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洋县沿海村庄已经被淹没, 如今要开渠疏流,是不小的工程,谢潇澜要盯着, 自然是抽不开身。

  只是他依旧惦记着答应何意的事,在沿海处看了半晌, 眼见即将晌午, 便准备回去了。

  “我们来的巧。”何意带着谢潇潇姗姗来迟, 就见对方也是一副将要离开的样子, “一同回去, 医馆今日来了两位大夫, 一老一少, 都是有本事的。”

  谢潇澜对这些向来不会多问,医理他知之甚少, 每每这时便也只是安静地听何意说,现如今大夫既然已经找到,那医馆开张就只是时间问题。

  自然,匾额他还没有写好。

  一路轻快回了宅子,下人们已经准备好午食, 谢潇澜近日累的厉害,饭食上便用的多些,起初是抽不开身, 如今渠道之事顺利进行,他也不该日日都亲自看着。

  用过午食,谢潇澜便写了“安保堂”三字让下人拿去刻匾额, 免得到时何意急着用。

  “本也不着急, 你去歇息片刻, 盯办工程本就是辛苦活计, 指派个监工去盯着便是了,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可不是要累坏?”何意说着搭上他手腕,脉搏有些浮躁,“虽说马上入秋,你倒是躁的厉害。”

  谢潇澜失笑:“寻着机会便教训我,那夫郎陪我休息片刻?”

  左右何意眼下也无事,便应声陪他进里屋去休息了。

  谢潇潇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将桌子收拾干净,每每这种时候,偌大的宅子都仿佛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谢潇澜说休息自然是正儿八经的休息,他可不想还未做些什么,自己先累的晕过去,自是要存点力气的。

  他平时累,睡的便沉,何意只浅浅眯了一会就醒了,他没急着起身,反而是盯着对方的朗目星眸出神。

  一会想想他的模样,一会想想自己从前,但想来想去,眼神却始终没从他脸上挪开。

  若是以他从前那清冷性子,只有被人讨厌的份。

  他虽对这里没有太多归属感,但让他回原来的世界,也不知还会不会再适应了。

  “温柔的人真可怕啊。”他低声呢喃着。

  谢潇澜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可怕的一个。

  想到谢潇澜的脉象,他轻悄起身准备去外面挑拣药草,先前自己病着时对方担心的不得了,现如今他脉象不好,自己没理由不担心。

  谢潇潇已经坐在廊下倒弄药草了,见着他出来立刻笑了:“嫂嫂,我快挑好药草了,稍后让人去熬。”

  “你大哥最近确实有些忙,开渠一事结束,就不会再这样了。”何意试着去安慰他,“或者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谢潇潇眨眨眼睛看他,冷不丁说道:“嫂嫂,我已经不是孩童了,无需这般照顾我,我也想为家里为你们做些什么。”

  他当然知道,自从何意嫁来,整个家里都有了鲜活气儿,他虽然年幼,也明白何意是真的待他好、想对他好。

  明明就是十一岁的孩子,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成。

  何意对他的话向来只听一半,笑道:“那过几日,你陪我去镇上玩如何?”

  “好!”

  匾额做得很快,得知是何意要,木匠们连夜做出来的,丝毫不敢怠慢,甚至还扬言不收银子,何意自然不会真不给,否则下一个被搞的怕就是谢潇澜了。

  将“安保堂”挂上,医馆便正式开张了,镇上不少商户都送了好些鞭炮来,放在医馆前的地面上,噼里啪啦的响了许久。

  医馆到底和酒楼或是其他铺子不同,不能欢天喜地的迎着“客人”进去,但态度上自然也是没得挑的。

  正式开之前,何意就决定义诊五日,但因为只有他们三位大夫,每日义诊自然都有时限,两个时辰最佳。

  伙计们大喊着把这件事告诉凑热闹的百姓们,没多久的功夫就排起长队了。

  何意忙的热火朝天,谢潇澜那边自然也是没歇着,疏流并非小事,好在匠人们都十分可靠能干,在加上有贾启镶之流的前车之鉴,每个人做起事来都十分勤快利索。

  “大人,照此下去不出半月渠沟便能挖好,到时将堵着的地方疏通,就能直接引到荒地里了。”匠人抹了把汗恭敬对他说着。

  谢潇澜听后远眺,只瞧着远处都是正在忙碌的青壮年,他点头:“那便好,待此事办好,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因着做事之人过多,若是做了饭给他们吃,实在费心费力,倒不如直接折了现银给他们,也省的闹出“吃多吃少”之事。

  匠人们本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眼下听谢潇澜这般说,自是面露喜色。

  挖沟渠一事倒是比治疗疫病要顺利多了,九月中旬时便挖好,只等着将河岸上涨的水全都引出去。

  为保不淹周围,先是开了道小口,让水势缓慢流动,倒是不曾辜负他们这数月的艰辛,成功将水引到荒山贫瘠之地。

  引流那日镇上不少百姓都有来看,先前差点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水流,就这样汩汩涌动的流到了其他地方,一时还有些感慨。

  但看到曾被淹没的村庄再度显现,无一不是落泪。

  “多谢谢大人!谢大人是好官啊!”

  百姓们的呼声很高,自那日起还有不少百姓将自家种养的青菜鸡子送到新的县令府去,只为感谢他们先前一心为百姓。

  何意从医馆回府,就瞧见院子里堆的东西,他和潇潇上前瞅了一眼,不免有些惊讶:“竟还有海味?”

  “你喜欢?”谢潇澜莫约刚沐浴过,发丝还有些湿濡,“先前可有用过海味?”

  “从前用过,不愧是沿海的好地方,晚些时间可以让厨房做些虾子吃,那带鱼也能裹上面粉油炸,那些贝类不太好清理,要多放几日吐吐泥,你——”

  何意倒是喜欢鱼虾,只是先前在南峪镇没吃到过虾,进京之后也是吃的中规中矩,没特意要求过吃食,如今突然见到新鲜虾贝,难免有些口齿生津,忘乎所以。

  因此当他扭头看向谢潇澜时,冷不丁对上对方那双温和的眸子,就知道自己话说太多了。

  何意瞬间呼吸急促,心脏也砰砰跳了起来,整个人心慌的都开始发抖,拿着药箱的手都有些控制不住,恨不得将箱子扔下逃跑。

  在杏桃村长大的乡野哥儿,怎会吃过沿海才有的虾贝,更别提后来他吃的每顿饭都是和谢潇澜一起,对方没吃过,他又去哪里吃?

  何谓言多必失,何意如今也算是领教了。

  “我…我的意思是……”

  何意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看谢潇澜,可惜他连为自己辩白的借口都找不到,实在有些狼狈。

  谢潇澜对着何意时向来体贴入微,从未有过逼迫强硬,如今见他慌了神,丢了魂,哪里还愿意拆穿他?

  “又是在哪儿瞧了些食谱?轻易别去学做菜,仔细伤着手。”

  谢潇澜贴心的为他找好了理由,不愿看他为难。

  只是这理由太拙劣了些,何意惊慌之余,竟闪过“原来如此”的念头。

  原来对方早就察觉知晓,怪不得从前他说的那些拙劣借口都能搪塞过去。

  不是谢潇澜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只是为了保护他那点小秘密,为了不让他惊慌失措,都是为了他,而已。

  何意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有些无措:“之淮……”

  “那我们晚上就吃这些,全交给小厨房做便是,你也累了,回屋说。”谢潇澜说罢便牵着他往屋里走。

  谢潇潇识趣,见气氛古怪便没跟着,转身去盯着那些虾子了。

  屋内不比外面,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何意更慌了,他不知道谢潇澜给他理由的原因是什么,是想让他继续做“何意”,还是只是不愿承认他不是“何意”?

  “你没有要问的吗?”何意胸口起伏的厉害,眼睛却一直盯着谢潇澜的表情,生怕会有让他难以接受的神色。

  “嗯,今日医馆那两位大夫可还安生?医馆可有闹事的?我如今也彻底清闲,除了县衙,还能日日陪你去医馆。”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何意那股子惊惶不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生气。

  他蹙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也该知道我不想说你说的这个。”谢潇澜语气稍有不好的回嘴,“我根本不在意这些事,你也无须在意。”

  “不在意?”何意宛若听到了什么笑话,反唇相讥,“守着秘密的不是你,你当然不在意!还是说,见我这般小心翼翼失魂落魄的守着秘密,你竟是心动不已?”

  谢潇澜瞬间蹙起眉:“我并非此意,何况我……”

  我也有秘密。

  但他的事,说来是要比何意的还要荒诞无稽,他更是无法宣之于口。

  何意瞪着他,想听他说下半句,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一口气更是噎的恼人,他气愤的用力推搡了谢潇澜一把:“说句软话会死吗?”

  这一推搡反倒是把两人都给推愣了。

  谢潇澜是全然没想到何意会像幼童一般,不高兴了还要推人,他撑着额头好半晌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何意也觉得自己这番行径有些幼稚,也跟着乐了起来。

  笑过,谢潇澜才轻叹口气说了软话:“我是真不在意这些,世间事本就荒诞无稽,谁又说得准谁呢?”

  “我刚才是气昏头了,才说那些话。”何意垂下眼睑也自觉自己的话有些过分,谢潇澜待他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无事,若是话都藏心里,才是真的要生分了。”

  谢潇澜自觉将今日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的言语不当才惹得何意不快,吩咐小厨房将那些海味都做成美味珍馐给他用,断不愿叫他委屈着。

  沟渠一事结束,谢潇澜便告知廉胜,对方立即修书一封送回朝廷,并以两江总督的身份给了谢潇澜些许赏赐,只是他向来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也不收旁人送的礼,送的也只是些普通物件。

  何意反而觉得有趣:“廉大人是好官。”

  “何时收了他的好处,竟也为他说话?”谢潇澜轻笑,“今日我去县衙,这段时间都不曾去过,也得去瞧瞧,待我忙完便去医馆接你。”

  “也好。”

  三人同乘马车,何意示意车夫先去县衙,而后再绕路去的医馆,左右医馆还有人看顾着,只是他刚进,便听到了争吵声。

  “你看病,我看病,讳疾忌医如何治病?”

  “什么讳疾忌医,你个为老不尊的,竟敢当众调戏我娘子!看我不打死你!”

  “住手!”

  何意赶紧呵斥制止:“怎么回事?”

  “何大夫你来的正好,这个老东西居然问我娘子那种隐私事,我娘子只是腹痛,哪里需要问那些,我看他就是不要脸!”陪着娘子来看病的男人气愤不已,也就是看在何意的面子上态度才好了些。

  何意微微挑眉,忍着笑带着妇人进了里屋,示意她躺在床上。

  “何大夫,您这是……”男人脸色有些青,怎么一个两个的行为都这么古怪?

  “我们是大夫,要为你娘子看病,于我们而言她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无所谓,且我是哥儿,你有何担心的?”

  何意说着拨开他的手,伸手往妇人的小腹处轻轻按了一下,果然便听到妇人的抽气声,他这才开始把脉。

  “滑脉,她如今母体受损,本就不是怀孕的最佳时机,你这般心急,岂不是要让她以后都不能生育?”何意冷眼看他,方才见他维护自己的娘子,还以为多心疼对方呢。

  男人有些心虚:“那赶紧保胎啊!”

  “我会开些药方,但是切记她身子虚弱需要卧床保胎,若是因你们自己行为不当导致此胎不保,医馆不会承担任何责任。”何意说着让谢潇潇写了药方。

  走到门口时,他又再次扬声说道:“安保堂是开医馆的,行医治病不问男女,若是因此讳疾忌医,便莫要来安保堂了。”

  此事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何意也不得不叮嘱孔老头两句,哪有上来就问人房事的,早知道他行事不羁,今儿也算是深有体会了。

  谢潇澜在县衙里也是无所事事,那师爷什么都不与他说,他自觉无趣便干脆直接离开了,回头再好好同他们较量便是。

  走了片刻便到了安保堂,伙计将他带进内院,就瞧见一青年正捡拾药草,他便问道:“可有见何大夫?”

  金四江愣了愣侧头露出一面烧毁的脸,声音嘶哑:“在药室和孔大夫说话。”

  “多谢。”

  谢潇澜不曾因为他的脸惊恐,自然也不曾多看他一眼。

  金四江垂眸拨弄了一眼手里的当归和茴香,低叹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