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辛登基前十年倒是也兢兢业业, 但随着大渊逐渐变强,国泰民安,他变得不务朝政, 平日里亦是荒淫无道,这些年娇养着身子, 猛的受伤, 着实给他惊着了。

  刺客给他留的伤并不严重, 但周身没一块好地方, 血也是汩汩流着, 太医们都围在床榻前轻手轻脚地给他包扎伤口。

  何意与皇后赶来时, 就见谢潇澜和几位王爷站在营帐外守着, 他立刻上前拽住谢潇澜的衣袖,上下打量着:“可有受伤?怎么会有刺客?没伤到吗?”

  “我无事, 王爷受伤了。”谢潇澜低声说道,里面的太医都忙不过来,自然不会注意到手臂有伤的夜楚渊。

  何意抬头看了一眼夜楚渊,出乎意料的这位爷神情严肃,与平时截然不同, 不过想想也是,这时候要是还能笑出来,怕是要被指着脑袋骂了。

  何意微微点头:“我帮王爷包扎吧。”

  营帐外倒是放着几把椅子, 何意示意他坐下,夜楚渊坐下后不知想到什么愣了一瞬,而后才将手臂递了过去。

  何意打开自己的药箱, 将伤口周围的破布用剪刀剪掉, 他看了眼伤口的出血情况, 淡声道:“伤口不深, 敷药养着就好。”

  说着便用纱布擦去血迹,然后将金疮药撒在外翻的皮肉上,伤口虽不严重,但对夜楚渊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王爷来说,也不该是面无表情地承受着。

  出于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何意多瞧了一眼伤口,他面不改色地将纱布包裹住手臂,仔细包扎好,默默退到一旁去。

  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在营帐外站了一会,何意突然觉得这些血腥味有些刺鼻,他忍不住跑到后面干呕了一会。

  “我扶你回去歇着,里面太医多的站都站不下,哪里还用你多跑一趟?”谢潇澜心疼他,低声解释,“那些伤口本就不致命,圣上就是被吓着了才昏迷不醒。”

  何意抬头看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潇澜将从进猎场后发生的所有事一一说给他听,事无巨细。

  何意舔了舔嘴唇,这件事已经彻底清晰明了,他低低叹息:“算了,你没受伤就好,但万一圣上真的信了那些人,真以为是你做的怎么办?”

  “他生性多思多疑,那些刺客有意嫁祸于我,他定会暗中查探,此事与咱们无关,只等圣上醒了再做打算吧。”谢潇澜揽着他后腰,“行了,我送你回去。”

  谢潇澜与皇后和王爷告了一声便将何意送回营帐了,因着圣上遇刺,几位王爷亦是带了伤,猎场内的气氛压抑的很。

  赵济桓身为护军参领,带着侍卫们将整个猎场都翻了个遍,除了那些已经死去的黑衣人,再无看到其他可疑身影。

  但他不敢松懈,女儿刚遭到斥责,如果事他处理不好,怕是整个赵家都要遭罪。

  “你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说过要下手痛快些!”

  营帐内传来低声呵斥,吊着手臂的夜霆渊冷脸看着眼前的人:“幸好那些刺客都死了,若是留了活口,本王是绝不会保你的!”

  “微臣惶恐,微臣也是怕被谢潇澜查出什么,所以才特意没有找死士,没想到这些刺客竟真的被三言两语给吓到了,是微臣的过失!”贾冯敏跪在地上请罪,他哪里知道那些刺客会这般胆小。

  只是若用死士更危险,以谢潇澜的性格,怕是死人嘴里都能撬出东西!

  “蠢货!”夜霆渊死死盯着跪着的人,似乎是想到什么,转身叹了口气,“算了,此事要料理的干净些,绝不能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贾冯敏立刻磕头:“微臣明白。”

  “起来吧,幸好本王给自己弄出点伤,想来也不会怀疑到本王身上,去瞧瞧圣上那边如何了!”

  夜霆渊是借着包扎伤口的由头离开的,训斥了他几声便又带伤赶了过去,否则谢潇澜怕是要起疑心。

  谢潇澜将何意送回营帐便再次离开了,虽说带兵没有他的事,但他的顶头上级们都在,他不在也不好。

  何意看着他离开,默默坐在营帐内走神,虽说前世他还只是医学生,但也能参加过研究项目,也曾帮人包扎过伤口,他一眼就能看出夜楚渊的伤不对劲。

  根据刀口的痕迹判断,那是用短匕首割的,和那些刺客手里的长刀并不相同,而且伤口是上宽下窄,可见是自己握着匕首由上至下割的,否则就该是上窄下宽。

  只是何意不明白,为什么要刻意把谢潇澜置入险地,如果夜辛真的查,总有迹可循,但按照谢潇澜所说的话,也确实能说通。

  “主子可是有心事?”红叶轻声问道。

  “是有烦恼事,但烦恼事太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整理了。”何意轻笑一声,左右他们既然那么做了,就定然有把握不被查出,走一步看一步吧。

  圣上遇刺,这可是天大的事,一直到夜辛醒来气氛才稍稍活了过来。

  夜辛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将谢潇澜给叫了去,他这些年的身子骨早不如从前,但他心里有刺,如针扎一般哽在喉咙里,必须得问个清楚。

  他将其他人屏退,只留谢潇澜在营帐内,他盯着跪在地上的青年,只觉得这时间万事万物当真是稀奇古怪。

  “你可知那些刺客与朕说了什么?”他幽幽问道。

  谢潇澜拱手:“微臣愿闻其详。”

  “他们说朕办了件冤案,可朕这一生冤案无数,从不放在心上,唯有一件事,让朕耿耿于怀数十年。”夜辛看了他一眼,“朕知道当年冤了王家,可那时证据确凿,就算朕是错的,也是对的,只是……”

  谢潇澜呼吸一滞,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是你父亲,终究是朕对不住他。”

  果然。

  夜辛幽然的声音勾起谢潇澜那些沉痛的记忆,想起自己跪在议事殿前一天一夜,想起自己走街串巷去求人,想起父亲在城墙上吊了三天三夜,最终一张草席扔到乱葬岗……

  “圣上是天子,无须因过往之事耿耿于怀,当务之急是找出刺杀您的幕后主使,若对方说微臣是真凶,微臣愿暂时归家直到查出真凶。”谢潇澜垂眸说着,语气清浅无谓。

  夜辛长叹一声,并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说着:“你可见到那孩子了?朕只庆幸去得早,否则怕是连他也要没了,朕对不住妧妃,连她的孩子也没保住。”

  “锦然如今很好。”谢潇澜淡淡说道。

  只是从前的骄傲少年郎,到底还是成了怕自己丑陋面容吓到旁人的胆小鬼。

  “朕叫你来,并非不信你,那些贼人刻意将此祸端推至你身上,无非是要朕严查太子和小五,此事朕交由你去查,且先查着吧。”夜辛累的厉害,说完便挥手示意他退下了。

  谢潇澜立刻起身离开,周福跟在他身后,表情倒是不如先前那样焦急了。

  周福说道:“此事还需大人多费心了。”

  “公公客气,身为臣子,本就该为圣上排忧解难。”谢潇澜笑笑,“本官先行告退。”

  周福朝他行礼,目送他离开了。

  当时在场之人都知晓那些刺客口口声声说是谢家所为,但圣上不仅不曾怪罪,反而还将此事交给谢潇澜去办,分明就是不信那些刺客所言,可见真凶另有其人。

  谋杀圣上可是死罪,没人想沾上这个,谢潇澜因此忙碌起来,每日都要去各个营帐盘问事情,但他深知刺客到底是何人,问是问不出来的。

  只是每每瞧见那些人宛如鹌鹑一般在他面前瑟缩着,心里到底还是会腾升出一股报复的快意。

  父亲从前也曾被这样审问过。

  只是可笑,那件事并非是一句“对不住”就能磨灭的。

  “那些刺客早就死光,盘问是问不出什么的,怎的还要你日日都问?”何意帮他褪去衣衫,“林中可有发现什么?”

  谢潇澜牵着嘴角笑了笑:“捡到块令牌,已经让子襄去查了。”

  何意微愣:“你决定了?”

  覃子襄、白洛邑以及苏合三人是不曾走过朝廷的,他们是廉胜曾任两广总督时顺手收来的侍从,但谢潇澜此举,是要将他们推入朝堂了。

  “夜霆渊急着求娶赵静姝,无非就是看中了赵家的兵力,咱们也得有自己的武将才行。”谢潇澜淡淡说道。

  “说的也是。”

  何意撑着腰慢吞吞坐在榻上,他抿紧唇瓣想与谢潇澜说说话,但那些事就宛如附骨之疽,一旦触碰便是疼痛难忍,他不想对方忍受这些,却也不舍眼睁睁看着他难过。

  他这几日雷厉风行,盘问时更是针针见血,言辞犀利,无非就是在讨回当年谢父忍受的屈辱。

  谢潇澜轻轻握住他手掌,安抚道:“我这几日心情是低落些,你待我缓缓,回头再为冷着你道歉,可好?”

  何意闻言鼻尖一酸,他垂眸笑笑:“我都明白,不会因为这些跟你置气。”

  他说着将垂在面前的发丝轻轻撩到身后,音色难以克制地有些哽咽:“我只是不想你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才能开心些。”

  他不敢说让谢潇澜放下仇恨,那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但不知是不是夜辛那些话的缘故,他能感觉到,谢潇澜潜藏的恨意有破土而出的势头,不得不说,他有些怕了。

  “待我缓缓。”谢潇澜轻声道,“莫要哭了。”

  何意也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些矫情了些,他忙擦了擦眼泪,对他笑了。

  正说着,覃子襄便来了。

  他将先前找到的令牌递给谢潇澜,沉声道:“此令牌先前曾有人在林家见过。”

  “哦?”谢潇澜轻笑,“做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做得好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