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独自等在餐厅外。半小时过去, 收到吉霄的信息问她吃得怎么样?她答还在排队。那朋友总见到了?也还没。
听说汪润还没到,吉霄回复:“你这同学靠不住。”
“她今天又没假,打工人哪能讲定下班时间。”方知雨为友人辩白, “况且就算人来了, 还是要跟我一起排队。”
然后就接到一个气炸的表情,并且问她:
“所以,你们这顿晚饭看样子要吃到明天?”
方知雨心中好笑。
中午, 陆羽一行人离开,她们也跟着退了民宿,入住到市中心这边的酒店。之前还担心节假日不好找房间,吉霄却说没那么难——也不知是她事先就订好,还是加了钱。
反正房间很大, 不仅有大床, 还有一张沙发。整理行李的时候吉霄说, 如果今晚她见完朋友早点回来,她们可以一起找找有没有电影可看。又跟她商量, 问她是真的很想去乌镇吗?
她答没有啊。
吉霄笑了,说那就不去。正好明天我们可以睡个懒觉, 然后继续在杭州在逛逛, 再回去。
回想到这里,方知雨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所以, 眼下这条问她会不会“吃到明天”的信息,怎么看都像是吉霄在催人。但今天清晨去看日出时这个人分明还很泰然。去的路上她一脸冷清地看着窗外, 还跟她说延安路很热闹——
“可以和你同学多逛逛。”
才半天就变了脸,现在连吃饭排个队, 她都嫌花时间。
方知雨一边笑着回复对方,一边走进终于排到号的餐厅。
入座后问了汪润的时间。对方说就快到了, 让她先点单。于是方知雨叫了汪润推荐的油爆大虾,糖醋里脊,杭三鲜,蟹黄蛋……
点菜后无事,继续拿出手机来刷,看看吉霄又说些什么。
就是这么牵肠挂肚,然而多少年间,她竟然都把自己跟吉霄的瓜葛当老友情深——
还是惨烈中止那种。
她说吉霄迟钝,自己才是真迟钝。
当然,这和她的际遇有些关系:埋首在云雾间,她那点少女心事原本就朦胧,后来更是被挤压得无暇琢磨。加之老家跟宁城比又敝塞些,所以某些情愫就算流露过痕迹,也只在她梦里。
不仅如此,小时候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是小学,方知雨跟表姐和表姐的一众朋友在家看《哈尔的移动的城堡》。她觉得哈尔是女孩子,因为哈尔戴耳环、项链、戒指,留长发,看起来优雅美丽,人又温柔。
表姐却说肯定不是啊,你没看到吗,里面的女人都在说喜欢哈尔。方知雨说哈尔那么好,有人喜欢不奇怪。表姐说哈尔的声音听上去很低沉,方知雨说荒地魔女的声音更低沉。表姐说你看字幕,用的都是“他”,方知雨说那只是字幕,也可能弄错了……
谁都不让谁,于是在一众人见证下打起赌来:至少她以为是“见证”。现在回忆起来,当时大她一两岁却什么都明白的小姐姐们,分明是聚众看她这个小学生笑话。
无论如何,动画片还没演完,方知雨就知道自己错了:
中途,洗澡洗到一半的哈尔赤身露体地冲到屏幕中央。
没有曲线倒是其次,问题现实里,方知雨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孩子是像这样不穿衣服乱跑的。
“本来就是男生嘛!”表姐快要笑死,“女生跟男生之间互相喜欢才叫爱情,这是常识!哪有拍两个女生的!”
“那如果两个女生互相喜欢呢?”
“那叫友情!笨蛋!”
于是她就形成了固有认知:
女生跟女生之间好感再强烈,都叫“友情”。
本来就懵懂,又有了理解偏差,结果导致她把吉霄错误归类了好多年。
唯一不变的只有倾慕对方这个事实——无论这份喜欢被叫做“友情”,还是爱。
刚回忆至此,方知雨就被人从背后抱住,吓了一大跳。
汪润这家伙也是个奇人,单看背影就敢上手,也不担心会抱错?
“我怎么可能认错你!”老友一边笑一边入座。
来了先问她,这两天在杭州呆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你说想去看茶田,看到了没?西湖龙井喝到了吗?”
方知雨笑着点头,跟汪润把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全分享一通。汪润听了感叹说她来杭州这么久,既没去茅家埠看过日出,也没喝过那么好的西湖龙井。又问她那跟她们故乡的时雨茶到底有什么区别?她答西湖龙井更香醇鲜爽,但时雨贵在清秀回甘。
其实跟杨喜喝茶的时候,她们也讨论这个问题。杨喜说茶无绝品,说的不是茶不分品质高低、贵贱好坏,而是即使是最好的茶,不同品类间也各有优势,每一泡的长处短处各不相同,关键还是看你喜好。
“话是这么说,但在我们老家种茶跟在西湖区种茶的待遇可是千差万别,”汪润总结,“所以说人各有命,茶也一样?”
方知雨听得感慨,但也只答一句:“是的吧。”
说话间,菜上来。方知雨正要开动,汪润叫她等等:要先拍照,发朋友圈。
方知雨放下筷子。但随即就想到她现在也可以拍一拍:免得到时填日程本的时候,根本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美味。
她一边给佳肴拍照,一边又想起吉霄的话:不要忘记某些时刻你是真正开心过。
向来素淡的女人想到这里,扬起一个微笑。这笑容在她的老友汪润看来,不知为何总觉得很是欣慰。
开吃。汪润一边吃一边跟方知雨说起自己的工作。讲直播时遇到的趣事,聊到开心处哈哈大笑。
又跟方知雨说她们烟雨出的新品她特意去尝过了,好喝。就是每次去那都排队,所以她好几次都没买到。好不容易喝上想再来一杯,一回头,队伍又那么长。也不知道多少客人因为这原因跑了单。要是能像某某咖啡和某某奶茶那样,能提前在手机上下单多方便?可以去了店里直接拿。
方知雨一下就想起品牌部的年度目标,其中有一条似乎就与此相关,还是吉霄打算花大力气推进的重点项目:什么建立并完善线上点单系统。
但她没跟汪润提及,只说:“我一定把你的意见反馈回去。”
汪润听了这句笑开,说以前她们在老家买烟雨茶喝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方知雨有一天会入职这间公司。结果现在不仅人在总部,还像模像样。
说到这女人给她夹菜,说她一定很喜欢新部门,毕竟了解茶,作文又写得好,还喜欢拍东西。越听越觉得跟品牌部很契合,她敢打包票,年末方知雨一定评上优秀员工——如果烟雨有这种评选的话。
方知雨说她夸张。且不说她进品牌部才多久,就连这个部门自己都是刚刚起航。“你就敢在这打包票?”
“敢啊,有什么不敢的。”汪润说,“你现在的感觉就像我刚做直播那时,觉得每天都有挑战,每天都在成长,就像雨后春茶。”
说到这里,汪润拿出“职场前辈”的样子装得语重心长跟她说:“刚做上自己适合又喜欢的事,你会特别有干劲,感觉自己从想法到做事情都是新鲜的,想去适应,想去学习……等这份工作做上两三年,你想找回这个状态都不容易。因为会腻,会油,会一上班就想着怎么下班……所以好好珍惜吧。”
嗯,方知雨想。好好珍惜,放轻松,多尝试。
饭吃过一半,汪润看她心情不错,才跟她提到上一次回老家,她偶然翻出了高中时代的作文本。“那时候我们不是很爱交换作文吗?先读文章,再研究章老师的批注,然后给彼此写评语,并且等着老师再点评……现在想起来,就像我们拉了个微信小群?”
方知雨笑笑,说要真是微信群,很多话她估计不好意思说呢。
汪润说章老师也这么讲。她说有的话是她批注时才肯写出来,要是面对本人,根本不好意思讲。
说到这汪润翻她拍下的照片,然后递给方知雨:
“你看这个。”
方知雨看到那是汪润的一篇作文末尾,章锦绣给她批注,说人生不外乎如此,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就这几句,当时我们研究了好久呢。”汪润在旁说。
可不是。话取自《论语》,是说人生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则无所得。当时她和汪润都还年少,没什么经历,却还是像两个辩手在那里辩论:人生到底是应该去求,还是不应当?该去期待更好的,还是该做好南柯一梦的准备,知道求也得不到,放平心境?
她们在批注里就差没打起来,最后老师给的结语确是举重若轻。
老师说,道为中庸。
可是直到现在,她有经历了,却依然参不透那些古语背后的道理。或许等她老了、死了,也没法得到定论。
想再问问老师,老师却不会再回答她。
“上次我回老家,碰到了章老师的老公。”然后就听汪润说,“远远地看到,所以没打招呼……打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怕说什么都不对。他的头发竟然开始白了……抱着孩子。”
方知雨听到这里,口中的美味顿然变得苦涩。
两年前,来宁城后,她慢慢习惯、落定下来。能落定就不错,毕竟这里的最低工资,在老家能当最高的。虽然花销也大,但她无欲无求,也就花不到什么钱。当店员虽然没有五险一金,却包中饭。而且又能接触各式茶叶……
生活平宁,虽然有诸如被店员强追之类的不快,但总的来说,她的心伤在愈合。
等把自己整理得差不多,才试着寻起人来:去过烟雨当时的总部,但被挡在了门外——她可没有工卡。同时也找去了好几家同名面馆,却都对不上号。直到某一日,找到花城总店。
看到吉小红那张比记忆中老了一些、却依然轮廓熟悉的面孔,方知雨知道她找到了。
一个人之所以会去另一座城,背后必定有诸多理由。花城面馆是她的灯塔,但若没有章锦绣为她摇旗呐喊,要开启这段航程,一定还需要很久。
也是那时,她去翻看《天堂电影院》的页面。想看看其他被这部电影激励过的人都是如何反馈的,就看到那篇影评——
“假如有天堂,必定是电影院的模样。”
她深有感触,转发给章锦绣。说老师,什么时候你来宁城,我请你看电影。
章锦绣回复说好啊,只不过到时候,应该是带着小朋友一起来。
她期待着那一天。
然后春节将至,她想给章锦绣挑点礼物当作年货寄回去。然而东西还没选定,就被老板娘突然告知:章锦绣死了。
章老师死于难产,她的孩子活下来了,但父母跟丈夫都陷入了崩溃。
方知雨听完,就失手打碎茶杯。
可是那时候,老师分明跟她说过的,说她很害怕。她却一点都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怕,还鼓励老师说,孩子会带来希望。
她怎么能那么笨?
现在,听汪润说老师的丈夫带着孩子,她发觉作为局外人,她的心在黯然之余,又异常灰芜: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么她不想要这样的置换。
最后一次见到章锦绣,说了那样的话,她到现在都还在遗憾,还在懊悔。
“对了,有东西给你。”就在这时,汪润说。
汪润拿出来的是一个桂花香包,还有一张卡片。
去年年初,汪润调休回了老家,见到了老师。这是老师送的礼物,一份给她,一份给方知雨。“一直想给你们写点什么。可是现在你们又不交作文本,我没地方可批注,就写了卡片。”章锦绣说。
又说写是写好了,但要不要送出去又很纠结。怎么送也很纠结,不想经外人的手。结果这时正好汪润来,就交给她。“至于方知雨那份,你们以后见面时带给她。”
“只是没想到我们隔这么久才见到。”汪润说,“也不知道香包还有没有香气。”
汪润其实也想过早点送出,但章锦绣意外离世,她反而不敢把东西交给方知雨。因为知道方知雨经历过什么。
但是最近,她在这位老友给她的信息回复中总感觉,方知雨好像在一点一点恢复生机。于是想,或许现在可以。
方知雨接过香包和卡片。
“回去再打开,”汪润这时跟她说,“温馨提示,看之前备好纸巾。”
汪润说老师写给她的卡片是,做自己想做的是好事情。“她知道我一直有内疚感,明明读了师范、受了培养,却没去做老师。……所以方知雨,章老师一定也会说中你的心事。等你看完了,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
见她一副神伤的模样,汪润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说点开心的?然后就跟她问起从少女时代就从她那听惯了的名字——
“你和吉霄现在相处得如何?”
方知雨脸上的阴云这才消散了些。想起跟女人的拥抱,她才像船只靠岸港口,跟汪润说:
“我觉得很好。”
“做回朋友了?”
“嗯。”
“那就好,”汪润替她高兴,又关心,“那工作上呢,你不是说她变成你上司了?她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
方知雨点点头,说吉霄是很好的领导。
“那我把之前打的包票翻倍,”汪润笑着说,“现在我更加确定,你在品牌部会很好!”
方知雨想起什么,从包里把她的名片拿出来给汪润看,说吉霄之前在销售部门,旧习难改,竟然还印了这个。
本来是打趣,汪润却欢天喜地地把方知雨的名片迎过去,还夸张地说要回家裱起来。
“神经病啊?”
“我是为你开心!”老友说着念她名片上的字,“烟雨香茗品牌部,方知雨!”
方知雨不好意思,随后就要求:“你要真为我开心,这餐就让我请!”
“好,你请,你请!”
……
一餐吃完,也没去哪里逛逛。汪润说明天又是早班,她得早点回家。
于是方知雨跟吉霄发信息,说结束了。对方却让她直接下楼来,因为她就在附近。
“你在宁城……还遇到过你表姐一家吗?”坐上电梯,汪润问。
“……没有。”方知雨答。
老友沉默片刻,还是对方知雨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还恨她们吗?”
恨?
高中那时她年少冲动,可能是跟汪润提过这样的字眼。恨死她们了,永远都不会原谅。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经过无常,她回头再看,心想该从哪里恨起?
恨自己没留意方丽春生了病?还是最终没救下好运来?还是那个时候鼓舞章锦绣,说怕什么?孩子会带来希望。……
人生处处是陷阱,幸而大家可以耍赖,说这不怪我,怪命。抓住这个借口,方知雨想放过自己,就必须一视同仁,放过他人。
恨这种情感需要强劲的动力,但她的心是灰白。好难得才迎来复苏,便不想自己的心意朝着恨蔓延——
想朝着爱。
“不吧……”她答。
“很好,”汪润表扬她,“难得你现在行好运、撞吉时,可没时间管那些。”
到楼下,方知雨就发现吉霄的车。这时汪润跟她告别——
又是把她抱住。
“方知雨,在杭州见到你真的很开心。”老友在她耳边说,“下次回老家,一定要告诉我。”
方知雨想起跟老师的约定,要找回自己、放下过去,要很久以后再谈回乡。更何况——
“我已经没地方可回了。”
“回我家啊,”汪润却说,“而且以前你说过的,等我去村上,你要泡时雨茶给我喝。”
说到这,汪润放开怀抱,目光闪闪地对她一笑,揉她的头。
“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方知雨也笑开:“嗯,下次见。”
……
“你同学刚才为什么冲我招手?”刚上车,就听吉霄问她。
“……她,就是怕你看不到我吧。……”
才不是。因为汪润不知道吉霄失忆了,还以为她们重修旧好,必然早早跟吉霄隆重介绍过她——作为方知雨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
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实是,她对吉霄还有诸多隐瞒。
吉霄不知道这些,只是一边发动车一边跟她说:“我怎么可能看不到你?”不仅看到了,还看得可清楚。你同学抱了你,还摸了你的头。也没见你躲她……吉霄想。
方知雨完全没留意到吉霄有情绪,此刻还盯着手里的香包和卡片发呆。
“那是什么?”感觉到她人不在线,吉霄暼她一眼后问。
“……高中语文老师写的卡片,让汪润带给我。”她回答,“我就是很好奇,她会跟我说些什么。”
“那打开看啊。”
方知雨还在犹豫是不是现在就要打开,就听吉霄跟她说:
“车里光线太暗。你等我找个地方靠停,然后慢慢看。”
绕了几圈找了临时停靠点。车停好,灯也打开。吉霄在旁等着,方知雨才在她的注视下拆开小信封。
拿出卡片来打开,她所熟悉的、清秀漂亮的字体就映入眼帘。
在光照中,方知雨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读:
“说了不写信,写卡片总可以?
你是我第一批带毕业的学生,那时我刚当老师,理想化,没经验。后来我总在想,当时是不是太冒进?是不是不该鼓励你们去追太遥远的梦?该教你们如何脚踏实地、做好防备,因为现实有时会残酷到令人喘不过气。
这些年我一边教书,一边自省。但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想做梦,真的是问题吗?
我找不到答案。
所以老师不是全对的,更不会永远指向正确的方向。在人生这场迷途里,我也还在探索。只是有时想起你,我担心。如果因为这份担心把一些事做得失分寸了,你原谅我。
世事无常,遗憾常有。英雄主义、热爱生活之类的名言警句字眼太大,我自己都做不到,就不用它作结语。只是希望你:开心就笑,难过就哭。有好事发生时,不要否认它。
方知雨,朝前看。”
章锦绣真的是诗人,她把诗都留给了学生。
可是梦怎么会错呢。时运也没有错。生活很多时候没有对错,混沌之中,她只是需要朝前看。
她想把这些写下来回信给老师。多想让老师知道,她现在可以感觉到幸福。
只可惜那场跟老师约好的电影,没法兑现了。
现实总是残忍,冷冷清清,充满破绽。人生这场迷途,确实曾一度灰白到令她觉得无可期待。
但是现在她是真的难受,真的想哭。必须承认对这个世界,她依然十分喜欢——
太喜欢了,才会那么遗憾。
春天来临的时候,想哭的冲动恢复了。到今日终于流出眼泪,开了头便无法控制。哭得既委屈又伤心,为那些她追不回的前尘。
看着女人的情绪在她面前决堤,吉霄满心疼惜。
随后,她把方知雨手中的卡片拿走,先帮她收好:
“别弄花了……对你而言这个一定很珍贵。”
这么说完,吉霄关掉车前灯,让方知雨躲在昏暗中宣泄,并把纸巾递给她。
方知雨涕泪俱下。几分钟便擦完了盒里的存量,汲着泪转向吉霄,嗡声对她说:
“我可能还需要一些纸。”
吉霄听完连忙下车,去后座又翻了盒回来。顺手把车前台的纸山都清理掉。
接过纸巾的女人又哭了一阵,终于平宁了些。吉霄这才帮她解开安全带,伸手轻轻拍她后背:
“哭得很好,方知雨。”
再没听过比这更奇怪的安慰了。方知雨红眼睛红鼻子地看向吉霄。
见她注意力终于转移,吉霄扯出纸巾,帮她擦涕泪。越擦越很不合时宜地觉得,哭起来的方知雨果然非常吸引她——
这个长着猫眼的女人很适合笑,但流起眼泪来杀伤力更大。她自己不知道。
但方知雨现在这么伤心,今晚回酒店想尝试什么,都不适合吧?
她一边可惜,一边下意识盯着方知雨的唇角。说的却是:
“回去好好睡一觉。今晚早点休息。”
哪想女人听到这,噙着泪也问她:“那我的提议呢?”她带着哭腔说,“你上午明明说,剩下的今晚继续。”
……她在小心驾驶,某人却非要提速。
“我怕你没心情啊。”
“我现在是没心情,但回去还要开一段时间,我就会有了。”
一边止不住眼泪地这么说完,一边抓住吉霄的衣襟,跟她强调:
“不许后悔,我们都开房了。”
吉霄完全败北,忍不住斜过身去离女人更近些,托住她的脸:
“你不觉得你每次提‘开房’这个词的时机都很奇怪吗?”
被吉霄这样触碰,方知雨的难过伤心终于浅淡了些,回答她:“不觉得。”
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吉霄忍不住说:“真可惜。”
方知雨不明白:“可惜什么?”
吉霄盯着她,问:“真的不能接吻吗?”
“……我想不行。”
“亲脸也不行?”
想到上午在床上的顺利触碰,方知雨鼓起勇气说:“可以试试……”说完又补充,“但你亲的时候碰手不要碰我额头。”
那多简单。吉霄想。随后就吻上女人的湿润的眼角——
她想这么做很久了。
捧着方知雨的脸把泪湿都吻尽,一切依然进展顺利。太顺利了,让她的心完全被挠动。不仅没满足,反而想需索更多。
“怎么办,”她轻声同眼前人商量,“我还是很想跟你接吻。”
女人双眼红润地看着她,似乎开始思考起来。目光中有担忧,混乱……
但还有期待。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这么想完,吉霄提议:
“五秒钟。”她说,“如果五秒钟后你不说安全词,就跟我试试,怎么样?方知雨。”
这么说完,她开始等待——
五,四,三,二,一。
方知雨是有犹疑,但最终也没能哭着说出“石头”两个字。
她只是紧张地闭上眼。
事隔两个月,终于再次吻上女人的唇。唇瓣甜软,触感温润,让吉霄一边吻,一边忍不住抓紧对方的手。
最终还是担心方知雨发作,艰难地把握住分寸,才没把这个吻进行得很久、很深。
意犹未尽地结束,吉霄观察对方——
此刻,她眼前的女人显然不是在难受,而是满脸羞涩、目光炽热地看着她。
吉霄不禁笑开。
“你看,”她跟方知雨说,“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