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蒸雾绕的黛色远山确实是一片好景, 假如身旁没有裴照檐这个碍事的家伙,朝术可能还会分出些心神来欣赏它。

  远处是人迹罕至的小村庄,鸡鸣狗叫, 黄发垂髫,两边有一片碧绿清透的水田, 从屋顶支出的炉子冒出袅袅的白烟, 看着就是桃花源般的良辰美景。

  村民对他们这些外来者的态度却不怎么友好, 尽管青壮年遮遮掩掩, 朝术却还是能从他们背着的手上发现锄头柴刀等冒出头的利器。

  寻常村民会至于那么害怕外人吗?

  朝术眯起了眼睛, 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裴照檐像是毫无知觉地傻乐呵, 他把朝术拉在自己身后, 对着领头那位应该是村长之类的中年男人抱拳:“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在下和家弟无意闯入此处,眼看天色渐晚, 只是想在这借住一下,明日天一亮我们就自行离开。”

  “我姓章,此处是章家村,而我就是村长。”

  领头的男人三言两语说清楚,又打量他们一阵, 仿佛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朝术刚才坐在马上,头发和衣袍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在裴照檐身上蹭的,凌乱得一团糟, 脸蛋还有被裴照檐掐过的红痕,不像是弟弟,倒像是被拐带的良家妇女。

  他现在缓过来神后, 才发觉自己的胯间被骏马的背磨得生疼。

  村长仿佛把朝术当成了突破口, 定定地看着他, 问:“你们二人真是兄弟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朝术身上, 经过不少大场面的他自然是不慌的,而裴照檐好似也不畏惧他实话实说,老神在在抱臂等他的答案。

  朝术迟疑了一下,道:“确实是。”

  “希望村长您可以收留一下我们,报酬定然不会缺少。”

  他的话术和态度可比裴照檐好多了,抿着唇又乖巧,至少挺多村民面色和缓了不少。

  村长沉吟片刻,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村中种了不少李子树旁那儿有一户人家,她家中正好有不少空房间,你们就住那儿吧。”

  朝术注意到,村长在说这户人时,有不少村民变了脸色。

  “正好,李大娘也在,就领他们过去吧。”

  村长说完,就有一名妇人从人群中出来。

  她看起来也不过是刚将孩子抚养成人的年纪,却俨然是一头白丝,眼皮耷拉,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

  朝术将满腹的疑问压下去,扯着裴照檐的袖子跟在李大娘身后。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村子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查明公务真相的切入点。

  等二人跟着婶娘进村,余下的人就好似水溅入油中,完全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村长,真要让他们留下来吗?这两人看着并不相似,怎么可能会是兄弟?!”

  “是呀,他二人定是在欺骗我们,还是有钱的公子哥呢,怎么能把说谎的人带进来。”

  “他们是契兄弟。”村长见多识广,淡淡解释。

  “那是什么?”

  “断袖之癖。”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村民瞬间鸦雀无声。

  村长不耐烦地摆手:“好了,他们多半就是打打闹闹无意间来这里的公子哥,到时候伺候好了把他们送回去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徒生事端。”

  ……

  走到半路,裴照檐才像是反应过来甩开朝术的手:“别跟老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朝术:“?”

  这个气他肯定是不能受的,于是立马反唇相讥:“裴公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但我还是记得一清二楚,方才抓着搂着我不放带我来这里的不正是你么?”

  “还是说裴公子在边疆打仗时落下了隐疾,脑子不大好使了?这样的话,公子可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多花点心思去治一治脑疾吧。若是缺钱,我也可以助你一二。”

  “你、你……!”裴照檐食指落在朝术鼻尖一二尺的地方,他说不过对方,气得面红耳赤也只留下一句话:“牙尖嘴利!”

  奇怪的是,他们吵嚷成这样,李大娘就好似听不见一样,只低着头走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朝术在跟裴照檐拌嘴时,心中的疑虑更甚。

  当夜修整得差不多,连马也喂食了。

  裴照檐虽然话多,但吃饭的时候却半点都不含糊,许是边关战事常年紧迫,留给他吃饭的时间不多,是以他用膳就跟打仗似的,完全不像是朝术那么斯文。

  他察觉到了之后,速度就放缓了下来。

  饶是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跟朝术这样心平静和地和谐相处。

  裴照檐心底涌上一股歉疚心虚之情,待朝术友善,稍微好一点儿就像是背叛了太子萧谦行一般。

  他在心里安慰告诫自己,自己只是因为这个村子太过诡异,才降贵纡尊同朝术平安无事待在一块,若非如此,他肯定是要好好折腾一下这个阴狠歹毒的小太监!

  裴照檐吃完饭之后就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瞪朝术一眼,不过都被对方视若无睹地略过,他只得揣着满肚子的怒气大步流星走回去。

  李大娘虽对外界之事漠不关心,可她手脚麻利,干活做事样样不落,只是不大同他们说话,问话也是一两个字蹦出来。

  朝术只好放弃了从她那儿打听的想法。

  他打算在深夜所有人都睡了之后,悄悄调查这个藏有秘密的小村子。

  月明星稀,村子里的大黄狗都蜷在窝里睡觉,深山的小山村里陷入了寂静的安眠之中。

  一张平平无奇铺着稻草的床铺上,相貌美艳的男子忽地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点入睡已深的模样。

  他将外头那层显眼的火红衣衫褪去,黑漆漆的瞳珠明亮,仿佛那深夜幻化成人的精怪,正四处物色合适的猎物。

  至少紧紧跟在朝术身后的裴照檐在脑海中浮现的第一想法是这个,在这样诡异的小山村里他怎么可能放下心酣睡,何况他知道朝术此次过来必然不简单,早早滴就做好了准备。

  村子里的土坯房有一点儿动静就听得一清二楚,裴照檐耳力灵敏,朝术那儿一有响动他就立马听见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朝术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跟上了。

  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既耗费时间,又容易干许多无用功,朝术心知最大的隐密多半是藏在主事者身上,所以他一开始就是打算直奔村长家。

  他家位置很容易锁定,毕竟是一村之长,很容易就和其他普通村民拉开距离,就是村里最高最结实的那间房子,虽然算不得富丽堂皇,但也是精致小巧。

  朝术奔着那间房子而去,在半途中却看见两个形迹可疑的男子,鬼鬼祟祟地钻进一个房子中。

  他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从这二人交谈的对话中,朝术拼凑出事情的大概真相。

  倒是凑巧,原来这正是老皇帝让他调查的世家大族隐户之一,藏匿的人口至多,居然多达成了一个村了!

  前段日子章家村遇见了欺男霸女的恶行,遭殃的正是李大娘一家。不但唯一的闺女被人抢走,家里的男人也被在护女心切时被乱刀砍死。

  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了,李大娘要不是撑着一个气也得去了,但是她现在这缺了魂儿的模样,也和少了半条命没什么两样了。

  又因为他们是隐户,连报官都不行。

  这口气怎么可能忍得下,村子里稍微一个有血性的男儿都是一肚子的火。

  这一次忍了退了,今后若还是发生这种事,别人看他们好欺负,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偷窥可是小人行径,朝公公做这种事情多了,还真就习惯了是么?”裴照檐突然出声,用气音嘲讽朝术。

  他这时候正看得专心致志,哪有心神分在旁处,现在听到旁边多出的声响,悚然一惊,显然是没想到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尾巴。

  朝术心慌之下,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幸好有裴照檐拉着他的手臂才没有彻底摔下去。

  人是稳住了,却因为踩到了树枝落叶,发出啪嚓的声音后被房子里密会的两人听见了。

  他二人觉得不对劲,立刻就停止交谈,然后出门探查。

  个高的那人探头探脑,在漆黑的夜中,发现有只猫从面前窜过去,立马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就是一只狸奴。”

  “下回别一惊一乍的了。”

  只见这两人的上方,身强体壮的青年搂着腰细腿长的青年轻轻贴在屋檐上,他脚跟勾悬在一个梁上,眼见着房梁摇摇欲坠,而他们差一点就要摔下来了,距离仅有一尺之遥。

  从朝术挺翘的鼻尖上冒出汗珠,有一滴甚至快要从鼻上滑下来坠落。

  等他们转过身进房关门,那水珠才彻底掉下来,砸开一朵小水花,洇湿在土地上。

  裴照檐揽着朝术的细腰,运用轻功缓缓落地,踩着地面甚至连细微的声音都没发出。

  朝术深呼吸好几次,告诫自己必须心平静和,他没时间跟这个莽夫斤斤计较浪费时间。

  房间里的交谈还在继续。

  “这次来的公子哥就是机会,村长怎么胆小如鼠,不敢试上一试呢?”

  “林子哥,你别冲动。村长当然要为全村的人考虑,要是这两个小少爷也不是什么好人呢,我们岂不是把全村人的性命都赔进去了吗?”

  “难道灵灵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剩下的争吵已经没必要听下去了,朝术悄无声息地离开,裴照檐就紧随其后,完全没有自己讨人嫌的自觉。

  裴照檐突然圈住朝术的手指:“你来这就是查这事?”

  朝术蹙眉挣开,掀开眼皮子看他:“是啊,怎么了?

  “裴照檐,我不信你会阻止我,你、你就非得还跟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