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住处。车上吉霄靠着她睡了一阵, 睡着了手还牵着。但下车就不再牵。刚踏进民宿,就遇到早起的铃兰和小当家。
吃早餐的时候听说她们刚去看了日出,铃兰说她和小当家原本也想去, 就是起不来。但待会儿还是打算去乘船游湖。邀吉霄她们一道, 吉霄却说去不了——
“昨晚我们聊天聊到很晚才睡,今早又赶着去看日出,完全没睡好。打算补觉呢。”
方知雨在旁听得心惊, 但随即又想,这番说辞似乎也没什么能让人误解的地方。
果然,铃兰说那就她和小当家去。还问了她们刚才去的哪里,人多不多。毕竟还在假期,所以想着早点去总不用排那么长的队。吉霄一一回答她, 还跟她分享了昨晚现看的攻略。
这一餐吃完、聊完, 吉霄就拉着方知雨退场, 跟人大大方方地说:
“那我们两个先去睡了?”
铃兰和小当家听了点点头。小当家还说:
“你们好好休息!”
再寻常不过的对话,方知雨却总觉得有些羞赧。跟吉霄回房间的路上, 方知雨的胸间也一直像有小鹿乱撞,想然后呢?
然后, 她们走进房门。
门刚关上, 吉霄就没了半点上司样子,一把拉过她抱住。一边抱, 一边轻轻抚她后脑勺。
方知雨被这样对待,只觉得馥郁盈怀, 好像一脚踏入温柔乡。
心跳贴合着,呼吸也交织。脸颊很快就发烫。
就这么原地黏黏糊糊抱拥过一阵, 吉霄才放手,捧住她的脸盯着她。
方知雨忐忑又羞涩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 心想然后呢。然后,吉霄会亲她吗?
牵手拥抱没问题,好多年前跟吉霄还是朋友时,她们就那么亲密了。但是亲吻呢?
年会那时是不可复制的特例,今天可不一样。今天她没喝酒,很清醒,且注意力全在眼前。
太清醒了,以至于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堆积焦虑:
谁知道被吉霄亲下去后,她会不会再度像之前那样,就那么不争气地晕倒?
方知雨仿佛听见救护车的鸣笛。
暗里忧着心,吉霄抚她脸颊的手就在这时往上。那样子,分明是又要去碰她头上的伤。
不仅如此,女人还低下头来,跟她越凑越近,似乎是要吻她的额角。
方知雨连忙侧头。
等她回神来,就想完了:气氛全被她躲没了。
“抱歉!”她连忙对吉霄说,“不是我不喜欢,只是因为……”
“因为焦虑症,对吗?”
方知雨点点头,随即小心观察吉霄,发现她看上去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失落——至少表面上没有。
表面上,女人只是收回了手,重新拉开距离,体贴地跟她说:
“别紧张,我们慢慢来。”
眼见对方就要离开,方知雨连忙扯住她衣襟:
“但是拥抱可以的!”
于是,此刻呈现在吉霄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猫一样的女人双颊绯红,目光氤氲又恳切地看着她。短发被她揉得有些乱,她都不知道。
吉霄只觉自己庸俗的喜好被完全命中,甚至想当即就去某同性社区发一贴,题目是:
“女朋友太过可爱怎么办?”
……不对,别人可没说要当她女朋友。
她是跟方知雨说“慢慢来”,但如果进度过分缓慢,到时候煎熬的可是她。
所以,还是应该鼓励方知雨多尝试——
她愿意尝试,她才好暗中提速。
想到这,吉霄拉开方知雨的手:“方小姐,我现在很困了。”
眼看着对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转向失落,吉霄忍着笑意,这才启口问她:
“但如果你不介意,当我的抱枕怎么样?”
当抱枕。三个字说来多简单,真要实施就很有难度:
首先,你必须躺到床上——还是心仪对象的床。
心快跳出嗓子眼,吉霄此刻还正盯着她看,令得方知雨动作更加僵硬,低垂着眸不知该往哪看,手也下意识抓紧被单。
“睡那么远,我怎么抱?”然后就听到吉霄说。
方知雨红着脸答:“可是我很紧张。”
“那么试试这样?”女人跟她提议,“你转过去,别看我。”
吉霄说这些的时候永远轻言细语,但方知雨每次听都觉得自己跟着了魔一般,必须去执行好她的话。
比如现在,她就乖顺地听话,把背朝向吉霄。
刚躺定,方知雨就感觉到女人从后靠近,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被对方柔软地贴合着,方知雨心跳完全失控。阵脚大乱,对方还要这时把脸靠到她赤*裸的脖颈上,找到她双手,跟她十指相扣,停在她腰腹。
“怎么样?”她问她,“这个姿势会不会好一点?”
方知雨不答话,内心却如台风过境。
见她沉默,吉霄还以为睡一张床对现在的方知雨来说还是挑战过大,柔声问她:
“还在紧张?觉得害怕?”
“……紧张,但不害怕。”
吉霄听到这松一口气:“那就好,”她说,“别担心,我们什么都不会做,就只是这样躺一会儿,”说着揉方知雨死死内扣的肩膀,“放松点。”
感觉怀中人绷紧的状态慢慢松懈,吉霄才将她更深地拥住,满意地想不错,提速顺利。
似乎可以继续?
“你现在什么感觉,告诉我。”想到这,她问耳根发烫的女人。
方知雨微微挪动了一下,随后才低声回应:“……感觉很怪。”
“怪?”吉霄不解,“哪里怪?”一边等待答案,一边抚摸起昨天方知雨手掌摔破的地方。
方知雨拧紧双腿,心想这要怎么回答?总不能描述给她听?
刚在迟疑,就听明显曲解了状况的吉霄问她:“你还是觉得被男人抱更习惯?”
“当然不是!”生怕吉霄误会,方知雨握紧她的双手:“这样被你抱着很好!”
终于,女人在她耳边笑开。
“那就不叫怪,”吉霄一边笑一边跟她说,“叫舒服。”
……现在知道了,方知雨想。为什么白夜的常客都说这个人哄起人来温柔似水,甜言蜜语。
可是,一想到早有别的女人见过她这一面,就又感觉非常的不甘心。
怎么办。她们才刚开始靠近,她就已经升起不现实的贪念——
真希望这个人能只属于她。
“那我们现在这个算不算认真拥抱?”又听吉霄问她。
“算啊。”她心情飘然地回答,“其实湖边那个就算了。刚才在门口的也算。”
“这些跟我们之前的拥抱差别在哪?”
方知雨无语:“……我就知道你感觉不出来。”
“什么叫‘你就知道’?”吉霄说,“在你心里我很迟钝吗?”
“是啊。”迟钝到我喜欢你都发现不了。
“你就没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很认真?”
怎么可能。喝醉了连一和二都分不清楚,还认真?
方知雨刚要反驳,吉霄先继续:“这么说来年会那时我们可接过吻,现在为什么不可以?”说到这想起方知雨昨晚的反馈,又补充,“你明明说很舒服。”
比起跟吉霄解释,方知雨更想搞清楚一件事:“我什么时候说很舒服了?”
“昨天晚上。”
“你又骗我?”
“这次是真的。”想到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又跟方知雨确定,“还有,是不是摸你的头也让你觉得害怕?”
“不是,”方知雨说,“只是我额头有伤口那里,附近不可以。”
“那我不碰。”
“你之前也说不碰,但说完没多久就碰了。”
是说给她脸涂药那时吗?吉霄耍赖:“你当时也没发作啊。”
“问题不在那!问题是你说话应该算数!”
“好,”吉霄答应,“以后不那样。”
可是,禁区越来越多,要她怎么开拓前路?
“方知雨,我们要不要设置一下安全词?”
“安全词?”这触及到方知雨的盲区,“那是什么?”
“……看来你对字母圈的学习只停留在表面。”
刚奇怪这跟字母圈有什么关系,就听吉霄说其实像现在这样,单是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也很担心,总害怕会不会做错什么,导致她病症发作。
“不会的,”方知雨听到这跟吉霄说,“我也不是不能跟别人睡一张床,只要对方不在床上和我做亲密的事就没关系。”
暂且不去追究她是同其他哪一位睡过一张床,但是听方知雨这么说,吉霄突然不确定了:
“方小姐,你给我的提议之一,难道不是想跟我亲密看看?……还是我理解得不对?”
“……你理解得很对。”
“那就是了,”吉霄认真,“在那个过程中,我也不知道做什么会刺激到你。所以,我们需要提前设置好安全词。”
方知雨听到这,跟她求教:“那要怎么做?”
“大概就是……你尽量去接受我做的一切。直到实在无法忍耐,眼看就要发作的时候,你就说出安全词。那样我一下知道这里是界限、不能再继续,会在听到那个词的瞬间停手,并且帮你缓和紧张。”
听完这些,方知雨只觉自己的心好像风暴中的船。突然乌云散开,太阳出来。前方就是港口,船终于能靠岸。
“好,就这么做!”她开心。
“那要用什么词?”吉霄问她,“最好是本来就不太喜欢的那种。要是用喜欢的东西当安全词,只怕会令我以后都不会喜欢。”
方知雨霎时就想到一个画面。
“那么,窗户。”她说。
“用‘窗户’?”吉霄跟她确定,“为什么?”
“……就是突然想到了。”
“换一个怎么样?”吉霄说着用脸颊贴住她的,“我很喜欢窗户,有窗户的地方阳光会进来。你看,我连梦想都是住进大房间——带窗户的那种。”
听吉霄这么说,方知雨想对啊。她恐惧的分明不是窗户,而是那个使一切粉碎的工具:
“那就石头?石头可以吗?”
“这个不错,”吉霄说,“作为被石头砸到失忆的受害者,我赞成。”
于是就此说定。但又跟她强调,不要总想着安全词的事。还是要从根本上搞清楚,行乐和死亡之间没有直接关系。
“你现在的状态就像住进一间隔音不好的酒店,”吉霄说,“夜晚正要入睡,你被头上一声响动吵醒。你想,那一定是楼上的旅客上床脱鞋。皮鞋掉到地板上,所以发出着这样的声音。然后你就开始永无止境地等待另一支鞋落下来——因为你害怕会因为它发出的响动被再次吵醒。”
“所以,让你失眠的并不是那支鞋,而是你对未来的猜测和恐惧。你想睡着其实很简单——忽略楼上的一切就好。”
方知雨一边听,一边总觉得这番说辞她在哪里听过。对了——
“我的心理医生也曾经这么跟我说!”
“是吗?那看来我功课做得很到位。”
话说至此,吉霄却想起来昨晚方知雨分明提到过,“何医生”。
“你的心理医生姓何?”
方知雨完全不记得自己说漏过,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昨晚提过。而且我有一个朋友……”
方知雨忘记以前吉霄跟她讨论性冷淡时就提及过这位朋友,听到这开场笑出来:“吉小姐,你也开始编故事?”说着还帮她补充,“你有一个朋友碰巧也姓何,碰巧也做心理医生,对吗?”
吉霄带着倦意握紧女人的手:“是真的。”
方知雨原本还在笑,突然想起什么来,发觉吉霄说的或许是真的。笑意淡去,但是想了想又问:“既然你有这样的朋友,为什么不直接跟她问问你喜欢伤痕的事?”
原因当然是有的,但此刻不提也罢——
如果刚才说困只是为了把方知雨当抱枕而找的借口,那么跟女人躺着聊天到现在,几乎一夜未眠的她是真的开始感觉疲倦。
吉霄闭上双眼。
“睡着了?”很久都未能等来女人的回答,方知雨半侧着头问。
依然没有声音。
确定对方已经入梦,方知雨这才松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面朝她。
吉霄是对的,方知雨看着她想,这种感觉不是“怪”。
之前她就发现了,自己有多渴望跟这个人呆在一起。总想屏住呼吸跟她靠近,还想触碰,想亲吻……
想跟她融在一起。
这滋味她从前没尝过,年会时第一次知道。那之后连续几天她脑袋都没办法正常运转,像卡带的放映机,只能一遍又一遍回放那晚在吉霄房里,她们都做过什么……
那晚她喝了酒,感受和记忆都因此稀释,不像此刻这么清楚。
此刻,单是被吉霄抱着,她都觉得异常舒服。身体在升温,炙热在上涌。酸涩又甜蜜的感触像海浪轻轻吻她,跟她丝丝入微地传达着感官的喜乐:
这感觉过分诱人,直观到无须思考,更无须自欺欺人,非要把一切变成电影才够说服自己。
既然名为“行乐”,自然与愉悦有关。而愉悦,从来都是幸福的变体。
她麻木了太久的心在面临幸福的时候,难免犹豫。而且前方还有礁石,有她必须要去面对的暗影。
但即便如此,这一次,她也不打算放手。
吉霄很好,虽然她不会爱人。如果此刻尚存温柔,也仅仅是因为她被谎言迷住。
但这样也足够了。哪怕只是玩也没问题,不流经心脏也无所谓——
只要吉霄开心。
留下一段回忆,一定比没有好。
方知雨伸手触碰女人的脸颊,好像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用手指感受她轮廓,再抚摸她长发,却就这么想起早上的梦。
梦中的少女跟眼前人重合,令她感慨地一笑,既心酸又怀念地将手伸向吉霄耳际。
然而,刚触碰到女人耳环,就被对方握停她的手。
“……不是睡着了吗?”
“你这样谁睡得着?”吉霄眼也不睁地说她,“很痒。”
方知雨莞尔——
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帮我把耳环取下来。”然后,她就听女人轻声祈求她。
“……我怕弄疼你。”
“不会。”吉霄说,“伤口早长好了,怎么会疼。”
于是,她便再凑近一些,覆到女人肩侧帮她取耳环。
银针一点点向外抽,那感觉非常微妙。令她想起雨丝落进花蕊,总像是某种很深入的触碰。
取下一支来看看吉霄,发现她虽然还闭着眼,脸上却浮着笑。
再取另一边。害怕跟吉霄靠太近,又想贴着她。再恐惧也渴望。
开着小差,就听吉霄笑出声来。
这么怕痒,要是这时突然吻她,她会是什么反应?
方知雨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因为这点联想变得更怪异了——
不对,那不叫“怪异”,叫“舒服”。
杂念联翩地帮女人取下耳坠,见她仍一副要入睡的样子,一点防备也没有,便敢问她一些她清醒时自己问不出口的问题。
“吉霄,你昨天有没有说过看到伤痕除了想触碰……也是想亲吻的?”
“……有啊。”
“那你为什么从来没对我这么做?”
吉霄合着眼也听得挑眉。好久才回答她:“那是因为我好好忍耐了。”
“为什么要忍耐?”
“因为没经得同意,更因为你的病症……还因为我害怕。”
“害怕什么?”
再没回答。但她不说方知雨也知道——
八成又在乱背十字架。
“可是我同意的,而且我们已经设置好安全词了!有问题我会说‘石头’,要是没问题……你打算怎么做?”
吉霄不答话,心却被煽动。
方知雨还要继续:“其实,我手上的伤痕到现在也没好。”
“……我知道的。”
“那你现在也在忍耐?”
“……嗯。”
“那么,我想交换。”
“交换什么?”
“你如果不想别人知道你偏好特别,就答应我一个愿望。”
吉霄怎么听都觉得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却还是顺着女人陪她演戏:
“好。什么愿望?”
方知雨看着仍闭眼的人,认真地跟她提要求:
“别害怕。”
听到这,她再想克制,也没法让事情就这么过去。多困倦也睁开眼,拉过眼前人的手吻在伤痕上。一边吮吸,一边直直盯着方知雨看:
现在这样算不算踩线?开始焦虑了,还是没有?
踏进禁区的第一步似乎很顺利。如果方知雨感觉安全,那么接下来,她是不是可以贪求更多?
“我理解得对吗?方小姐。”亲吻完,她问方知雨。
一直在旁鼓吹号角的人,此刻却红了脸,好艰难才回答她:“很对。”
对这样的方知雨,真的需要她提速?
此刻更必要的分明是刹车。
吉霄感慨地把女人整个拥入怀中:“剩下的今晚继续,可以吗?”
“……好啊。”
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明白她在说什么,吉霄说得更明确:
“我是说,我今晚想睡个好觉。需要换个酒店,有大床的那种。”
安静片刻后,她果然又听到了那两个字。
“好啊。”在她怀中的女人轻声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