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看了看那糖人,随口道:“喜欢。”

  段明烛一笑:“朕也喜欢。”

  两人散步一般地走在街上,沈扶知道他这会儿不想回宫,也只得陪着他这般慢慢地走。夜风徐徐吹来,不知不觉间,月亮爬上了枝梢,散发出明亮的月光,倾洒在两人身上。

  “先生,”段明烛轻声问道,“你写了奏疏,为何不亲自上奏,反而让孔茂川代为上奏呢?”

  沈扶敛了敛眸,说道:“臣已经答应了太后,日后只专心做学问,不插手朝堂政务。若是这道折子以臣的名义呈上,只怕太后娘娘也不会善罢甘休。”

  “原来如此,还是先生想得周到。”段明烛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看天,“总有一天,朕会让先生入中枢,内阁之中,必定有先生的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他却低叹一声:“只不过,朕也不知那天究竟何时才会到来。”

  沈扶微微垂下眼帘。他突然想起了十多年前赴京赶考之时,他似乎也像段明烛这般,志在必得,又期盼那一天早些到来。同年的考生也大多如此,一个个心高气傲,中进士不是他们的目标,被选为庶吉士、入翰林才是,只有被选入翰林,将来才有进内阁的可能。

  如今十数年已逝,他的心境已经平和,不再像年轻之时那般满腔壮志,可是身旁的这个年轻人,仍处于一腔热血的阶段。沈扶看着他,自然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天下文人追名逐利,入内阁是他们毕生所求。沈扶曾经亦是如此。但是现在,是否入内阁,名留青史,他已经并不在意了。

  “不管怎样,先生这次确实是帮了朕的大忙,朕该如何感谢先生呢?”段明烛弯眸看着他。

  沈扶回过神来,敛了眸子:“陛下不必谢臣。臣只是不想看到满朝堂都是要求册立肃王为太子的折子罢了,这是臣该做的。”

  段明烛撇嘴,说道:“原来先生只是关心朝堂之事。”

  沈扶:“那不然呢?”

  段明烛沉默片刻,闷闷道:“就不能是关心朕吗?”

  沈扶沉默片刻,说:“臣……也是不想看到陛下在朝中孤立无援。”

  段明烛眼神一亮,看着他说:“真的吗?所以说,先生也在关心朕?”

  沈扶垂着眸,过了片刻,方才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

  段明烛喜形于色,他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他。“好爱先生啊。”

  沈扶也停了下来,抬起头,面容微怔。

  段明烛自知失言,连忙补充了一句:“是敬爱的爱!”

  沈扶闻言,面色这才舒缓开来。

  两人继续走在回沈家的路上。

  敬爱的爱。

  敬爱。

  不知为何,沈扶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两个字。

  神武大街依旧人来人往,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着,走得极慢,这条长长地街,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马上就快要戌时,到了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沈扶一抬头,恰见街边一对年轻男女正站在一个糕点摊旁边,两人眼中含着笑,那男子喂了女子一颗糕点,女子眸子一弯,掂起脚吻了一下那男子的唇角,惹得男子红了脸。

  沈扶慌忙别开视线,攥了攥衣角。就连脑海中的“敬爱”二字也变了滋味。

  大街上依旧人声鼎沸,左边是那对年轻男女在接吻,沈扶只能往右边看。右侧街边摩肩擦踵的地方,只见一个杂耍艺人正在与一只幼年的梅花鹿进行表演。

  那名杂耍艺人拿着彩球不断逗着小鹿,激得小鹿不停地四处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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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基本上稳定一周四更。二四六日更新~

第34章 情难言(六)

  栾党和清流在立太子之事上一连争论了好些天,以至于今天的朝会上,奉天殿内显得格外严肃。果不其然,段明烛刚一进殿,便有官员上奏,称以礼科给事中赵长德为首的数人居心不良,在陛下尚年轻的时候便要求册立宗室为太子,实在是图谋不轨;而赵长德立刻言辞极其激烈地反驳道,这些人不让陛下册立太子,与谋反无异。

  两波人吵得不可开交,首辅栾鸿始终不发一言,作壁上观。栾党毕竟还是站人数上的优势,就在清流即将不敌之时,楚酌从班列中走了出来,手执笏板倾身一揖。

  “陛下,关于立太子一时,朝中已争论多事,并无结果。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是册立太子,而是册封皇后。”

  一语既出,果然满朝文武哗然。

  楚酌头都没抬,却能感受到前方投下来的两道灼灼视线。他不慌不忙地道:“待册封了皇后,等过些年陛下有了嫡子,便可顺理成章地册封为太子。”

  楚酌微微抬眸,看向赵长德:“如此,孙大人也满意了,朝中诸位同僚也不必再争论不休。”

  赵长德顿时有些哑口无言,他下意识左右张望,想看看有没有人帮他说话的,然而栾党都跟他一样,不知该如何回答。

  朝堂上交头接耳,仿佛都认为这是个绝好的主意。段明烛实在受不了这叽叽喳喳的声音,他蹙眉看了身侧韩卓一眼,韩卓上前,高声道:“肃静!”

  段明烛面色不善,然而隔着十二道珠旒,也没人看得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他森然的声音:“楚卿,你要朕立后,那倒是说说,朕立谁为后?”

  楚酌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于是敛衽跪地,温声道:“立谁为后,自然是陛下说了算。”

  段明烛冷哼一声:“既然你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那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段明烛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下方的沈扶。从楚酌刚开始提起立后之事到现在,他已经看了他好几次了。可沈扶却始终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方才朝堂上议论纷纷,他也一直不发一言,仿佛是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像。

  段明烛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只心里暗骂楚酌,他之前已经明确表示不欲立后,这个楚弦歌,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提到了立后,虽然没有人敢替皇帝决定立谁为后,但可以帮着做做媒,于是好几位大人出列提议,自家都有适龄的女儿、妹妹、侄女、外甥女甚至孙女。毕竟都是世家出身,容貌好,学识又高,即便当不成皇后,也愿意送入宫做嫔妃。

  一时间,段明烛听到的全是“臣的长女正待字闺中”、“臣有一位侄女年方十六”,惹得他不停地翻白眼,而那个罪魁祸首,正跪在殿中央,不发一言。段明烛又担心楚酌身子不好,不能久跪,只能冷声吩咐他起身,任由诸位大人们推举完家中未出嫁的女眷,他才一挥手,退了朝。

  “把楚酌给朕叫来御书房。”段明烛皱眉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