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凌波宫显然对我十分忌惮。

  想来我谢兰饮纵算离开了天意楼,江湖上也还是没有多少人敢得罪我。就连凌波宫这个握住了“把柄”的门派尚要去借武林盟主的东风,更何况其他人?

  我将宛翊送来的信一一看罢,提笔写了回信,又对飞鹰道:“回到中原,你送信的时日倒短了许多。”

  飞鹰答:“中原不比北地,自然是要快上一些。”

  我道:“那我此次回到中原,你岂不是又有更多时日能陪在宛翊宫主身边?”

  他大抵没听懂我的言外之意,仍是那般模样,恭恭敬敬地答:“是。”

  我便微笑:“罢了,这样也好。记得再帮我带句话。”

  “是。”

  “告诉宛翊宫主……凌波宫的事情,她不必记挂,我自有安排。”

  “是,飞鹰定将此话带到。”

  贰、

  关容翎还是在吃飞鹰的醋。

  他言说喜欢我,却也没见他对我有多么体贴温柔,细致入微;大多时候,关容翎还是那般我行我素,只除了这一点——他总爱吃醋。

  前些时日吃西云楼龄的醋,后来又吃秦横波的醋,现在他还吃飞鹰的醋。

  我委实不明白他怎么有这么多醋可吃。

  可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他有趣。我心想终究是往常时候太想要这种偏心,以至于关容翎这条不甚听话的狗也能让我开怀。

  好在他虽然吃醋,却也明白事情轻重。

  凌波宫的事情算是我为他得罪了凌波宫,他就算不记我的恩,也要领如今的这份情。

  不过话说回来。

  我倒不在乎得不得罪凌波宫。左右我救下关容翎的时候就已经得罪了,还怕凌波宫此时此刻来对我兴师问罪?

  反正凌波宫也号令不了江湖各派向我出手,我手握着凌波宫最为在意的秘籍,他们自然也不敢逼我太急——毕竟,若是我将当初的事情公之于众,凌波宫也好,已死了的归鹤仙也罢,都要被江湖人耻笑。

  这却也不是江湖人有多么讲道义情理。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自己未做,而旁人做了,自然便觉得自己更高人一等些。

  要是真到了争夺甚么绝世秘籍、绝世神兵的时候,怕是甚么事都做得出来,无所不用其极。

  这个道理关容翎想来也是懂的。

  但却不妨碍他因飞鹰频频来见我的事而吃醋。

  我劝他莫要计较这些事:“我与宛翊宫主也算合作了一段时日,她有心助我,可谓有情有义,我若连她的一个下属都不给好脸色,还怎么继续与点星宫合作?”

  我的解释合情合理。

  然而关容翎听罢就笑:“怎么那位点星宫宫主就这么喜欢帮你的忙?”

  叁、

  我委实没想到,他连宛翊宫主的醋都会吃。

  我纳罕道:“……关容翎,你是醋缸里出生的么?”

  肆、

  武林盟主究竟有没有同意凌波宫的请求,我半句也未打听,只是照旧安坐在极意阁内,听一听江湖风云,与宛翊偶通书信,时不时再思索如何让关容翎对我更心甘情愿一些。

  他还是差一点儿。我想。差西云楼龄当初的那份激烈又极端的忠心。

  虽然关容翎现在没有了这份忠心。

  可到底是有过的,秦横波得到过。亦或者该说就连宛翊也有这种忠心。难道要我承认他们挑选下属的眼光比我更好?我不这么想。

  我谢兰饮向来是个挑剔的人,能在千千万万人中选出关容翎这样一个人。绝非是我没有眼光。

  不过是时机未到。

  至于时机来得是早是晚,我亦没有如何亟不可待。

  伍、

  我在一日晴光中接见了一个人。

  极意阁将将创立,在江湖上名声不显,最响亮的,还是凌波宫传话说我盗取了他们的秘籍;话不是好听话,旁人信不信也没甚么所谓,左右我极意阁只是个刺杀组织,有钱财、有利益,便可做交易。哪管风言风语。

  是以我接见的这个人,便是冲着这“交易”而来。

  来的是个女人。

  不簪花,不涂唇,整个人站在厅中,素淡得犹如一株白兰。

  她言说自己无名无姓,唯有一个代号,叫“三娘”。

  三娘说:“我要请阁主遣人,替我杀一个人。”

  我抚着木鞘上的花纹,问:“什么人?”

  三娘静默望向我。

  然后,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开口:“我想请极意阁,替我杀了武林盟主。”

  我道:“你能给出怎样的筹码?”

  三娘道:“我能奉上白银万两。”

  我屈指敲了敲剑鞘,失笑道:“武林盟主一条性命,何止白银万两。”

  三娘蹙了下眉,她道:“白银十万两又如何?”

  听这话意,想来钱财不止是十万之数。实在古怪,天底下有钱人不少,可行走江湖之人,动辄取出十万之数的,可谓是屈指可数。

  我问:“是谁让你来寻我?”

  她一惊:“阁主为什么有此一问?”

  我道:“白银十万两,说少不少,说多不多,我虽不缺这些钱财,却也知能随随便便就拿出十万两白银的,绝不可能唯有一人之力。可见你背后另有势力。你既说自己无名无姓,唯有代号,想来你身后势力并非是江湖门派,而是如我极意阁这般的组织。”

  三娘站在厅中,闻言,神情略有些错愕。

  “……”

  她静默片刻,低声道:“阁主猜得不错。三娘身后确然还有一个组织,只是三娘此次前来,乃是奉了师命,其余的事情,三娘皆不能答。”

  我亦不需要她再回答甚么。

  我道:“十万两白银想要买下武林盟主的命……说来也还是不足。”

  三娘道:“若是事成,三娘与师父,都会加入极意阁。”

  我指尖一顿。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筹码。”我笑了笑,道,“可你们若转而投身极意阁,岂不是与‘叛门’无异?你师徒二人又如何会觉得——我会收下你们这两个‘叛门’之人?”

  三娘又沉默了许久。

  她答:“还请阁主给三娘一个机会。”

  我有些意外:“什么机会?”

  三娘道:“在阁主动手之前,三娘可去凌波宫内,为阁主取下几个人头。”

  我道:“依你之言,你的武功怕也只高不低,为何不自己动手杀了武林盟主?”

  我问至此,三娘的神情有片刻失神。然而她一字不答,沉下脸道:“请阁主给三娘一个机会。”

  我道:“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是——我并不需要你去凌波宫。”

  “阁主想要三娘去何处?”她问。

  我笑意深深,慢条斯理道:“去北地,我想看到张奕的人头。”

  陆、

  虽不知我与张奕到底有甚么仇怨,可是在北地,他对我的所作所为,足以引动我的杀机。

  彼时不对他动手,是实力不足。后来未对他动手,是时候不到。

  如今我已创下极意阁,诸多事务清明,自然就有了心力再去计较彼时在北地之事。

  就算今日没有三娘,我亦会派出下属前往北地,将张奕这个可能的“后患”铲除。

  莫说我是心狠手辣之辈。

  怪只怪张奕在当初谋划陷害于我。若他不曾对我出手,想来我也懒怠去寻他的麻烦。

  不过他既然动手过一回,便也该知道我定然会报复。

  此时此刻,正巧有人送上门来,我焉有不用的道理?

  柒、

  武林盟主到底还是应下了凌波宫的请求。

  大抵是凌波宫也是死缠烂打的一把好手,将那武林盟主缠得烦不胜烦,这才不得不应承下来。

  不过这种事放在旁人眼中,便是我谢兰饮离开天意楼后失了势。

  至于有多少人会将这桩事放在心里,我并不在意。

  倒是叶尘生有些闲情逸致,来极意阁中与我见了一面。

  得知我之后会请人出手暗杀武林盟主,他有些惊讶:“这种关键时候,你也敢让武林盟主意外身亡?你就不怕他们攀咬于你,说是你做的?”

  我道:“本就是我做的,难道还怕他们说不成?”

  叶尘生道:“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说那北地的张掌门同你有怨,左右他现在也阻碍不了你什么,也不是现在就得丢了性命,你又何必为着杀他,反而又将自己推到风口上。”

  闻言,我笑了笑,叹道:“我求的就是这风口浪尖。”

  叶尘生问:“你想做什么?”

  我道:“我创立极意阁,本就不是为了安稳度日。如若我一直不带着极意阁走入江湖,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我谢兰饮卷土重来,更与当初截然不同。韬光养晦的道理,我懂,可如今我并不需要如何韬光养晦,相反,我必须锋芒毕露,教世人都看清楚,我,极意阁,皆是什么样的面目。”

  叶尘生听罢,神情间流露出几分惊异。

  “你如今是一刻也等不得?”

  我道:“算上那十三年,我已等了很久。自然一刻都等不得。”

  叶尘生道:“也罢。你既然选择走这条路,那便随你心意就好。只是临渊剑阁与你相合作,可是只看利益,不看错谬。若是你做的事情有违我临渊剑阁的利益,我是千万不能与你再合作的。”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这般说,我便付之一笑:“叶少阁主大可宽心,我谢兰饮,还不至于走到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