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韩卓躬身应下。

  御书房内,楚酌一身朝服走进屋里,跪地行礼:“臣楚酌,叩请陛下圣安。”

  先前,因着二人的关系,每次楚酌行礼,段明烛都会亲自扶起他。然而这一次,他却只是坐在案后没动,屏退旁人之后撂下一句:“起来。”

  “谢陛下。”楚酌默默站起身来。

  段明烛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应该知晓,朕让你过来所为何事。”

  楚酌垂着眸子,低声说:“陛下是想问臣,为何请奏立后一事。”

  他再行一揖礼,缓缓道来:“日前,臣已经上奏陛下,要想解决栾党坚持立肃王为太子之后,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册封皇后。”

  段明烛皱了眉,声音里也添了几分不悦:“朕说过了,朕不想立后,你为何还三番五次提及此事?”

  楚酌:“陛下不想立后,是心中有所顾虑,若臣能帮陛下解决顾虑,陛下以为如何?”

  段明烛闻言,冷笑一声:“朕心里有所顾虑?你倒是先说说看,有什么顾虑?”

  楚酌始终低垂着眉眼,轻声道:“陛下心里已经有人了,若是立后,便是辜负了他。所以,陛下不愿立后。”

  段明烛握起了拳头,五指收紧,他压抑着声音,紧盯着他:“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朕心里有人?呵……那你倒是说说此人是谁?”

  楚酌:“翰林院掌院学士,沈扶沈青砚。”

  一听这个名字,段明烛面容一怔。显然,他没有料到楚酌竟然真的猜对了。

  他的拳头被他攥得咯吱作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酌说:“早在沈学士被太后赶出宫的那一次,臣看到陛下急切的模样,便心中起疑。后来,景王殿下身染瘟疫,陛下也是因为他方才甘愿冒险亲自前去诊治。如今,陛下明知立后是对付栾党的上上之策,却无法立心上人为后,这个人,只能是沈学士。”

  闻言,段明烛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是那种被看穿了的窘迫,是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一朝被揭露出来的狼狈。

  楚酌作为一个谋士,他的手段实在是太多,而且过于聪明,这对于身为主公的段明烛来说虽然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这位聪明的谋士能帮他解决很多困难,但是他在楚酌面前却变得毫无秘密可言,藏得这般深的隐私,却还是最终被他揭露开来,这让段明烛十分不好受。

  “楚弦歌。”段明烛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说,“是朕平日太过于宠信你,你倒是学会揣测朕的心思了。”

  楚酌再次屈膝而跪,俯下身去:“臣知罪。”

  知罪,然后呢?段明烛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感觉一阵有心无力。难道还要他治他的罪不成?

  楚酌见他许久不曾说话,抬了抬头,轻唤一声:“陛下……”

  “臣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还请陛下听臣说完,若是臣说的不对,任由陛下处置。”

  段明烛抬了抬长睫,没有说话,只是沉眸看着他,等他接下来所言。

  楚酌:“立后之事,本就是为了告诉栾党,陛下迟早会有自己的子嗣,让他们打消立肃王为太子的念头,也让朝中其他人知晓,大晟的祖制是立嫡立长,太子的人选,只能是皇子。但是,陛下并非一定要真的册封一位皇后,哪怕只是颁下旨意,由户部行文地方挑选秀女送入京中,最后只需要陛下一位都看不上,赐些银子,将她们送回家便是。”

  段明烛仍是看着他,沉默不语。

  “还有,臣会让朝中清流和其他中立官员,随臣一起上疏立后和选秀女之事。”楚酌抬起头,目光流露出几分坚定,“臣知道陛下对沈学士一往情深,难道陛下就不想知道,沈学士对陛下是否有情?”

  “你……”段明烛面色稍变。

  楚酌:“若是沈学士也心悦陛下,臣想,他是不会上疏请奏立后的。陛下愿不愿意赌一赌,看看沈学士究竟会不会上疏?”

第35章 情难言(七)

  次日的朝会上,上奏立肃王为太子的声音果然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册封皇后的声音。

  一名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官员站出来说:“陛下如今已经二十岁,先帝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婚配,且有了二子一女。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尽早册封皇后,以安人心。”

  紧接着,一位詹事府的官员出列:“臣附议。”

  附议的声音越来越多,其中还夹杂了几个前些日子曾要求册立肃王为太子的栾党。而段明烛却时不时看一眼埋没在文官行列中的沈扶,他仍旧立于原处,并未表态。

  大臣们又开始上奏称,即便不立后,也可先广选秀女,封几个嫔妃,毕竟后宫之中也不能无人照料陛下。

  又过了几日,请奏册立皇后和广选秀女的折子突然间多了起来,由于数量实在是太多,即便是内阁也不敢再扣留。不仅如此,朝中还有不少大臣想把家中未出阁的女子送入宫,若是能被选为嫔妃甚至皇后,自是光耀门楣之事。

  朝中清流本就看不惯栾党,所以争相上疏,甚至有部分倒戈的栾党一同上疏。一时间内,仿佛不上疏请奏立后的,就会被划归栾党一派。

  入夜后,月朗星稀,竹影映在墙上,随着夜风微微摇摆。

  桌案上亮着油灯,沈扶取了一封空白的折子,执笔蘸墨,在开头写下:翰林院掌院学士沈扶谨奏。

  写到这里,他提着笔,微抬眸。油灯散发的光映入他的眼帘。

  不知为何,接下来的言语,他突然不知该如何下笔。

  往日写文作赋,下笔千言,一泄千里。而如今,不过是一个请奏立后的奏疏,他竟想不到该如何措辞。

  笔尖落在折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墨痕。沈扶微蹙眉,奏疏不整洁是大忌,呈到御前视为不敬。于是他将那封折子合起来,放到一旁,取了一封新的折子展开。

  仍是不知所言。

  过了片刻,一滴墨从笔锋滴落在折子上,黑色墨点逐渐洇开。沈扶叹了口气。

  又毁了一封折子。

  ***

  夏日虽然不冷,可是入了夜,仍是有些凉。

  沈扶穿了件白色对襟广袖长袍走出府邸,沿着神武大街向北,穿过两条街后转入一条小巷,停在了一座府邸之前,抬目一看,牌匾上写着“游府”二字。

  门房看到有人停在门口,走上前来,问道:“这位公子,请问可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