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46章 中州乱

  中州四城,内九外七,合十六道城门。

  每日食时,明典撞钟,开城门。

  一早候在街头登记完毕的男女老幼,便会整齐地朝外走,外头的车马、骡车也会迫不及待地登记入城,伴随着城门处早点摊油炸的面点和卤煮的肉香,踏入繁华的雍朝古都,各奔东西四城,一个接一个的坊市走下去,陆陆续续地散在街巷里,走入寻常百姓家平凡的一生。

  自天子出巡秋狝之后,这样热闹的场景已经足足封停半月有余,其中雍定门是从正南入中州的通衢要道,封的最死,除却门千总带兵日日巡防,京卫指挥使也日日守在雍定门的灰筒瓦楼里。

  这日平旦,天还没放亮,羽林卫张超就拎着马鞭跨进城门楼,随手一鞭子敲在悬着的铜铃上,里边正烧水煮早茶,几个穿着短衣的兵卒听了铃急匆匆地从伙房里跑出来。

  “今儿哪个司钥?”张超自顾自地拎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不想发配上漠北当边军吃沙子的,卯时一到,都到墙楼子上候着去!”

  “是是是,谢大将军的提点。可是……今儿要开城门了?”王三赶紧拿手抹了桌上的瓜子花生壳,搁上外头将炸出锅的酥油果子。

  张超将饼子嚼的嘎嘣脆,劈脸斥道:“别他妈的就知道吃!上头的信儿,今个等着听圣旨,南海子那边要来人,第一个走的就是雍定门。”

  他一仰头,接住了指缝间流下的酥油,偏头瞧了外头黯淡的天色:“瞧这天,像是要落雨。”

  还真叫他说着了。

  卯时刚过半,一场突兀的暴雨倏地从天而降。

  城门楼上站岗的个个淋得透湿,风大雨冷,候着圣旨谁也不敢动。

  王三抖着怀里的钥匙匣子,凑到张超面前:“大将军,这圣旨……咋还不到呢?”

  “他娘的,不应该啊。”张超“呸”了一口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抹了把脸上的水,“陆判官一大早喊十二卫的弟兄们穿甲带兵的来城门楼子上候着,就为了消遣老子呢?”

  此起彼伏的呼喝喧嚣,伴随着惊雷炸响城门。

  众人下意识的往下头一瞅,南城的百姓们不知从何处得了今日解封的消息,男女老少挑担拎筐,骑马赶车的商行,齐齐涌上街头,你推我搡地喧哗着朝着门处挤过来,甚至在视线可及的更远处,还有更多被封禁城内的民众正在朝城门处挤过来。

  “民变了!”

  张超最先反应过来,他捏紧马鞭,抬腿就是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城门卒屁股上,飞奔下城楼,高声喝道:“摇铃!放焰火令!”

  连续不断铜铃声从城门的翁楼各值室响起,整个中州城像是浇上了滚油的火堆,喧嚣的警铃此起彼伏,通红的焰火一道道从外城七门上纷纷腾空。

  整个火堆愈演愈烈,被封禁半月有余的中州城终于在谣言、饥饿、抢粮、恐慌……各路势力煽动之下爆燃开来,纷纷挤在城门前,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骚乱。

  张超拽过王三的衣领子,吼道:“今日不认人,只认圣旨,就算是他娘的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能开城门!”

  王三将钥匙匣罩在湿淋淋的外袍下,拼命点头。

  “圣旨呢?”

  “钟五爷,你要么就直接给爷们儿一刀,还图个痛快。”广川冷哼一声,他双手背缚,缴了枪,盘坐在地,身后是他从南苑带出传旨的二百铁甲军。

  至少有五个分队的铁甲军在副将钟伦的带领下,借着雨帘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织下天罗地网,成功地将自己人拦在前往中州的官道上。

  铁甲叛军。

  先前围场之中,沈玥以伏杀萧亦然之名,假意与杜英合作,拦了伪装的铁甲军,从那些死士身上足可以假乱真的铁甲,推断出铁甲军内定有暗中倒卖铁甲给杜英的叛军。

  在解封中州圣旨的诱惑之下,这一队叛军终于现了真身。

  “报!”

  一名铁骑自队末飞奔而来,单手敲在左肩,抬起面盔,道:“人数清点完毕,整队二百,尽数在列,一个不少。”

  钟伦看着沉默地静坐于林中的铁甲军,心底莫名地生出一股焦躁。五年漠北军,八年中州卫,他很清楚萧亦然用兵诡谲,谋划深远,今日埋伏,是他不得不赌上所有身家性命,露出的刀锋。

  可这把刀,已经失了先机,出师不利。

  张之敬就藏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屏声敛息,怀里揣着那封要命的圣旨。

  眼看着辰时将至,中州要乱,圣旨却被拦在了半路。

  谁能想得到,萧家三公子亲自从漠北带过来的兵,一起打过鞑子,流过血卖过命的铁甲军里居然能闹出内鬼,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给自己人来了一刀。

  先前放出的赤红焰火令,比二百人数多出的一匹战马……二者结合,前头的叛军已然意识到他的存在,刀声、马蹄声井然有序地自四面八方逼近。

  “还有一刻钟!辰时便至!”

  钟伦突然高喝出声。

  他猛地一拍马背,枪尖划过雨雾,撩开一团杂乱的野草。

  “今日,圣旨绝无可能按时送入中州,都是自家人!何必负隅顽抗!”

  “呸!”广川偏过头,啐了一口,“谁他娘的同你是自家人?”

  张之敬沉默着,一双鹰眼被雨水洗刷的愈发锐利。

  他隐身于黑暗之中,身形敏锐地反转挪腾,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铁甲军的围剿。

  雨水顺着他的面额向下流成一条线,张之敬听出了钟伦声音里的急切——他不仅要拦圣旨,为了不暴露叛军的身份,他还要斩尽杀绝,不能走脱一人。

  张之敬一个轻巧转身,顺势滑下草坡。

  他借着上方石块的遮掩,抹了把手上的泥水,伸手入怀,摸出了那封圣旨,迎着稀薄的微光摊开。

  一字未写。

  一片空白。

  秋雨凛冽如刀。

  “中州恐怕在劫难逃。”

  陆炎武正俯瞰着越风楼地下,细致入微的中州大沙盘。他已勉强恢复了声音,可以开口说话,昔日铁笔判官,气力虽有不足,官威不减。

  辰时初。

  厅堂角落里铜漏滴答,一滴滴的流水,缓慢又坚定地落在时筒上。

  下方的书吏来回奔走,外城七门已经全部标了红旗,皇太后诘问的口谕已经传去了雍定门三次,好在值守雍定门的羽林卫张超是萧亦然手底下的人,沉得住气,咬死了未见圣旨,绝不擅动,暂且还未闹出大乱。

  广安、广渠门有箭楼,也还能镇得住,若再僵持一时半刻……

  堵在城门处闹着要出城的百姓,其中势必有天下粮仓的暗桩,若南海子那边还未将想出个妥善的法子,安置好北运的军粮,这头又开了城门,走漏了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陆飞白急匆匆的从外头冲进来,语速极快地说:“……太后那边受了不知谁人的蛊惑,唯恐民变闹进内城,遣了内廷的人持凤印,命内城九门和皇城四门尽数关闭。”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陆炎武一急,牵动了前胸的伤口,疼得他直抽气。

  眼下的形势再坏,毕竟只是天下粮仓头一日关张,也还能勉强撑过去,那些听了谣传说今日要开城门的百姓眼见无望,多半便会散去,可若皇城和内城也跟着封了,只怕是民怨沸腾,没那么容易平定下来了。

  他当机立断道:“缇骑持刑部印先去内城拦着,给我穿官服,我即刻入宫请太后收回懿旨。”

  陆飞白没有立刻应他的话,迟疑了片刻才说道:“父亲此举,无异于……不要这个刑部尚书了。”

  陆炎武吃力地配合着给他穿衣戴冠的书吏:“所以你也别跟着来回跑了,趁着内城还没乱起来,赶紧回太学去好生读书,年底的琼花夜宴再给咱家赚个官回来,爹还指望着你的俸禄养老送终呢。”

  陆飞白沉默地低下头。

  “陆大人年纪轻轻的就想着回家种地,那可不能够啊!”袁钊从天井里爬上来,浑身湿透,正往下滴答水。

  他先是好奇地四下张望了片刻,对着那繁复精细的沙盘啧啧称奇,瞧着愣住的父子二人,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正事。

  袁钊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匣子,扔到了陆炎武的脚边。

  “还得劳烦铁笔判官再接再厉,继续为我大雍朝鞠躬尽瘁五十载。”

  *

  暴雨倾盆,阴云翻滚,黎明的天光落在树林里,周遭一片死寂。

  张之敬是漠北第一批铁甲,为着打鞑子的伏击,能在干涸的戈壁沙漠里,刨个坑一埋就是一整日,不急、不躁、不动,大隐如斯,仿佛真正的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以一人之力,对上千百倍对自己的一切攻防之术最了解的人,饶是草原上最滑不溜手的老泥鳅,也渐渐吃力,包围圈愈来愈小。

  重围难逃。

  再难也要拖住这一队叛军。

  张之敬深吸一口气,再度抽身游走,他眼睁睁地看着周遭的铁甲军锁定自己的位置,悄无声息地蔓延而来,只消不到盏茶功夫,他就会暴露在众军包围之中,插翅难飞。

  他在众军的包围收缩中飞快地盘算着。

  从他展开空白圣旨的那一刻起,张之敬立时明了——他们这一支传旨的分队就是引蛇出洞的饵,萧亦然早知道铁甲军内有内鬼。

  很显然,萧亦然并不能锁定叛军的身份,甚至于对他也并没有绝对的信任。

  ——谁也不知他们护送的,实则是白纸一张。

  南苑只来了三千人便出了钟伦监守自盗,北营五万铁甲,又该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若北营兵马不可调动,萧亦然还能有什么后手?

  咔嚓嚓!

  张之敬倏地一跃而起,扣响手中的弩机,短箭无法刺穿骑兵的重甲,只能微微阻碍马匹一瞬,电光火石间,他打挺跃起,飞速朝着反方向飞奔。

  谁也没有想到,他不躲不逃,直奔众军而来!

  抓钩自他腰间腾空而起,深深钉入树上,他借力腾空,扔下那道空白的卷轴,直直飞跃至广川面前,广川会意,迅速站起转身。

  长刀凌空而下,划开他腕上的绳索,广川一声呼哨响彻林间。

  电光火石之间,身负百斤重甲的叛军还未来的及调转马头,又被闻声而来的战马阻拦片刻,广川一队俘虏已尽数散在丛林之间。

  张之敬身上的铁索已被叛军割断,他凌空跌落,起身偏头啐了一口血水,仰视着钟伦。

  “钟五爷,你输了。”

  铁甲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只要于叛军的刀下走脱一人,其身份便会暴露。

  “我可以逃。”沉默片刻,钟伦说道,“只要我现在逃入北营,汇集了其余弟兄,出临闾关进了河北州,钟家与铁马冰河便会保我等性命。”

  张之敬遗憾地摇摇头,示意他打开手里的圣旨:“你不是输给了我,也不是输在方才念旧情心软,没有尽数杀了我们。从你踏出南苑来截杀圣旨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萧亦然必定留有后手,至于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但他决定赌一次。

  漠北的萧三公子,没有长兄之勇,次兄之谋,更没有其父的军心爱戴,只不过是“三子亦然”——一个最末流的掌旗手,但他的旗,从没有倒下过。

  毕生周旋于敌营,隐匿于黑暗中的老泥鳅,主动暴露自己,放走俘虏,深陷重围,赌一把——

  就赌这次,萧三公子的旗,也不会倒。

  钟伦握着那一张白纸,默立雨中。

  官道上,马蹄渐鸣,隆隆作响,影影绰绰的军旗渐渐从远处显现。

  袁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

  他奉武扬王之命夜出南苑,潜入中州,解封四城,率皇城禁军卫率,前来围剿叛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ZERO的营养液 4瓶;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