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在学校里欺负你?!”老人又惊又优,抓住孙子的手,愁容满面。

  尾音打颤,字音短急,仿佛溺在水里,水位线不偏不倚刚好没到下巴,心肝脾肺被潮水挤压,胸腔又闷又憋,肺部缩水变小,没有充分的氧气支撑她说长音。

  字短得听了难受,也连带一起呼吸不上来。

  “偶尔。”陈宏记口快,被说曹卓凡那帮人是他朋友,心里膈应死了。

  煞笔才他们是朋友,拿一块表唧唧歪歪的。

  没成想被堵时候,刚巧被过来送卷子的奶奶看见。

  曹卓凡那伙人还没走,在门口等外卖。

  老人时不时去瞟正在和曹卓凡说话的周筠,混浊发黄的眼白托着黑色的眼仁,两人前几天才见过,她在马路边捡瓶子,大风挂倒编织袋,后者过来帮她。

  不过她匆匆跑了。

  他身上带着萧然的书香气,眉眼端正身形笔直,青葱竹林中最自强挺拔的一棵。

  善良富有正义感,会当街帮助弱者。

  这样的孩子会欺负人……

  老人愁容不止,声线苍老,“小记,他们为什么欺负你?跟老师说了吗?”

  他自然不可能把偷东西被抓的事情说出去。

  “不知道,他们莫名其妙跟有病似的,就是看我不顺眼。”

  此话一出,老人面色变得病态苍白。

  “他们无缘无故欺负你!”

  “嗯。”不都说很多霸凌都是无缘无故的。

  “行了,不和你说了,我回学校了。”

  气温低,陈宏记搓着手进了学校,路过曹卓凡一伙人暗暗瞪了他们一眼。

  小动作被周筠注意到,陈宏记一晃,加快脚步溜了。

  晚上,老人回到家,魂不守舍所在餐桌前,手里的豆角举了半天也没摘。

  陈宏记在学校被欺负了。

  欺负他的同学是十几年前,她儿子精神失常当街杀人案件受害者的孩子。

  不光受害者家庭,那起案件也是她全家的噩梦,灭顶之灾。

  当初她大儿子被公司裁员儿媳要离婚,外加上去医院检查出慢性病,需要常年服用药,所有事情加在一起,人逐渐不正常。

  之后更是拿着□□在大街上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落得个被狙击手枪毙的下场。

  看到新闻,她几乎整个人昏死过去。

  受害者家庭失去了亲人,她们家还来不及悲伤大儿子的去世,就要面临巨额赔偿。

  罪犯一个人犯错,要不要牵连罪犯家人一直是个无解的问题。

  有人说不应该,有人说凭什么不应该。

  古话说,板子不打在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都是普普通通为生活奔波的人,亲人被害离世就连愤怒也要分个清楚公正,无疑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受害者数量超出一只手,赔偿几乎让她们家倾家荡产,赔偿每个月还一些,随着她退休,收入不比从前。

  只有退休金和小儿子的工资,可家里还有孙子陈宏记的开销。

  每个月赔偿金拿不出多少给那些家庭,只能上门去找通融,可不可以把时间拉的再久一些,孩子上学需要钱。

  也就是那时候,老人看见了周筠。

  当时周筠十六岁,初三,脸蛋比如今稍显稚嫩。

  孙俏那天没有班,早早等在初中校门口等周筠放学,老人找上她,问她可不可将赔偿期拉的更长。

  孙俏是不愿看见凶手家人的,徒增伤感,眼前的老人头发花白,那场意外,在场人所有人的家庭都是受害者。

  “您走吧,可以拉长,以后不要再来找了。”

  丈夫的离世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千方百计抚平伤口,都无济于事。

  她失去了爱人,她的孩子失去了爸爸。

  她没办法对凶手家属和颜悦色,可怜她是个老人,让人赶紧离开。

  周筠马上出来了,她不想让孩子看见。

  周勇因公殉职,每年去墓园祭拜,周筠都只是远远的站在墓园门口,从来没有进去过。

  孙俏想,周筠一直都没有接受过周勇的死亡,所以不愿面对。

  再多的眼泪也都在当时哭干了。

  逝者已矣,生的人只能好好活着。

  但伤疤真的能随着岁月抚平吗,生活的蹉跎让孙俏无数次想念周勇,周筠又怎么不想念爸爸。

  周勇的照片一直摆在家门口的鞋柜上,看着母子二人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回家。

  “妈?”

  “妈!”

  老人回神,豆角掉在塑料袋里,看着下班回家的小儿子,“回来了,先去洗手吧。”

  “今天饭怎么还没弄好?”

  陈鹏洗好手出来,他每天这个点下班回来,母亲早就做好饭了。

  今天人魂不守舍的。

  “妈,你咋了?”

  陈鹏在一家建筑公司跑业务,挣得工资勉强维持家用,一家里他是主导地位,因为常年帮他那个死了的神经病大哥还赔偿,母亲也要看他脸色。

  “没什么。”

  “那赶紧去弄饭啊!下班回来饭还没有!”他声音明显不悦起来。

  老人拿着豆角去了厨房。

  晚饭,陈鹏吃饱喝足,老人还是一副忧心匆匆模样。

  “妈,你到底咋了?”

  老人支支吾吾。

  “你倒是说啊,慢慢腾腾的急死个人,有时候跟你说几句话真够费劲的。”

  老人犹豫半天,“我今天去给小记送作业,看见有几个同学欺负他。”

  “为什么欺负他,告诉老师没有?”

  “不知道告没告诉老师,问了他没说,但是我看见……”

  话到一半又没了。

  “看见啥,你倒是说话啊!”

  陈鹏不耐烦到极点。

  “看见欺负小记的同学里面有你大哥案子里一个受害家庭的孩子。”

  陈鹏傻眼,把所有话在脑子里都过一边,“你是说因为我大哥的事,那个学生在学校里欺负小记?”

  老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陈宏记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同学欺负他。

  结合十几年前的事情,谜底一下子就解开了。

  为什么那孩子在校拉着别的学生无缘无故欺负陈宏记,因为当初陈宏记的父亲害了那孩子的父亲。

  陈鹏这些年也饱受受害者家庭的困扰,一开始也觉得对不起他们,可时间长了,他们也赔钱了,事也不是他们的做的,对受害者家庭的那些可怜早就烟消云散。

  冤有头债有主,实在恨就下去找他大哥,找他算什么事,还欺负孩子。

  他大哥杀人的时候,小记才几岁。

  “哪一家的?”

  闹事的只有一两家,距上次过来后已经消停四五年了,估计是已经放下了。

  老人叹口气,“当初你大哥枪走火打死的警察那一家。”

  “就那个突然叫爸爸的小男孩。”

  当初案子的监控视频现在也流传在网上,只不过打了马赛克。

  媒体以噱头为目标,标题起的一个比一个离谱。

  孩子当街呼唤导致父亲牺牲。

  评论区也是一片关于这一点的评论。

  陈鹏也刷到过,没想到这么旧的案子也会被剪辑出来。

  心中也是有点赞成网友的观点,当初小孩要是不喊那一嗓子,兴许警察还真死不了。

  “下次小记要再挨欺负,你直接打电话给我。”

  .

  二模之前,应羽泽一直坚持边吃菠萝边勾引周筠。

  周筠表面滴水不漏,冷静的像个性冷淡。

  中午一起补课的季小明发现不对,趁应羽泽和周筠去厕所的功夫和何真率吐槽,“我怎么觉得应哥一天在周筠搔首弄姿的呢?”

  何真率吃着饼干,“没有啊。”

  “没有吗?”

  “他不一直这样吗?”

  从补课第一天开始,何真率就看见应羽泽给周筠抛过媚眼。

  当时他还以为他眼睛花了,应羽泽长那样看狗都深情,怀疑过应羽泽眼睛有毛病,都没怀疑过两人之间的关系,直到他笔掉地上去见,看见对方膝盖夹着周筠的腿。

  “……”

  男同竟在我身边。

  何真率没有声张,就像他数学小测考十五分,周筠也没有告诉他爸一样。

  共同守护对方的小秘密。

  周筠变男同这事,何真率觉得应羽泽全责,周筠那么正经的人不可能谈恋爱,一切都是对方勾引。

  厕所。

  周筠站在洗手池前洗手,关掉水龙头,用手帕擦干手上的水珠。

  应羽泽放完水过来,在水流下冲洗,周筠把手帕递给他。

  “用不着。”应羽泽甩掉手上的水珠。

  他现在可碰不了周筠的东西,一直憋着倒还好,一但泄个口,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周筠身上香,手帕肯定带味。

  他最近在攒甜度,可不能被稀释了。

  周筠意外,没想到应羽泽会拒绝,顿时刮目相看。

  “你变了。”

  应羽泽疑惑,“哪变了?”

  “变得有上进心。”

  丝丝目光中是对他的欣赏和肯定,甚至带着一丢丢崇拜。

  应羽泽瞬间压不住嘴角,“还有呢?”

  想让周筠再夸点,表扬的话怎么听也不嫌多。

  下一秒,周筠:“果然学习使人进步。”

  “……”

  高三下学期开学后,周筠和曹卓凡的联系越来越勤,学校自出题的卷子会互相交换。

  周筠也会时不时登陆百分加和挑灯夜读联络,两人主要交流还是集中在周一,大部分都是题海交流,全篇聊天记录都是有关学习。

  周六中午,曹卓凡约周筠出去买练习册,今天孙俏休息在家,应羽泽没有来补课。

  只要孙俏在家时,应羽泽都不会来,对于两人的关系,周筠没办法告诉孙俏,心中也害怕让她知道。

  所以让应羽泽回避。

  当人时不能同时出现,做狗十分随意,变成柯基的应羽泽陪着周筠走到玄关。

  孙俏: “大壮也要一起出去吗?”

  她本来还想在家洗洗狗。

  孙俏每次放假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涮狗,冬天周筠时常把它放床尾睡,虽然周筠每次都会给它清洗,但孙俏总觉得自己洗的更彻底干净。

  就像洗袜子,妈妈洗出来的永远湛白,仿佛魔术一样。

  应羽泽被洗过一次,孙俏洗起狗来毫不手软,不亚于把他塞洗衣机轮了。

  见大壮实在想出去,周筠还是带他走了。

  和曹卓凡约定时间在下午三点,两人在商业街的街口汇合,之后一起去往书店。

  路上路过实验,走过一处胡同时听见里面的拳头砸在人体上的闷响,伴随着咒骂声和惨叫。

  几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生正在对陈宏记拳打脚踢。

  “让你偷劳资钱,十块你也拿!”

  陈宏记抱着头不吭声,侧脸发青。

  “这小子又偷东西了。”

  曹卓凡见怪不怪,可打得实在太狠,两人还是走进胡同里去拦。

  真打出事来不好解决,陈宏记偷东西恶心人,可金额小立不了案,把人打坏了,兴许还要倒贴钱,得不偿失,这种人给点教训后趁早远离。

  打人的几个人停手,看了陈宏记一眼骂骂咧咧的走了。

  陈宏记缩在墙角,周筠见他流了鼻血,拿帕子给他。

  当狗的应羽泽眼睁睁看着周筠的手帕递过去,瞬间不干了,他都没用上的给别人用!

  狗嘴一张给叼了过来。

  周筠一愣,没去抢,而是重新翻找纸巾给陈宏记。

  陈宏记知道他和曹卓凡是一伙的,“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曹卓凡:“嘿,他们刚才怎么就没把你揍死呢。”

  转头对周筠说: “咱们多管闲事,这个小偷根本不领情。”

  “你说谁是小偷?!”陈宏记一下子站起来,像被人踩了尾巴。

  “这里就我们仨,除了你还有谁偷东西?”

  “你不是小偷谁是,你个惯偷。”

  陈宏记这小人明显欺软怕硬,救他跟农夫与蛇没什么两样,他们刚才就多余过来,让那几个人把他打死算了。”

  “你再说个试试!”

  “你刚才挨打时怎么没这么硬气,小偷就他妈说你呢,你爸妈知道你是小偷吗?”

  陈宏记骂出脏话上去就是一拳,周筠半路接住,避免这一下打到曹卓凡,人看起来清清瘦瘦,却结实的接住了这一拳,他手部力量一向大。

  曹卓凡因为陈宏记的行为被彻底惹毛,好心被当驴肝肺,居然还想打他,瞬间扑上去和人扭打在一起。

  陈宏记就像带水的泥巴,甩开了身上还会留下泥水印。

  周筠在两人中间阻拦,打起来不是好事。

  胡同里的声响不小,很快引来了巡警,三人被请到警局集体喝茶。

  陈宏记的奶奶听说他被打了,急匆匆赶来警察局,在看到周筠那一刻脚步踉跄,忙转身用手机给陈鹏打电话。

  孙悄打了车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周筠只是出去和同学玩,怎么就到警察局了。

  所在的警察局还是之前她和丈夫任职的,再次来到这个地方,苦涩的回忆一并从心中升起。

  有老员工认出了她,“孙姐!”

  孙悄笑容勉强和他们打了招呼,匆匆去看周筠。

  发现他们打架的警察说他们在胡同里打架。

  在周筠脚边的应羽泽狂叫表示抗议。

  他大宝贝没有!一直在拉架!

  三人中陈宏记的伤最重,老人站在他身边抱着他流眼泪。

  看见老人的那一刻,孙悄的心骤然荡到谷底,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他们一家。

  周筠发现了孙悄的不对劲。

  “妈,怎么了?”

  孙悄拍了拍周筠的手,气息虚弱,“没事。”

  因为是学生打架,警方想调解处理。

  问起打架原因,双方各执一词。

  周筠沉着冷静,把来龙去脉清清楚楚讲一遍,陈宏记脸上的伤也不是曹卓凡下得手,刚动手警察就来了,两人只是互殴了肚子。

  结果到了陈宏记嘴巴里就成了是周筠他们欺负他,霸凌他,脸上的伤也是他们打的。

  厚颜无耻的人,周筠遇到过很多,陈宏记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我没有说谎。”周筠冷冷看着他,“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你心里最清楚。”

  曹卓凡:“他脸上的伤是他偷东西被别人打的!他是惯头偷,在学校没少偷拿同学东西。”

  陈宏记,“你放屁!”

  没想到陈宏记会被污蔑偷东西,老人慌慌张张说,“警察同志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们家小记不是那样的孩子,他从小没有父母,我一手拉扯大的,我做了解他,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很快陈鹏也来了,在看见孙悄母子那一刻脸上心虚和愤怒并存。

  就是她家孩子一直在学校里欺负陈宏记。

  面对陈宏记的诬告,孙悄挡在周筠身前,“我家孩子不可能说谎,学校地段附近有监控,真实情况怎么样一看便知。”

  “胡同里的监控能看,那校园里的呢?”

  陈鹏上前,“你们家孩子一直在学校里欺负陈宏记你不知道吗?”

  孙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一家人她看见都觉得恶心,“你张嘴胡说,少污蔑孩子。”

  “我污蔑,孩子他奶奶上次亲眼看见你家孩子欺负小记。”

  “是,我大哥确实对不起你们家,但上一辈的恩怨,怪在一个孩子头上算什么,你敢说你家孩子欺负小记你不知道!”

  此话一出,周筠抬眼看向他们一家,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

  眼前的一家人,是当初杀死他父亲凶手的家人。

  回忆的浪潮将他席卷进深海,儿时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都涌现上来。

  父亲回头时望向他的双眼,倒在血泊里的身影和周围刺耳的鸣笛尖叫。

  一切的一切都将他拉回到了父亲死亡那一天。

  他永远被困在那一天出不来。

  他的快乐被一把锁头锁住,钥匙随着父亲的离世消失在人世间。

  他的爸爸周勇是一名人民警察,很多人说他为救人而死,可更多人认为他是被自己的孩子害死的。

  紧要关头被幼儿园放学的过来的孩子吸引注意丢了命。

  周筠手脚冰凉,怔愣地看着陈鹏一家人的脸。

  一道刺耳的声音闯入他耳中。

  “当初你家那口子的死能全赖我大哥,你家孩子不喊,他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