吃饭,义学也不一定能收纳的了这么多孩子。”

  “中州现今旁的没有,热血为民的读书人现在有的是,不过就是多几个教谕的事。等城外的荒地开了,便在外头划一些学田给他们,不愁喂不饱几个孩子。总得要读些书,才不至于被世家当成刍狗压榨,还反过头来被他们当枪使。”

  前些时日断供,最先闹起来的就是这些人,如年前北迁的流民指责漠北军一般,愤怒地同号召清田的学子们对峙,认定是学生闹事导致江南打仗、中州断粮。

  禁卫军夹在百姓和学生中间,护着哪一头都难,张超就是那时被石块砸破了头。

  世道不公、生民微末,普通人的子女无论是天赋异禀,还是乐学向上,鲜难拼不过家世荫蔽的监生和高门子弟。终其一生,都只能在繁重的劳作和微薄的收入里耗尽心血,碌碌辛劳一月所得,却抵不过世家一餐所耗。

  没有任何人能以任何理由,要求这些在底层煎熬一生的普通人,在和平破裂时,如内阁朝廷,国子监生、漠北铁甲一道献祭自我,和历史的狂潮对抗。

  于百姓而言,活着,就是对世道最大的反抗。

  ——最底层的百姓出路在哪里?

  此刻坐在义学里,手脸干净,读书识字的孩子们,就是答案。

  读书识字或许不足以改变命运,但明理晓事后,为自己择一条路走,便不至如此浑噩地过一生。

  张超一个羽林卫统领,并不是很懂这些干系,但他们陛下肯自掏腰包供孩子读书就一定是件好事,当下便拱手道:“陛下说的是。”

  沈玥四下看了看义学的环境,又看似随意地在四城各处巡视了一番,方才回宫。

  候了许久的钦天监候在御书房外,跪禀道:“皇上,臣有要事启奏。”

  “起来说话吧。”

  沈玥这些时日被断供闹得焦头烂额,看见朝臣来禀就头疼,不是这处闹了什么乱子,就是那处出了什么动乱,他看了钦天监正一眼,总归不至于连天上的星轨都出了差错,心下稍安。

  “是。臣此特来提醒陛下,不知陛下可有察觉,今年春耕时节雨水稀少,虽中州未有耕地,于民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时下正值桃花汛,即便中州雨水稀少,也不至于于逍遥河水位日渐下降。”

  沈玥万没想到钦天监也能给他添堵,他用力地往后一靠,焦头烂额地捏着自己的眉心:“今年开春后诸事繁杂,朕确实不曾关注过雨水一事。逍遥河上游在河北州,许是河北今年雨水不多,不发桃花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卿特意前来回禀,莫非是水位下降影响了城外垦荒?”

  “事情便蹊跷在河北州——河北州历年桃花汛前都有炸河冰的传统,以免冰雪融化过□□猛,造成下游河水泛滥。所以,即便中州、河北都少雨,有融化的河冰之水,也不至于会令水位下降至险些干涸的地步。”

  钦天监正拱手地上一份文书:“这是过往中州水系的记录,逍遥河多年从未枯过。俗语言‘有一旱则必有一涝’,即便是旱时,河水也不会凭空消失,除非……”

  沈玥蓦地坐起身:“你的意思是,河北州在上游拦河蓄洪?”

  *

  像是为了应钦天监的预兆,傍晚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整个御书房彻夜灯火通明,钦天监正和工部都水司郎中一道在内室,对着那方还原了整个中州的大沙盘,推演计算着逍遥河水的水位。

  逍遥河北起河北州,南通邗沟,蜿蜒入城,曲水流觞,给中州六坊的船娘增添了不少旖旎风光,多年旱涝平缓,水系丰盈,河边洗衣浣纱、下水摸鱼,没人会觉得这样一条细窄的内河能有什么危险。

  但凡河堤便有决口之时,先前狼牙动手抓严卿丘的时候,曾在中州的地下挖出过先朝古都,无数白骨封印在泥沙之间,无声地表露了数百年前洪水泛滥,一夕之间,万里原野尽成泽国。

  城摞城地下是严家挖的,搜剿出来的火药是铁马冰河的,他们比谁都通晓这洪汛之威——河北州在上游拦截蓄洪,趁中州暴雨之时开闸,大水涛涛,瞬息而至……

  如果不是老天庇佑,今年中州雨水稀少,以至逍遥河道水位下降的过快,引起了钦天监的注意,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如百年前一样的天灾!

  沈玥脑海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一掌拍在桌上。

  简直丧尽天良!

  候在一旁的大监王全赶忙上前扶住他:“陛下……如今四城安危都在陛下一人的肩上担着,您可万万要保重龙体才是!”

  这话像钉子般扎进了沈玥的脑海里,这是江北前线占不到铁甲军的便宜,所以才轮番在中州下手,掣前线的肘。

  沈玥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用刺痛将怒意压回胸腔里,强行找回了理智,定了定神。

  “传张超去北营,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袁大将军,命他即刻领兵,马踏河北,阻击上游开闸!”

  “再传朕口谕去文华殿,六部暂停一切要务,江北供粮暂不入城,预备疏散四城民众。”

  “皇城二十六卫全数出城,北上三十里,堵截河道,以备抗洪。”

  ……

  夜渐深重,雨势愈发迅疾。

  中州上下像上了发条的机械,迅速调动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我们这不到30度的天气,我竟然中暑了呢~哭读者天使们一定注意防暑,保护好寄几~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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