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子里平静下来,沈扶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朝着那人拱了拱手:“多谢这位侠士出手相助。”

  那人摘下了蒙面巾,摆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在下也是路过,不必言谢。”

  沈扶心道这么多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在他遭遇不测的时候瞬间出手相救,这岂能是路过?

  但是沈扶并未直接问出口,只抬了抬眸,看向他。月色暗沉,看不真切,但他仍觉,面前之人的容貌有几分熟悉。

  他细想片刻,方才想起,对方长得竟然有点像白日间那个满脸络腮胡子、意欲劫色的大汉。

  只是如今,他的胡子怎的突然没有了?

  沈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打量了那人良久,实在是越看越熟悉,忍不住道:“敢问……我们日间是不是见过?”

  “啊?有吗,我怎么不记得?”那人故作疑惑,“阁下怕不是认错人了吧。”

  “如此,那便是冒犯了。”毕竟白天那劫色大汉满脸络腮胡子,此人眉眼虽略有相似,但毕竟外貌不同,沈扶也不能完全确定二者是同一人。

  “看兄台一介书生的模样,可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些人为什么要刺杀你啊?”那人又问道。

  沈扶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得罪了当朝太后,被赶出宫后,又被其派人刺杀,只得随后敷衍了几句,说许是以前不小心得罪过的仇家。

  那人笑了笑,也不在意:“原来如此。在下贺浔,相识一场,就当是缘分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沈扶并不想说,然而想到毕竟对方救了自己,他还是回答道:“沈扶,沈青砚。”

  “原来是沈兄。”贺浔拱了拱手,笑道。“不知沈兄要前往何处?在下看看顺不顺路,若是顺路,便可以随身保护你一程。”

  沈扶皱了皱眉。不知怎的,他越看此人越像那劫色大汉,便不想与他做过多交谈,于是淡淡道:“不必了,并不顺路。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说罢,沈扶转身欲走,贺浔却急忙拦住他。

  “沈兄这可就不仗义了啊,在下怎么说也救了你一回,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如何知晓不顺路呢?”

  沈扶心下轻叹口气,正欲开口,贺浔却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必沈兄是住在前面那家客栈吧?正好,我也住在那里,你看是不是很巧?我就猜我们一定顺路!”

  沈扶:……

  这一回,恐怕是摆脱了一群刺客,惹上了一个拖油瓶。

  ***

  临安是坪江府下设的一个小县城,城中虽然也算是热闹,但毕竟地方小,行来过往的也没多少人。沈扶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临安之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在这半个月里,沈扶本以为还会再遇刺客,但事实上并没有。也有可能是因为有贺浔在身边,所以那群刺客不敢再出手。

  沈扶还是认定他就是之前那个劫色大汉。贺浔却始终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是良家子,洁身自好。在此期间,沈扶多次想摆脱他,贺浔却仿佛一块牛皮膏药一般,怎么甩都甩不掉。沈扶也无可奈何。

  这一日午后,沈扶走进一家客栈,准备随便用点午膳,哪知,贺浔也走了进来,点了一壶酒和几个菜,坐在了沈扶不远处的一桌。

  沈扶忍无可忍,问道:“你我二人从前并不熟识,敢问阁下到底要跟我多久?”

  贺浔一脸无辜:“冤枉啊。你要来临安,我也要来临安。你累了要进客栈歇息,我也要进客栈歇息。怎么能说是我跟着你呢?”

  沈扶见他简直不可理喻,也不再理会。

  沈家就在临安中,但是沈府也没打算回家,而是去集市上买了香和祭祀用品,然后去了沈家祖坟,准备去祭拜父母。

  沈扶的父亲沈檐是沈家庶出子,行二,有一兄一弟,都是嫡出。沈檐十六岁娶了原配安氏,结果安氏七年无所出,于是沈檐便纳了安氏的陪嫁丫鬟凌氏。凌氏果然一年后给沈檐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便是沈扶。然而,凌氏坐月子期间,引来了安氏的嫉妒。安氏趁机在凌氏的饭食了下了毒,但到底是一介妇人,没敢下太多,凌氏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是身子受了亏损,一病不起。

  事情败露之后,沈老爷子做主休了安氏,但是由于凌氏出身低,且身子也越来越差,沈老爷子不愿将其扶为正室,但是经此一事,沈檐也不愿再娶,反而日渐消沉下去。

  多年过去,沈扶渐渐长大成人,沈老爷子也越来越年迈。

  突变发生在沈扶十二岁那年,沈檐带着凌氏回乡省亲,途遇山匪,夫妇二人双双殒命,沈扶就这样成了孤儿。

  沈家长子沈榕本想将沈扶收养过去,可是沈扶并没有答应。

  三年后,眼见沈老爷子身子越来越差,过些时日,沈家家主之位恐怕就要易主了。按理说,沈老爷子一旦故去,沈家的财产便会由沈家长子沈榕、沈家三子沈桓以及沈扶平分。可这就引起了沈榕原配何氏的不满。沈扶一个庶子的庶子,凭什么还要分沈家的家产?

  趁着沈老爷子身子不好,何氏动了歹意,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沈扶赶出了家门。

  沈桓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跟他二哥也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帮沈扶说什么话。而沈榕本就惧内,默许了何氏做的一切。

  十五岁的沈扶离开了沈家,此后便开始四处游学。

  三年后,坪江府举行乡试,十八岁的沈扶拿下了坪江府解元。次年,他又拿下了会试的第六名,殿试的第四名。这些都是后话了。

  沈家根本算不上什么书香门第,多少年以来,沈家只出过几个秀才,连举人都没有。彼时,已经成为沈家家主的沈榕又怎能想到,他沈家竟然出了一个进士。

  十多年没回临安,沈扶竟然不知沈檐和凌氏的墓什么时候已经被迁出了沈家陵园,坐落在陵园外侧。沈扶冷冷望着这杂草丛生的坟茔和残破不堪的石碑,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上了香之后,沈扶又在坟前站了许久,不知在思索何事。

  “你是谁啊?为何在我沈家的陵园?”

  恰在此时,一个娇憨的少女声音打断了沈扶的思绪。

  他回头一看,但见一个总角少女躲在树后面,露出了一个脑袋。

  沈扶注意到她方才口中的“我”字,隐隐猜出了她的身份。“你又是何人?”

  “我是沈凝。”那少女八九岁的模样,蓝布袄裙,脑后扎两个辫子,还未长开,此时看上去,倒是十分乖巧可爱。

  沈扶虽然并不喜欢小孩子,可此人既是沈家的人,他便随口多问了一句:“沈执是你何人?”

  “他是我爹啊。”沈凝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沈扶神色未改。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