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31章 鹬蚌争

  次日起身时,沈玥已然离开。

  萧亦然推开房门,袁钊和袁征两兄弟似两尊门神杵在外头。

  袁钊一把揽着他的脖子搂过来,戏谑地笑问道:“老三,难得你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夜哪里逍遥去了,身上这么香?”

  萧亦然头脑还有些昏沉,顺着他的话低下头,些许清冷的松柏和沉香萦绕在鼻尖,沈玥时常惊梦,素来喜欢用这些安眠的香料,昨夜沾了他的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萧亦然别过头,随意地敷衍道:“安眠香而已。”

  袁钊不依不饶地问:“老三,到底哪家的姑娘入了你的眼?爷们儿这就去给后院府库开了下聘礼,保证明年这个时候,一准让你抱上圆咕隆咚的大胖小子。”

  袁征从旁挤过来,费力地从大哥的铁臂里钻出个挤得通红的脸,“大哥净会乱讲,哪里有什么姑娘。晨起我眼见着小陛下从王爷房里出去的。”

  袁钊:“……?”

  萧亦然被他盯得无奈,如实说道:“陛下知晓了我们先前早有囤粮的事,怨我欺瞒于他,兴师问罪来的。”

  袁钊半信半疑:“唬谁呢你?军商勾结,往大了说那可是要谋逆的大罪,他竟然没一刀子捅死你?你是怎么给他打发走的?”

  萧亦然:“……也就听他发了几句牢骚,后来精力实在不济,睡过去了,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多半是要秋后算账的。”袁钊腾地一下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他又是唐如风,又是严二的,你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结果我们什么底都不漏给他,他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袁征一边往嘴里塞着桌上新鲜滴水的葡萄,一边含混不清的插言道:“大哥就爱瞎操心,小陛下不但没生气,还送了好多鲜果点心,特意交代我们好生关照王爷的吃食,怎么就至于就要死要活的?”

  “征哥儿说的有理。”萧亦然也拿了块还温热的莲蓉糕,颇为认同的点头道,“漠北军吃饱了饭,守得难道不是他沈家的江山?我哪里就谋逆了,阿钊你可比都察院那些御史们会给我扣帽子。”

  “吃吃吃!”袁钊把桌子拍得山响,“两盘子鲜果点心就给你们一个个的全收买了,真是好生出息!”

  萧亦然轻笑着摇摇头,咽下莲蓉糕,擦了擦手,摊开那册话本,拿出皱巴巴的一纸策论,放到袁钊的身前。

  袁钊冷着脸接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

  袁征不明所以的凑过来,伸长了脖子也要去看。

  袁钊推开他,冷哼一声:“拿江浙两州的流民种我们漠北的田,替朝廷省了抚恤银的开支,回头我们还承他的情,你儿子这鬼算盘打的真够精明。”

  “可这也恰好解了困扰漠北多年的军需难题,你能忍得住说个不字?”萧亦然轻轻舒了口气,“到底是庄学海教出来的,治国方略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只是……”

  “只是他这心眼子也太弯绕了!要我说,就算是庄学海,也没有他这么能算计的脑子!”袁钊猛地一拍桌子,愤愤难平。

  春三月,天下粮仓内斗、鹬蚌相争之时。

  萧亦然以严家两兄弟的性命,自其父手中换来三百万石军粮,并隐忍不发、静观其变。

  却不曾想第一个跳出来的,竟是沈玥。

  自中秋国宴起,沈玥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手段和野心。他先是勾结严家金陵一脉,派杀手入中州搅浑了水,借此抛出唐如风与天门旧案为饵,半诱半迫地和萧亦然达成联手。

  而后借一场赌局和一只翠羽,骗来浪里淘沙的九艘龙舟,借姜家之手抓着了隐匿中州的严家两兄弟,解了军粮之危,并进一步借此龙舟南下开辟水路。

  到头来,他竟真如越风楼围杀唐如风的那局棋中所言,自铁马冰河下手,破开官道的封锁,以此为引,撬动四大家对雍朝多年的掌控。

  萧亦然道:“若是陛下当真能容漠北军需自供,对我们便算不上是威胁。”

  “老子才不信他有这么好的心!”

  袁钊见他混不在意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低吼道:“小皇帝如今用你当枪使,替他打世家,自然是要许你些好处!他这是要踩着你搅弄风云,金鳞化龙!等四大家除尽了,他的龙椅坐稳了,就是你鸟尽弓藏的时候!”

  自古伴君如伴虎,与虎谋皮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只要他在中州一日,他手下和身后的漠北铁甲军,就是压在皇位之上的阴影,任何一个帝王都绝无可能放任军权至此,

  萧亦然比谁都清楚,统兵南下,权臣摄政,是一条不知何时就会戛然而止的断头路。

  袁钊压低了声音,凑到萧亦然的身前,低声道:“老三,小皇帝心机深重,着实骇人。秋狝在即,到了南苑,那可就是咱爷们儿的地盘,只要你说句话,弑君的罪名我来背,一准儿要了小皇帝的命!”

  袁钊比了个手势,朝他亮出一把无形的刀。

  萧亦然目光微闪,垂在那一纸策论之上。

  *

  南苑地势开阔,方圆数百里。秋风惊鸿雁,芳甸草如烟。

  先帝年迈体弱,热衷求道,常年居于深宫,不尚岁猎。

  萧亦然南下伊始,瞧着瘦成干豆芽似的小沈玥,那副小身板羸弱得风一吹就倒,便用上了漠北马背上养孩子的那套,兴秋狝,出猎纵马,手把手教着学弯弓射箭。

  而今小皇帝个头窜的比他都高,早撇了骑马射箭的劳碌疲累,懒洋洋地瘫在车驾里,黎国舅招呼了金玉良缘的本家公子作陪,一群人打牌吃酒,呼和笑骂直指云霄。

  萧亦然恪守臣子开路的本分,身着蟒纹朝服,内衬软甲纵马在前。

  袁大将军没有他这般随意,重甲在身,捂得严严实实,瞥了一眼后头浩浩荡荡的队伍,掀开头盔道:“怎么着?你儿子这么胡闹,你也不过去劝一句?”

  萧亦然:“躲都还来不及,我去上赶着招惹他做甚么?”

  “收了人家这么好的刀,不去谢恩就算了,还躲着人家跑,老三你这忒不厚道了啊。”袁大将军嘿嘿一笑,伸手弹了一下他别在腰间的横刀,“要不是爷们儿用不惯灵巧的玩意儿,我看着都眼馋,瞧这上好的南海大珠,乌兹的钢刃,你儿子为表孝心倒多舍得下本钱呐。”

  刀长三尺九寸,长身宽刃、通体横直,知道他不喜繁杂,故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做了黑皮鎏金的蟒纹刀鞘,于刀柄处嵌了颗鸡蛋大小的明珠,耀如落日。

  萧亦然入伍时只是个最寻常的军卒,使的是统一配发的兵器,进了中州,不在沙场也不曾特意打磨过兵刃。这些年,他配过的刀少说也有几十柄,沈玥送来的这柄横刀,刀身锋利轻便,用着称手,确实是最得他心意的。

  萧亦然笑了笑,打趣道:“袁大将军什么时候成了忠君爱国的人?”

  袁钊登时来了劲,抬起负重甲的右手,敲在左肩上,正色道:“国土不宁,吾愿身披铁甲……”

  萧亦然策马过来,抬手给了他一拳,笑骂道:“别贫了。叫弟兄们瞧见成什么样子。”

  袁征轻而易举地避开他:“难得征儿不在,你快放我喘口气罢。”

  萧亦然取笑道:“这会儿觉得自在了,也不知是哪个舍不得征哥儿出远门,昨夜里……”

  昨日龙舟离京,袁征却自告奋勇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前去。

  袁大将军唯一的亲弟弟,做这种深入敌后的营生未免欠妥,加之他性子跳脱,行船数日难见陆地实在难捱,萧亦然考量一番便让袁钊来劝。

  谁知袁征脖子一梗,老实交代了先前国子监自己被书生所围一事,跪在大哥身前,指着铁甲说:“王爷十七时,已经率三千残军守过沧云,大哥十七时,率二百人便能去偷鞑挞敌营。偏生征儿十七岁的的时候,叫一群臭酸儒按在地上打。若南边不放心我去,便给我扔回到漠北军里,横竖都比呆在中州做个废物强!”

  话说到这份上,袁钊当即就答应了,萧亦然好生考量了一番利弊安危,也点了头。

  龙舟离京之时,萧亦然亲自去码头送他出征,袁钊板着个脸,站在萧亦然的身后,连道别的话都没说一句,回来后却硬拉着他开了好几坛老酒。

  二人像送大闺女出嫁的老父,一同窝在王府的房顶上,吹了半宿的冷风,大醉方归。

  袁钊立时吹胡子瞪眼:“咋的还讲翻旧账?等下到了猎场,是不是想跟爷们儿打一架?”

  萧亦然笑着举起双手:“我认输。还请大将军快头前巡防去罢。”

  袁钊摇摇头,盖上盔,一声呼哨喝起,抬起右臂猛地一挥,身后数百铁甲齐齐高呼,扬鞭纵马,踏起烟尘而去。

  后头的人跟着吃了一脸的灰,连圣驾都放下了帘,黎家表兄拉了脸刚要说话,沈玥撂了手里的骨牌,敛了笑,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不玩了。给朕备马。”

  沈玥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众人,不由分说地钻出车驾,上马前行。

  雍朝重文轻武,一众文官本不擅骑射,多半都窝在车轿里躲懒,眼见皇帝上了马,除却年逾七旬的内阁首辅,众人也都心不甘情不愿地上马随行。

  萧亦然前头瞧着众臣叫苦不迭,又不敢发作的样子,破天荒地代小皇帝赦了恩典,歇了半个时辰再上路。

  一路走走停停,大队人马抵达南苑之时,已是夜深。

  上林苑监已提前布好居所,袁钊头前带人巡视未归。多事之秋,萧亦然片刻未有停歇,也跟着打马巡防去了。

  袁钊带兵严格,军规森严,北营铁甲拉来精兵三千,将整个南苑围得密不透风,铁桶一般。

  是夜,六部阁臣聚首草草处理了些奏疏,杜英便扶着元辅安置。杜明棠年事已高,在海墙内的王帐边单独辟出一处院落居住,清幽雅致。

  杜英低声问道:“方才瞧着王帐内似是无人,陛下他……”

  杜明棠捋着长苒,卧在床上,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

  杜英不解。

  杜明棠眼神微暗,颤巍巍地抬起手,剪下床头的烛花。

  屋内灯火猛地一晃。

  院中三五一组巡防的铁甲军影子照在窗上,副将广川为首,单膝跪地,朗声喝道:“问阁老安!”

  随即不由分说地推开门,几人躬身入内,四下巡视一番。

  杜明棠轻晃了下手里的烛剪,几人这才颔首退出。

  “他萧贼好生猖狂!”杜英咬牙怒道,“借着秋狝来彰显他铁甲军威,把我等当成犯人看管着吗!”

  “胡言乱语!铁甲军威就是陛下军威!”杜明棠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压低声音斥道,“慎之!慎之!你表字慎之,就是要警醒你审而慎之!”

  杜英很不服气,不言不语地撇过头。

  杜明棠低声呵斥:“秋狝首夜,明日万众瞩目的开猎大典,即便是他萧三要动手,也得忍得过今夜去!”

  “那陛下叫他藏到了何处?”杜英问。

  “一试便知。”杜明棠捋着长苒,从容道。

  杜英笑了,他点了点头,起身欲走,至屋门处又反身走回来,低声问:“才刚到南苑便软禁了陛下,若萧三当真要反,这里外都是他的人,我等又该如何?”

  杜明棠抬起一根手指,捻灭了床头的灯烛。

  杜英会意,转身出了别院,消失在层层楼阁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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