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在县衙?”

  何意同孔作出来, 刚好碰着走到药室门前的谢潇澜,但见对方情绪平缓,好似也不曾发生能让他忿气出走的事。

  “医馆开至今, 我都不曾来此好好瞧瞧,左右县衙无事, 我便过来看看。”谢潇澜目光黏在何意身上, “何大夫带我随便瞧瞧?”

  何意对此自然无不可, 他忙看向孔作, 本想告诉他先去做事, 就见这老头一脸兴味的看着他俩, 性格实在古怪的厉害, 比封大夫都要怪。

  他有些忍无可忍:“孔前辈,您这性子也太恶劣了些!”

  “人老了就会变得不讨喜……”孔作故作唉声叹气, 还状似委屈的撇嘴揉了揉眼睛,这一出做完才慢悠悠的离开。

  何意无奈叹息,谢潇澜反倒是觉得他有趣不做作,只是两人单独相处着没必要提其他人,便让何意带着他继续转了。

  医馆不同于药铺得有许多的药材, 在医馆里大夫看病的功夫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何意的医馆并没有空出太多地方摆放药材。

  除了药室还有专给病人瞧病的内室,也就是之前那位妇人躺的地方, 同间屋子里,用屏风隔开,谁也打扰不到谁。

  谢潇澜觉得有趣:“你口中所说的病房倒是不错, 大夫可够?先前不是有贴告示, 怎的就这两位?”

  “我也不知为何没人来, 眼下倒是也忙的过来, 日后再说吧。”这种事也强迫不来,这许久过去,何意反而看得开了。

  虽说孔大夫平时看着不靠谱,但治病救人的本事还是有的,那个金四江性格孤僻,不过也十分好说话,何意比较在意人品。

  说起金四江,何意不免又是感慨:“孔大夫说是几年前在路上捡的他,也不知是什么仇恨,竟差点将他活活烧死。”

  “自古人心难测,若不确定莫要交心。”

  见惯前世的世态炎凉,谢潇澜提起情分问题总是警惕。

  好歹也是去过京城的人,何意自然不会那般天真,只是怜悯心作祟,每每看到金四江他总是觉得可惜。

  毕竟,对方没有烧伤的那半张脸也算翩翩君子了。

  “你说的我明白。”何意笑,“那午食咱们一起吃,潇潇晨起还说想吃羊肉,如今渐秋,也该吃些暖身的。”

  “好。”谢潇澜自是无不可。

  临近午食时辰,何意特意去问孔作和金四江,想让他们同去,毕竟识得也有月余,还不曾一起吃过饭。

  孔作倒是想去,却被一直低着头的金四江给拽了个趔趄,他忍着抬手捶徒弟的欲望,气的咬牙切齿:“就不打扰三位了,我与小徒随便吃些便是。”

  “金大夫一同去如何?都是自己人,莫要在意这些小事。”何意轻声问道。

  金四江这下却是连看都没看何意一眼,直接转身离开,往后院的药室去了。

  “哟闹脾气了。”孔作乐出声,“谢大人莫见怪,他早些年苦才养了这么个孤僻性子,我去哄哄他。”

  说罢便抬脚跟去了。

  谢潇澜却是盯着那背影有些出神,方才进去时不曾细看,现下却觉得那金四江身姿挺拔,瘦却不弱,若是没有那烧伤的脸,想必也是风姿迢迢。

  只是他们不去,何意也不好勉强,便只有他们三人去了。

  临洋县如今就没有几个不认得他们的,小二见他们来赶紧笑脸相迎,恭恭敬敬的把人给迎进了厢房里。

  听了小二报菜名,不待何意开口谢潇澜便点了他爱吃的菜,谢潇潇眨着大眼睛盯着他大哥,盯了半晌也不见他哥继续说话,他气鼓鼓的要了自己想吃的炙羊肉,决定冷他一盏茶的功夫!

  何意轻轻撞了一下谢潇澜胳膊,递给他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潇潇最近在医馆做事如何?可有给你嫂嫂添麻烦?”

  方才还想着要冷谢潇澜一盏茶功夫的人,听到这话瞬间炸毛了:“我才不会给嫂嫂添麻烦,你少看不起人!”

  “是,知道你聪慧。”谢某毫不走心的夸赞着。

  谢潇潇瞬间像是被捋顺毛的动物,得意的冷哼了一声,那骄矜的模样,竟是让何意看出几分谢潇澜的影子来。

  他从前没有亲兄弟姐妹,也不懂谢潇澜为何总刻意和潇潇逗闹,如今看来,反倒是有意思的。

  谢潇潇坐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内急,他起身有些不好意思:“我去趟茅房。”

  “我陪你去。”何意也跟着起身。

  “嫂嫂可别这样了,否则大哥又要笑话我了,我自己去便是。”谢潇潇嘿嘿一笑,快速跑出去了。

  酒楼的茅厕都在后院,谢潇潇问了小二便顺着他所说的准备下楼了,刚走了几步就听着其他厢房传来吵闹声,他稍稍侧目,不知是哪家父母这般火气盛。

  谢潇潇惦记着自己的炙羊肉,匆匆来匆匆去,刚出茅厕净手,就察觉有人看着自己,他微微侧目,便见一位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正盯着他。

  “我用完了,你去吧。”谢潇潇朝他微微点头,快速离开了。

  炙羊肉炙羊肉炙羊肉……

  小女孩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木讷的转身离开了。

  谢潇潇走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对劲,脚步微顿,细想片刻转身往回走,再去时便已经看不到那个小女孩了,他微微泄气,果然是想多了。

  再次经过下楼时吵闹的厢房处,谢潇潇特意放慢了脚步,只听得有小孩呜嘤的哭声,没听到其他烦躁动静,想着他们许是知道打扰了其他客人,才快速回了厢房。

  “可是不舒服,怎的这么慢?”何意问道。

  “不曾,在那处碰见一个小女孩,模样怪怪的,我返回去看时就已经瞧不见人了,这才耽搁。”谢潇潇见他们都不曾动筷子,心里得意极了。

  何意微微蹙眉,不禁想到了前世看到过的那些孩童丢失的新闻,他叮嘱道:“若是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许多理会,更不许和他们说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谢潇潇正处于爱玩的年纪,再懂事也还是孩子,若是无意间出了意外,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谢潇潇向来将何意的话视为圣旨,听他这般说,自是忙不迭的点头。

  用过午食,略坐了片刻便结账离开了。

  谢潇澜将他们送到医馆也不欲多逗留,虽说县衙里的师爷有二心,但他还是得去翻看历年案子,瞧瞧有没有冤案。

  何意点头:“那你去,我若离开的早,便去县衙找你。”

  “好。”谢潇澜捏捏他脸蛋,手感有些好,他还欲再捏一下,就被谢潇潇气鼓鼓的给推开了。

  他无奈:“气性真大,记得你嫂嫂的叮嘱,无事莫要自己上街。”

  “我记得了。”

  医馆里倒是萦绕着饭食香,何意从前没在意过他们做饭的事,却突然想到金四江,想来他也是不愿在人前用食的。

  伙计见他们回来笑着打招呼,前段时间一直有义诊,因此医馆里来往的病人倒是少了些,忙是忙的过来的,只是贴在门口的告示他也没揭,若是有其他大夫愿意来也是好事。

  孔作两人用完午食出来便瞧见了何意,老头动了动鼻子:“哟,吃的羊肉,早知如此我也去跟着暖暖身子。”

  “前辈何时能说服金大夫,那便何时再同去。”何意也生出点幸灾乐祸,瞧着这老头不靠谱,对他的小徒弟倒是还挺上心的。

  孔作被噎住,若是等他的那臭徒弟开窍,还不知要等到何时,这光他怕是沾不到了。

  何意也能理解金四江的心情,若是让他骤然毁容失声,他怕是也会崩溃躲藏,也许都做不到对方这般,能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

  县衙。

  谢潇澜骤然离开已经让县衙里的人惊慌,但因为有马师爷安抚他们,便也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见他如马师爷所说,没多久又回来,便更加不将其放在眼里。

  衙役们懒散,见到他也是敷衍了事,谢潇澜对此并未多说什么,只淡淡瞧了他们一眼,便将人全都召集起来了。

  他坐在首位,看着站在眼前的衙役们和身侧的师爷,他淡声道:“诸位可知每月的月钱是谁给发?”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有些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潇澜也无所谓他们明不明白,只继续道:“这银钱是我给发,只是这衙役却也不是什么吃国家粮饷的公职,便是稍微孔武有力的都能做。”

  这话便说的极其清楚了,这些不曾读过书的大老粗们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有让他们都离开的意思。

  毕竟,衙役本就是人人可做。

  他们其中确实有给贾启镶送礼才做了衙役的,可如今这临洋县的县令可不是贾启镶了,自然也不会吃这一套。

  衙役们向来在镇上作威作福惯了,若是被赶走,还去哪里找这样的好差事?

  “大人这是在说笑,他们都是勤快的,哪能说换就换?”马师爷笑说,看似疑问,实际上却是明白告诉不许换。

  谢潇澜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转头看向这群衙役,微抬下巴:“我这有个差事需要人去办……”

  “小的眼下刚好无事,大人需要小的去办何事?”一衙役赶紧接话问道,生怕问慢了失了在新县令眼前得脸的机会。

  谢潇澜微微勾唇:“先前本官与马师爷要昔年旧案,马师爷推辞说事情繁杂抽不出空帮寻,你便去镇上寻几位能帮衬马师爷的秀才,届时带来给本官瞧瞧。”

  “大人?大人这是何意?”马师爷瞬间气愤,“我在临洋县做师爷多年,所知所闻甚多,大人可要想好了!”

  “放肆!”谢潇澜冷声呵斥,“本官所为难不成还要与你商量?竟不知先前贾启镶把你纵的这般尊卑不分!若你再多言,便立刻给本官滚!”

  他如今不过是要多雇个人手,这马坚便这般愤慨惶恐,若是真将其赶走,一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马师爷自然是不敢真和谢潇澜叫板,听他这般冷言冷语呵斥,内心再惶恐愤慨也只能暂且忍下。

  听谢潇澜说话那衙役得了他的指示,便立刻带了俩人上街了,只是这任务接的痛快,却拿不准谢潇澜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想着他是读书人,应当也是想要读书人的,便直接去镇上的书院蹲着去了。

  马师爷见谢潇澜没再问他要卷宗,便寻了个由头出了县衙,七拐八拐的功夫就拐到了一深巷宅子里,片刻没了踪影。

  谢潇澜又看向其他站着的衙役:“你们其中,可有人知晓马师爷将卷宗旧案放在何处?”

  “都在衙内的库房里放着,但钥匙在马师爷那,咱们平时也看不见摸不着的。”衙役们说的委婉,无非就是不敢和马师爷闹,再者卷宗之事和他们也无太大关系,自然无需考虑。

  “既如此,那便去破门,本官要看卷宗。”谢潇澜气定神闲,慢悠悠的说着,“去做,谁听话,本官便给谁机会。”

  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天籁之音,且不说谢潇澜如今是县令,他可还有一个五品监察御史的官职呢,讨好他总归是没错的。

  听他这么说就赶紧去办了,于是锁了许久的库房,就这般赤剌剌的显在太阳下,连带着里面因尘封许久堆积的肮脏和尘雾一并丢出来。

  吩咐他们把卷宗全都放到外面晾晒,库房内也让人给打扫了。

  谢潇澜命他们找出近两年的卷宗,一群大老粗捧着这卷宗也无从下手,几个人凑到一起连十个字都凑不认识。

  “拿来给本官看。”

  谢潇澜有些疲惫,虽说他并不会瞧不起白丁,但真是一个字都不识得,他又实在气。

  读书人在哪里都是受追捧的,他们被谢潇澜无奈的语气羞红了脸,各个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谢潇澜接过其中一份卷宗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卷宗上明明白白写着前年曾有人报官说丢了小哥儿,可贾启镶不仅没有受理,竟是将人打了板子赶走了。

  这样的事在贾启镶任职期间发生不少次,次次都不曾被重视。

  “你们可知前年报官说丢小哥儿的案子?”谢潇澜问道。

  “好像有几次,不过那些老东西话都说不清楚,连孩子咋丢的都不知道,就被咱们给打发了。”

  “自家不看顾好孩子,丢了就知道跟咱们要人,那段时间总有丢孩子的,好像都是七八岁的小哥儿。”

  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谢潇澜直觉此事不同寻常,他蹙眉:“你们去这几家问问,孩子是否找到,算了,将人直接带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