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现在网上可还有呢!”

  “闭嘴!”尖锐的叫声刺痛耳膜,比刀片在玻璃上划还要锐厉数十倍。

  “闭嘴!!!!!!”孙悄疯了一样扑上去,在孩子们的印象里她永远那么温和坚强,和谁说话都是带笑的,藏着心里的悲伤,不让人发觉。

  丈夫离世她独自抚养周筠长大,没人看见过她崩溃的一面。

  她在无数个日夜思念过周勇,幻想着如果没出事,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

  小筠在父母健全家庭的庇护下快快乐乐长大,像别的孩子一样寒暑假到处去玩,而不是为了补贴家用打工。

  逢年过节喜气洋洋的吃着团圆饭。

  她是多么思念丈夫,多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太阳升起,人生又迎来新的一天,周勇跟他们天人永隔,永远留在幻想中,没办法再活过来。

  她家的小筠是个正直善良不善言辞的孩子,所以总是被人误会,被误解了他也不解释,只是静静的待着。

  “妈妈,没事的。”

  他总是这么说。

  懂事体贴,不让人操心,小小的身体一直分担着她身上的担子。

  五岁到十八岁,他没有轻松过。

  为什么这么懂事的孩子却三番四次招人污蔑。

  她的孩子,她的小筠,只有做母亲的才知道他心里有多苦。

  此时骑在陈鹏身上又打又挠的女人宛如换了一个人,头发散乱,眼珠猩红,完全失去所有理智,几名警员去拦居然都无力招架她。

  她像疯妇一般尖叫咒骂,完全看不出平日里温柔的影子。

  “咽回去!咽回去!”

  她不断扇着陈鹏的嘴。

  “我叫你把话咽回去!!!”嘶吼用力到面部充血青筋绷起,五官拧作一团,身体颤抖。

  为什么要那么说她们家小筠,为什么?!

  为什么都误会她家小筠!!!!

  离世的是孩子的爸爸,为什么要把错怪在她可怜的孩子身上。

  为什么啊。

  “你踏马王八生的畜牲!”

  “你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

  “是你大哥拿的枪,你们家的杀人犯,你们家把人杀了,说是我孩子的错!你还是人吗?!!!!”

  “你们一家!你!你!”把他们一家都指了个遍,“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凭什么怪我儿子!凭什么怪我的小筠。”孙悄浑身脱力崩溃大哭,这十几年的血泪在这一刻迸发。

  她们过的难道还不够苦吗。

  她们难道还不够努力的活。

  “周勇!你不在别人都欺负你孩子!“孙悄泣不成声,“他们居然还想把你的死怪在小筠身上啊,啊啊啊……”

  “我们小筠是好孩子,我们小筠是好孩子,为什么都误会他。”

  周筠上前扶起她,控制不住抖动的手轻拍母亲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孙悄双手颤抖地捧住他的脸,哪怕崩溃到极点,作为母亲努力找回几分理智安慰周筠,“妈在呢,别听他们瞎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母子二人就像这样互相疗伤十几年。

  周筠看着母亲,牙齿紧咬着下唇,他的脸苍白破碎,背弓着,再也不像以前打的那么直。

  这一刻他还是那个被困在父亲死亡里的孩子。

  没日没夜为自己的行为忏悔,直到死亡也无法原谅自己。

  在他眼里就像网络上说的一样,父亲就是他害死的。

  如果当初他不喊,如果他不喊……

  “去他妈的,你还是人吗?!!”

  和孙悄一起共事过的老职员忍无可忍上去就要揍人,陈鹏好不容易才被搀扶着站起,看见老职员过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同事将老职员拦下让他冷静点。

  老职员破口大骂,“你们一家子不要脸的东西!你哪来的脸说人家爹是孩子害死的,说出这话你不怕下地狱!“

  警局里一片混乱,应羽泽看着抱着孙悄痛苦的周筠。

  明白了所有他的不得已和沉默寡言。

  他一直生活在这窒息的环境下,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养成了孤僻的性格,不善表达。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却不间断遭受着外界的恶意。

  陈鹏头破血流,脸被孙悄抓破了相。

  孙悄一家好心拉长赔偿期换来的是这般狼心狗肺。

  当初案件受害者家属有个群聊,老职员负责当初那起案子,将警局里发生的事情发到群里。

  群里已经几年没有人交流聊天。

  看见此事纷纷跳了出来。

  亲人的离世是一辈子的潮湿,有人将思念带进坟墓也无法释怀。

  没过多久警察局门口新来了一大批人,男女老少,各个面目狰狞愤恨。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一家子还不让人好过。

  “我们看你们家有孩子有老人可怜,好心拉长赔偿期,你们一家非但不感激愧疚还这么对受害者家属。”

  “他妈的一群畜牲,下个月正常还钱!”

  “之前拖的也都补上!”

  陈鹏一家慌了,受害者家庭七八家,那么多钱,几乎是把这些年攒的给陈宏记上大学的钱搭进去。

  原本抱着陈宏记的老人跌坐在地上,陈宏记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也完全没想到因为他这次的撒谎,直接改变了命运,因为多次在学校里偷窃,警方联系了实验高中,一个小时实验高中的书记过来,和警方一起调查核实监控。

  陈宏记的犯罪证据赤条条摊在青天白日下。

  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实验当即做出开除处理。

  同学的一再包容忍让没有换来陈宏记的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留在学校只会害了更多人。

  由于陈宏记多次偷窃,警方先处于拘留,之后会联系当地少管所。

  “警察同志,小记要高考了!现在去少管所不是把孩子一辈子都耽误了吗!”

  老人直拍大腿。

  警察:“你还是先想想你家孩子学籍的问题吧,被学校开除转去哪。”

  或者是哪个学校还会要他。

  偷窃,撒谎,打架斗殴。

  如果不花大价钱上私立,很难找到学校。

  下个月的赔偿款都还在发愁,他们家怎么拿出的来钱给陈宏记转私立。

  一切都完了。

  陈鹏想破口大骂,把他的工资和老太太的退休金全拿出来赔赔偿款,哪还有钱顾得上陈宏记。

  都是因为这小兔崽子。

  陈鹏受了一肚子火,要是陈宏记不撒谎说有人欺负他,哪来这么多破事。

  陈宏记被抡到地上,陈鹏拳打脚踢,老人警员大惊失色去拦,场面再度乱成一锅粥。

  “现在好了,哪有那么多钱,你惹的事把你上大学的钱都拿出来!!”

  .

  晚上回到家。

  孙悄的情绪已经平复,母子二人用过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筠。”

  孙悄声音平和,今天的遭遇让她的气息带着疲惫。

  “妈妈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去看爸爸吗?”

  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周筠只是接受不了周勇离世才不去。

  然而今天陈鹏的话给了她当头一棍。

  父亲的死是一场永不停止的大雪,压了周筠一年又一年。

  周筠握着一只玻璃杯,里面是冒着白烟的热牛奶。

  他垂下眼睫什么也没说。

  “可以告诉妈妈吗?”

  孙悄怀抱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怀里,就像小时候抱着他给他讲故事一样。

  生活奔波,她好久没有真正知晓过周筠的内心。

  “妈妈不怪你,根本不是你的错,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好孩子。”

  周筠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愿回忆,眼角有泪水流过。

  孙悄心疼地望着他。

  他们的小筠从小小的稚童长成了大孩子,已经有许多年没在她怀里哭过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多少年了?她已记不清楚。

  记忆里只有聪明懂事从不撒娇的周筠。

  小时候的小筠明明是个爱撒娇讨糖吃的孩子,给他一块水果糖,他软乎乎的脸能笑出两个小梨坑。

  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他一直都是那么懂事坚强。

  尘封多年的愧疚终于被撬开一个口子。

  周筠咬紧牙关,下颌绷得发硬,忍耐着哭声流出。

  他多希望能再见见爸爸,可爸爸连他的梦里都不曾来过。

  一次都没有。

  “我怕爸爸还没原谅我。”

  孙悄心都碎了,悲怆闭上眼睛,原来这么多年,周筠一直活在父亲离世的愧疚自责中。

  他怕爸爸不愿意见到他。

  他从不进墓园,他怕进去爸爸不高兴。

  对不起爸爸。

  对不起。

  我爱你,爸爸。

  求你来我梦里。

  孙悄心疼擦拭着他无声流在脸上的泪水,抱着周筠轻轻晃起来,像第一次晃他睡觉时一样。

  “我们小筠心里苦。”孙悄泪眼模糊看不起孩子的脸,一遍遍说着,“我们小筠心里苦。”

  “小筠都长这么大了。”

  “前些日子你爸爸还来梦里跟我说你长成这样他很骄傲。”

  周筠头埋得更深。

  孙悄抚摸着他的头发,“小筠,爸爸他不怪你,当初回头只不过是想再见你最后一面。“

  我的孩子。

  流淌着我和爱人血液的生命,是他最放不下的牵挂。

  .

  应羽泽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相关搜索一条接一条的播放,同一内容同一场景。

  一遍又一遍的点开评论区,那些诛心挖苦的言语让他沉默许久。

  局外人都感受到的窒息,周筠是怎么熬过去的,他看到这些评论又怎么能让自己为父亲的死释怀。

  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到头来没有人去指责始作俑者,反倒把错怪在了一个孩子身上。

  当时的周筠才五岁。

  没有人知道他多么挣扎痛苦才长成如今的懂事模样。

  他那么封闭的性子他去跟谁说?这事在他面前周筠提都没跟他提过,一直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痛苦。

  应羽泽无声间红了眼眶,他抹了脸,退出视频点进他的电子账户,下床又开始翻箱倒柜找存折。

  钱加起来粗算一下,拨通出去一条号码。

  “叔,我想请你帮个忙。”

  几天后,网络上关于当年案件的视频消失得无影无踪。

  搜索关键词,跳出来都是跟内容毫不相关的娱乐新闻。

  做事要留痕,应羽泽这次却没有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周筠,不想掀起久经风霜的伤疤。

  一模考场里,他写完物理大题看着外面的天空。

  爱情真踏马伟大,连他这种人都开始不求回报了。

  花掉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外加所有积蓄都搭进去,应羽泽一点不心疼,想起周筠的笑脸,反倒觉得钱花得值。

  距离本次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

  他已经想好如何与周筠度过晚上的补习。

  .

  酒局上,应衷为了船业的投资,起身给投资方的大老板敬酒。

  大老板卖了他面子,酒水一饮而尽,被人恭维不见喜上眉梢,倒一副愁容不展的苦相,借酒消愁愁更愁。

  酒桌上有应衷多年的好友,搞信息科技的,投资的事对方从中做桥梁枢纽。

  应衷问他,“老总这是怎么了?”

  好友摇头,示意现在不好说。

  出去抽烟的空挡,应衷得知答案。

  老总儿子谈了个男对象。

  应衷大跌眼镜,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不得了,玩这么乱,还和同性谈恋爱。

  好友笑着说:“挺常见的事,这个时代的潮流。”

  应衷不懂,他接受不了,同时又有点欣慰。

  虽然应羽泽在家混蛋是混蛋了点,这方面的事情倒是正常的。

  他之前还问过,应羽泽有没有早恋或喜欢的人。

  平时父子家在家剑拔弩张,那天疯狗难得乖顺,大致说了个喜欢人的形象。

  短发,皮肤白,不爱理人,可爱。

  可爱,一看就是形容女孩子的,跟男的不搭边。

  好友想起什么说:“前几天羽泽找我,让我帮个忙。”

  “什么忙?”

  好友把事大致说了一遍,应羽泽花几十万删除一起案件的相关视频。

  因为视频,受害者常年遭受网暴,被网暴的对象是老太太隔壁的周家小子。

  前阵子周筠还来过家里几次。

  “应该是帮他小时候的隔壁邻居。”应衷没想到应羽泽这么善良,“他俩是朋友,那孩子过的挺苦的,看不过去帮的忙。”

  好友夸赞,“你这儿子养的好。”

  应衷哈笑几声。

  今晚有老总儿子对比在先,应羽泽做好事在后,应衷觉得光耀门楣脸上有光。

  下了酒局没直接回家,而是去往一中接应羽泽放学。

  .

  一模结束,晚上放学,在校门口应羽泽就把周筠给堵了。

  他阴恻恻,“考完了,现在关系能恢复正常了吧。”

  在校门牵手把周筠吓一跳,周围人来人往。

  “回家再说。”

  “不行,我现在忍不了,你必须亲我一口。”

  应羽泽憋得爆炸,多久没亲过嘴了,恍惚到他都以为自己从来没亲过,初吻还在。

  应羽泽忍的这段时间,其实周筠也在忍。

  长时间没在一起亲密,他也紧张又期待。

  见周筠不说话不表态。

  应羽泽不高兴说:“你不愿意。”

  “没有。”周筠摇摇头,“再等等好不好。”

  应羽泽刚想说不好,就见人凑过来说,“等人都走光了,我搂着你脖子亲你。”

  气息温热,说话时能听见嘴巴里濡湿的口水声。

  周筠面容清冷,一双眼睛羞涩地和他对视。

  应羽泽面带红晕,恶狠狠道:“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然而成为木头人站在学校门口不动了。

  训他像喝水一样简单。

  等人都走光了,应羽泽迫不及待拉着周筠去旁边的小巷子。

  周筠要脸,能在外面做这种事几乎是豁了出去。

  “你怎么同意在外面亲我?”

  临开始前应羽泽问他,周筠没说话。

  “你也馋我是不是?”

  “好久没吃舌头你也想了?”

  周筠瞪他,“你亲不亲。”

  亲,怎么不亲。

  周筠唇被堵上,应羽泽湿软的舌头不由分说探进他的口腔,探深了,周筠也没有偏头躲开。

  就像应羽泽说的一样,他也想了。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直到周筠被口水呛到,应羽泽喘着粗气停止动作。

  两人从巷子里出来,应羽泽别提多满意,意犹未尽地弯腰在周筠侧脸狠狠亲了一口。

  随后往家走。

  远处,降下车窗的豪车里,亲眼看见儿子亲了邻居家小男孩脸的应衷目瞪口呆。

  好友的话犹在犹在耳边。

  “挺常见的,这个时代的潮流。”

  他一直以为应羽泽性取向是正常的,不会这样。

  却忘记了,春夏秋冬都穿大牌潮牌最新款的应羽泽,一直是时代的弄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