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30章 露底牌

  严子瑜握着刀柄,镇定道:“王爷,我二弟手持家主令,是众所周知的新任家主。若王爷非要从我兄弟二人当中选一个,子瑜甘愿赴死,只求王爷保我二弟平安。”

  萧亦然不为所动:“你要死就死,同本王说那么多废话做甚?”

  严子瑜闭上眼睛,握着严裕良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胸口上撞。

  严裕良吓得松了手,钢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大哥……我根本不知道爹同阎罗做了什么交易。你死了,阎罗也不会放过我的!”

  严子瑜眼神闪了闪,故作思虑道:“父亲生前我曾相助打理商行事宜,倒是有些揣测,只是不知是否与王爷有关。”

  萧亦然明显没什么耐心听他长篇大论,冲他一挥手:“说吧。”

  严子瑜心知这是自己保命的关键,不再作态推拒,将这些年严家内部的势力纷争和盘托出。

  当年萧亦然南下扶持沈玥登基,断天门兵败一案,手刃四大世家,以“铁甲军不越逍遥河”为条件立城下之约,换四大家主“非身死不得出中州”。

  八年过去,这几位世家之主久困中州手无实权,世家的内部势力也因此而动荡生变。

  浪里淘沙的八方风雨可凌驾于家主之上,金玉良缘的家主自即位至今从不曾露面,而天下粮仓则分成了两大派系——以其父严梓木为首的中州一派,和家族外戚亲族为首的金陵派,两派纷争不断。

  严子瑜坦然道:“家父身死后,中州派彻底落败,满朝中人都在等着瞧王爷的笑话,看王爷如何与我严家博弈,连隐忍多年的陛下都忍不住出了手。然子瑜斗胆猜测,其实早在父亲生前,王爷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情景,解了这所谓的军粮之危。”

  晦暗的灯火“啪”地一声爆开四溅的火花。

  灯影晃动下,萧亦然微微垂眸,隐在昏暗处的眼底闪过凛冽的杀意。

  他摩挲着右手的薄茧,沉默片刻,问道:“严公子何以见得?”

  严子瑜轻抚着自己受伤的双腿,温和地笑道:“王爷把持中州近十年,谁生谁死,绝瞒不过王爷您的眼睛。金陵严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可能在王爷您的眼皮子底下害死家父。

  我兄弟二人困身金陵,父亲是不得不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换我二人一条生路。”

  严裕良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问:“我们远在千里之外,父亲的死和我们有何干系?”

  严子瑜低声道:“你我被困在金陵,四叔既然敢对父亲下手,也就敢一刀杀了我们。只有父亲身死,我们才有可能名正言顺的离开金陵。入中州虽为质子,但在王爷的手下,远离了金陵派,可保性命无虞。”

  严裕良不屑一顾地撇撇嘴,顾忌着上方正襟危坐的阎罗,才没敢言语。

  “即便家父一心向死,王爷也绝不可能任由自己手中的人质被杀。即故而子瑜斗胆猜测,父亲想必许了王爷以大利,达成了某种交易。”

  萧亦然:“想必以严公子的惊人才智,也是能够猜的出,这交易到底为何了?”

  “天下粮仓这四个字,父亲能给王爷的也就只有一个粮字。若要藏起一粒沙,最好的方式便是将其至于沙海之中。不管金陵派在父亲身死之后,想要在军粮上做下什么手脚,只要王爷手里握着父亲赠予的大宗军粮,便能有转圜的余地。

  想来也只有我兄弟二人手持家主令前往调粮,才能将父亲送与王爷的军粮一并调出。这是父亲能在多方势力博弈之下,保全我兄弟性命的唯一方法。若非如此,恐怕前夜里,我二人就已然葬身风雨之中了。”

  “精彩。”萧亦然站起身,缓步走到严子瑜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严公子如此大出风头地展露心机,不怕本王一刀杀了你,永绝后患?”

  严子瑜毫不闪不避地抬起头,笃定道:“严家乱,天下变,而今陛下崭露头角,正是风云动荡之时,王爷需要有人为你稳住天下粮仓。子瑜出身微末,若无才无能、无可用之处,才会死无葬身之地。”

  萧亦然垂眸不语。

  严子瑜在他毫不掩饰的杀意下渐渐渗出冷汗,勉力维系着面上的温润从容。

  半晌,萧亦然转过身,他略一偏头,四下值守的近卫上前,揪着二人的脖领子就走。

  严裕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到底是没躲过阎罗这一杀劫,吓得浑身瘫软,死死握着大哥的手。

  “救命!大哥救我!”

  严子瑜闭了闭眼,轻轻舒了口气,转头看向他的眼神再无先前的隐忍。他蓦地反手攥住了严裕良的腕子,伏在他耳边低声道:“旧账大哥都替你记着,咱们来日方长。”

  严裕良猛地一惊:“你骗我!你一直都在利用我的身份,保你自己的命!”

  “就凭你在我身上捅的刀子,难道我还要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你一个庶子,命如草芥!我是嫡出的家主,是你主子,用你一双腿保我姓命,算得了什么!”严裕良被他一激,这几日积攒的恐惧登时化作怒火,拼命挣开近卫,一把将他推到在地。

  萧亦然自后方冷冷地瞧着,二人一改先前假意维系的兄友弟恭,毫不顾忌地扭打在一起。

  严子瑜双腿被他亲手捅出三刀六洞,伤势入骨,体力不支,渐渐落入下风,被严裕良按在地上暴打。

  袁征正要去拉架,被萧亦然一记眼刀钉在原地。

  “军粮还没有调,万一……打死了,怎么办?”袁征犹犹豫豫地说。

  萧亦然微微摇头:“这样的聪明人,他既然敢出手试探我的态度,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手?”

  袁征眼神一亮:“原来不用他们两个,也能调的出粮?那王爷你不早说,干脆一刀一个,都剁了得了!”

  萧亦然笑了笑,并未言语。

  袁征撸起袖子,做出磨刀霍霍的架势上前。

  他刚要动作,只见严子瑜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银簪,对着严裕良的脖子狠狠地扎下去!

  袁征一愣,低头怔怔地看着严裕良捂着脖子哀嚎,喷出的鲜血溅了自己满身。

  他哭丧着脸转过头,“王爷……我今晨进宫前才刚换的新衣裳。”

  萧亦然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轻轻地拍了拍袁征的头,叹道:“所以说,咱们征哥儿和聪明这两个字,不搭边啊。”

  袁征:“……”

  严家兄弟二人既一刀分出了胜负,萧亦然当下便亲自带领禁卫,秘密押着这兄弟二人出了诏狱,前往天下粮仓在中州的第一商行下发调粮。

  回到王府之时,已是深夜。

  持续半年之久的谋划,终于尘埃落定。

  萧亦然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看着战战兢兢站在他房门口的小太监平安,眉心不由得“突突”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直放在袖里的话本塞进袁征的手里,使了个眼色,走进屋中。

  沈玥不知在这等了多久,见他推开门,搁下手里的账本上前。

  “仲父回来了。”

  “嗯。”萧亦然轻轻地应了声。

  沈玥沉着脸,忍了又忍才将斥责他不告而别的言语勉强咽回肚子里,抬手替他解下外袍,细细打量了一番,如墨的衣衫上,没瞧见伤口崩裂的血迹,脸色这才和缓几分,将衣服搁在小衣架上。

  沈玥面色不善地朝他伸过手,萧亦然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换药!”沈玥冷着脸,一把将他推到椅子上,“朕一时没管着仲父,仲父就这样折腾自个儿吗!”

  “……”

  萧亦然自知理亏,被他按在椅子上也没反驳。

  虽说都是皮外伤,可到底以一对百横七竖八划了一身的口子,还累脱了力伤了元气,奔波了一整日气力不济。虽然还能勉强撑着几分精神,可眼下诸事平定,整个人一松懈下来,身上僵硬的骨节都不堪重负地罢了工,堂堂武扬王只能眼睁睁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小陛下三两下扒开他的衣裳。

  沈玥看着那些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这一番折腾后又有加重的趋势,伤处红肿着向外渗血,脸色阴沉着能滴下水来,给他撒伤药裹绷带的手半分气力也没收。

  沙场伤病是寻常事,萧亦然早就习惯了,往常连伤药都没有的时候也能不是没捱过来,如果不是沈玥大半夜地跑来,他压根儿也没心思处理这些琐碎。

  但看沈玥这神情,好像比他捅了天还严重。

  萧亦然一声不吭地别过头,随他在自己身上折腾去了。

  他这副“任君处置”的态度莫名地取悦了小皇帝,沈玥满心的怒气收敛了几分,仔细地给他上了药,裹好绷带,罩上衣衫,而后起身从小炉上给他端过来一碗粥,温声道:“仲父还没用过饭吧,这个时辰不宜再食荤腥,朕给仲父煨了粥,喝点吧。”

  萧亦然接过微热的碗,碰上沈玥漆黑的眼神,心下了然。

  他自认欺君罔上的事做过不少,这会儿让人给抓了现行,也没什么心虚的意思,接过粥碗默不作声地低头喝粥。

  “来说说,仲父究竟是为着什么,非要顶着这一身的伤,也要出宫来背着朕私下筹谋的罢。”沈玥回过身去,继续看他的账本,明晃晃的灯火落在他上下翻飞的手指上,拨弄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珠发出清脆的声响。

  “今年春,按着户部江北清吏司的上报,江北田四十五石一亩,白米两千二百文一石。按往年看,中州粮价较之江南,每石约贵五百文,今年亦是如此,并未有什么大的波动,瞧着自是风平浪静、国泰民安。”

  沈玥放下手里的账本,拿起搁在一旁的朱笔,在其中一个数字上画了个圈,平摊在萧亦然的面前。

  “可实际上,田价虽未有变动,但严家商行的粮价却并非如此。江南五州府比官方每石贵七百文,中州贵千文,河北贵一千二百文……仲父,还需要朕继续往下说吗?”

  萧亦然搁下碗,接过账册,翻看着被朱笔勾画出的数字,心头微震:“严家商行每州便有数十处,每处米粮皆不同价,清晨挂牌和日暮时分亦不同,时高时低,陛下是如何计算出这些的?”

  “朕怎么算出来的并不重要,严家上千号商行处心积虑地用这些小手段,无非只是想要掩盖一个事实。”沈玥顿了顿,凑到萧亦然的身前,“有人在暗中大规模地调动天下粮仓大宗的存粮,数量么,朕方才估算了一下,足有三百万石。”

  萧亦然将手中的账册扔回到桌子上,掀起的风令烛台上的火光猛地一晃。

  “陛下何必翻来覆去地绕弯子,什么有人无人的,不妨就直接说是臣做的罢。”

  “仲父先前曾对朕说过,军粮一事关乎漠北铁甲军的生死,此为仲父的底线,输不起也赌不了。可事实上,仲父早就有了掀桌子的底牌——三百万石军粮,足够漠北十万铁甲军吃上半年之久。”

  “朕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仲父,所以即使今夜仲父瞒着朕调动了这三百万的军粮,朕也并不怀疑仲父是要私藏,或是要蓄粮图谋什么。朕也十分清楚,这些粮食一定会用在朕给仲父迁到漠北的流民身上。”

  “可仲父呢?仲父从来都没有给过朕同等的信任。”

  沈玥漆黑的瞳仁在烛光下,格外明亮:“仲父孤身去赴姜淼的约,事前半点都不叫我知道。何大监的口供,朕连个灰都没有看见。晌午仲父前脚气走了朕,后脚就去找了严二调粮……若是今夜朕不来,仲父也压根儿就没打算对朕说,是吗?”

  萧亦然伤势未愈,奔波至半夜,周身伤口都在那一双盛着流萤的眼眸注视下,肆意叫嚣着刺痛。

  他抬手撑住额头,没说话。

  沈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要在这古井无波的神情里找出一丝一毫欺瞒于他的愧疚,最终略带失望地低下头。

  眼前的这个人,恍若他身后的那杆枪,明晃晃的,带着肆无忌惮的锋利。上次他试图握住这柄枪尖,才刚伸出手,这人就毫不犹豫地从六层高台上往下跳。这次同他交了底细,刚一转过头,他又瞒着自己弄得一身是伤。

  他仲父总是如此冷硬地,铸起层层盔甲,将所有人都挡在心防之外,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随时牺牲掉自己。

  沈玥沉默良久,再抬起头。

  萧亦然不知何时已经阖上双眼,呼吸平稳,就这么撑着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