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唐逸这个人实在是可恶!”

  洛无度一边饮酒,一边为唐逸的所作所为愤怒难当。

  盖因他在北地时的确与段渐衍见上了几面,不过最令他耿耿于怀的,不是段渐衍否决了他想要与朝廷合作,贩卖情报的惊世骇俗之举,而是段渐衍与他初见之时,竟同他讲,“洛少侠真是远出段某所料”。

  原来唐逸早在许久前就与段渐衍讲说过许多江湖之事,大抵是看在段渐衍是自己朋友的份上,诸多江湖秘辛,唐逸并未隐瞒。其中更有洛无度在江湖的种种“壮举”,且以唐逸此人的风格来看,洛无度猜想,谈论自己时,唐逸绝对是调笑居多。

  谁让他行走江湖,做得最多的生意,就是贩卖有关于唐逸的消息。

  “那又不能怪我!”洛无度越想越气,“他当初可是天下第一,哪儿有人做天下第一时无人在乎的?他既然有这名气,自然江湖人人都想得知他的行踪,他的喜恶。崇敬他的,便去投桃报李,怨恨他的,便能投毒暗害,这难道不公平?”

  哪知这桩事旁人不觉如何,唐逸却是真真切切记在了心里。是以才在段渐衍面前提及他时,多说了几句话。

  洛无度道:“我听段大人的意思,在唐逸的口中,我有两个优点,一是长得好看,二是逃跑够快。他什么意思?不就是他也想报复于我,结果没有找到时机么?”

  我静静听他在此处埋怨了唐逸整整一个时辰,几有些犯困;然而洛无度却还是生龙活虎,精神奕奕。与我时不时闭眼小憩的状态大相径庭。

  “谢兰饮!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在洛无度的一声惊喝中睁开眼睛,拄着额头道:“你还未说完么?”

  洛无度道:“什么叫‘你还未说完么’?唐逸如此过分,害得我与朝廷合作不成,少赚了那么多钱,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桩大事吗?!”

  确实该是大事。

  可这和我又有甚么关系。我心下倦怠。一则我与朝廷合作已成,并不需要再借洛无度的助力。二则唐逸与他之间也是冤家聚头,他今日之下场,也是合情合理。三则我谢兰饮,从不是甚么爱好为他人打抱不平之人,洛无度今日的气恼,于我而言着实没甚么道理。

  不过这种话却不能直言相告,否则以后再想请他帮忙,怕是难上加难。

  我只能道:“的确是大事。这唐逸实在是过分,枉他当初还是天下第一。”

  洛无度满足了:“我就说你能懂我,咱俩都讨厌唐逸,你该站在我这边。”

  我道:“话虽如此,但唐逸做这些事,也算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他就是故意看我笑话。”洛无度道,“就算当初没有我卖他的情报,也多的是人会卖,他偏偏记我的仇,可见他不是什么真君子。”

  我心道唐逸也从不说自己是个甚么君子,再者这若是记仇,那天下间真正的仇怨岂不是滔天大恨一般,不至尽头绝无解法。

  然则,我还是甚么也没说。

  贰、

  我邀洛无度也加入我极意阁中,做一个长老。

  洛无度听罢,摇头道:“我不做长老,长老这个称呼一听,便觉得我年岁很大,这样不好。我分明年纪轻轻,在西域时还是有名的美人,若是加入你这个什么极意阁,就此被人叫作长老,那我还要脸不要?”

  他能这般说话,我想他应当根本就没有脸可要。

  我揉了揉额头,淡淡道:“那你要做什么?”

  洛无度道:“我能做二阁主吗?”

  我微笑:“你能做少阁主。”

  “……”

  洛无度道:“你在和我说笑是吗?”

  我道:“你若是认真要做二阁主,那我便是认真告诉你,你可以做少阁主。”

  洛无度又沉默了半晌。

  他道:“不,我不是认真要做二阁主。”

  我问:“那你是想做什么?”

  洛无度道:“不如让我做个堂主香主,我要求也不多。”

  我道:“你既然如此说,那便都随你。”

  “……等等。”

  洛无度狐疑:“你这个极意阁内,有多少人?”

  我答:“除却关容翎寻得的一些人才,真正掌权者,便只有我。”

  洛无度道:“那我是除你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吗?”

  我闻言,忽而笑了笑。

  洛无度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是。”我轻声道,“还有个楚晚思,他是四长老之一。”

  洛无度道:“就楚晚思一个?”

  我想了想,意味深深道:“如果关容翎足够聪明,那他也会是除我之外,地位最高的人。”

  洛无度不耻上问:“你打算让他做长老?”

  我笑而不答。

  叁、

  关容翎回来时,剑上还沾着血。

  他眉心蹙紧,有些懊恼:“我一路行来未见水源,”他解释道,“不然,我该早就洗好了剑。”

  我捻开落在案几上的花瓣,靠着窗道:“换一把也是一样。”

  反正这把剑并非什么绝世宝剑,更无人为它争得头破血流,足见它平平无奇。

  这种剑天下间到处都是。今日用一把,明日换一把,都是常事。更何况关容翎并非是甚么剑客,他无需爱剑,正如我一般,从不钟情所谓的兵器。

  然而关容翎却未领受我的建议,他摇了摇头,道:“不必换它。”

  我微微眯起眼睛:“哦?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关容翎几步走到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张帕子,开始细心认真地擦拭剑上的血污。

  我静了片刻,转而问:“在路上遇见了什么?”

  “凌波宫的人。”他答。

  我道:“这凌波宫就如此迫不及待吗?我才刚刚回往中原,他们就出手对付你我。”

  关容翎细细密密的睫羽在脸上透出层阴影。

  他道:“因为他们很在乎那本秘籍。”

  我道:“真要说来,这桩事,我还要给你记上一份功劳。”

  “……功劳?”

  关容翎不解,我却道:“若非见了你呈上来的秘籍,我还未必能创出我如今的功法。”

  关容翎怔了怔,道:“那也是阁主天赋异禀。”

  我道:“就算是我天赋异禀,没有你,又哪儿来的秘籍?我总不可能猜想到凌波宫内,竟有这样的绝世秘籍。既猜想不到,自然也就得不到,纵然想到了,也未必会孤注一掷去得到。如此说,你难道不算功臣?”

  关容翎掀起眼帘看向我:“阁主说我是,那我便是了。”

  我笑了笑,转而道:“这凌波宫委实可恨。”

  关容翎交给我的秘籍,说到底,乃是关容翎自己的家传秘籍,也就是为着这本绝秘,昔年凌波宫的宫主才会对整个关家痛下杀手。虽不知为何屠灭了关家全家,又留下关容翎一条性命,甚至还带回凌波宫中培养,还隐隐有想传下凌波宫的架势——但是当年所作所为,不被人知便罢,一被知晓,自然要不死不休。

  关容翎不意我会如此说,一时有些怔愣,好半晌才收剑回鞘,垂首道:“累阁主烦心了。”

  我十指交叉着抵在下颌,打量着关容翎垂眸时的姿态,似笑非笑道:“你这般客套,是打算这辈子都做那条最最忠心的狗么?”

  “……”

  关容翎抿了下唇,他不说话,只摇首作答。

  我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关容翎道:“属下有血海深仇未报,仇敌一日未死,仇怨一日未决,属下——”

  “这与你喜欢我又有甚么干系?”我挑眉,“难道你身负血海深仇,便要你无情无心,绝情断欲?天底下何曾有过这种道理。”

  关容翎道:“覆灭凌波宫,是重中之重。”

  言外之意,我亦听得懂。

  可听得懂并不意味着我便要如此去做。我谢兰饮,向来是剑走偏锋的人。

  他越是这般说,我越想要他做些别的。

  我笑着道:“就算如此,你——”

  话音未落,忽有人急匆匆自廊外行来,在门前驻足,拱手。

  “禀阁主,凌波宫传出消息,言说阁主盗取了凌波宫的不传秘籍,那凌波宫主已去请武林盟主主持公道,更去鼓动江湖势力,要他们与之一同讨伐阁主。”

  我道:“讨伐我?”

  我险些笑出声来。

  关容翎神情一变,冷冷道:“他做出那般勾当,还有脸面去请武林盟主主持公道?”

  我瞥他一眼,好笑道:“你懂什么。现在凌波宫在江湖上还算有些名声,且门派弟子少说也有千人之数,可不是个小门小派——险些也能做四盟之一的门派,底蕴或许不足临渊剑阁这等庞然大物,但比之我极意阁,已是胜过许多。”

  “他去请武林盟主,求的不是公道,而是教武林盟主抉择,是帮凌波宫这江湖有名的门派,还是帮我谢兰饮才将将创立的极意阁。二者择其一,想来那武林盟主也只会选凌波宫,而不会选我。”

  关容翎顿了顿,他骤然起身,迈步就往外走。

  我叫住他:“又打算去做甚么?”

  关容翎道:“我也去请武林盟主主持公道。”

  我道:“胡言乱语。”

  我站起身,摆摆手令传话之人离开,缓步走到关容翎身侧,抬手抚上他的后颈。

  关容翎忽然僵住身体。

  我微笑着抚向他的喉结,忽而用力扣紧他咽喉,将他往墙上一推,掌心贴在他颈间,几乎能感受到他一瞬作乱的心跳。

  “你屡次三番想要自作主张……”

  我敛了笑意,冷声道:“你若很想做主,就别说要做我的狗。我谢兰饮,不需要不听话的狗。懂吗?”

  他窒息难当,眼底瞬息浸泪,僵持片刻,他唇色发红,如被扼住喘息般张开了口:“……是。”

  我慢慢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

  关容翎软下身体,即将瘫倒在地时,他将剑拄在地上,踉跄着撑住身躯,颈下指印清晰发红,隐隐有些泛青。

  我又探手摸上他的脸颊,渐渐往下在他喉结处轻抚,复又微笑道:“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