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鸿深揖一礼,坐到了椅子上。

  “今日朝堂上说的递补六部空缺的事情,就有劳舅舅了。”段明烛漠然道。

  栾鸿:“此皆为老臣分内之事。只是臣年事已高,唯恐力有不逮,内阁也需要廷推新人。”

  提到了内阁少人,段明烛说道:“这是自然。如今内阁首辅一职空缺,朕看不如这样,就由舅舅任首辅之职,袁宜哲提为次辅。你从六部尚书侍郎中选几个有才干的人作为候补,廷推之后,选出三人正式入阁,余下的入阁旁听。”

  栾鸿起身跪地,颤声推辞道:“老臣惶恐,无才无德之辈,怕是难以胜任首辅一职。”

  这也称得上是大晟朝堂上的传统。但凡提拔官员,此人必定要再三推辞,并表示自己不堪重任,而提拔者也要再三任命,表示这个职位非对方不可。

  段明烛尚年轻,加之他是行伍之人,本来是不屑官场上这些矫揉造作,只是如今当了皇帝,这些面子上的事情,都是需要做的。

  “舅舅便不要推辞了。”段明烛淡淡道。“朕登基不久,诸事繁多,若是你也不肯替朕效劳,朕再找不到旁人了。”

  栾鸿:“如此……臣,叩谢陛下。”

  说完了内阁的事情,栾鸿坐回椅子上,开始说今日来乾清宫的正题:“臣还有一事。朝中先帝和景王一党的大小官员,大多已经处理干净,只是还有那翰林学士沈扶,他将景王藏匿起来,玄羽司始终未曾审讯出景王的下落。听闻,昨夜陛下已经派缇行厂接手此事,在诏狱里,栾庆山还与韩掌印发生了冲突。竖子无状,臣代他向韩掌印赔个不是。”

  说着,栾鸿冲着韩卓躬身一揖,韩卓急忙回礼。

  “首辅大人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替主子办事,哪里想到得罪了栾指挥使,该赔不是的是奴才才对。”韩卓滴水不漏地回应道。

  段明烛淡淡一笑:“此事朕已听说了。是韩卓有错在先,昨夜朕已经教训过他,罚了一月俸禄。”

  “陛下和韩掌印海涵,臣没齿难忘。”栾鸿又道,“只是沈扶此人既然已交由缇行厂审讯,敢问韩掌印,可有审出什么结果?”

  韩卓正欲回答,段明烛抬手止住他。“玄羽司半个月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缇行厂又怎会一夜之间做到?”

  栾鸿略一迟疑,段明烛又道:“诏狱的酷刑,舅舅觉得对一个文人管用么?”

  “……还请陛下赐教。”

  “他是朕的先生,朕最是了解他。”段明烛顿了顿,又道。“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只需循循善诱,迟早有一日,他会说出景王的下落。”

  栾鸿想了想,点了点头。“陛下圣明。只是沈扶此人,毕竟是忠于景王的。陛下不得不防。”

  “朕已经抄了他的家,革了他的职,料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到这里,站在一旁的韩卓心里笑了笑。沈扶出自吴兴沈氏,但他早就被沈家族谱除名了。延熹九年,沈扶独自一人进京参加殿试,高中进士及第,且还是二甲传胪,自此他便定居凤京府。至今已经十二年了。再加上他又没有成亲,可以说,沈扶的家只有沈扶一个人。况且他还是翰林出身,俸禄又低,这抄个家恐怕连五十两银子都抄不出来。

  话已至此,栾鸿也无话可说了,只得站起身来一揖:“既然如此,那便辛苦陛下了。玄羽司办事不力,臣在此代栾庆山告个罪。”

  段明烛:“朕即位不久,日后事务繁多,还要多倚仗舅舅。”

  两人又客套乐几句,栾鸿正欲离开,段明烛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又叫住了他。

  “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栾鸿问道。

  “沈扶身上还戴着镣铐,那钥匙是不是还在诏狱?”

  栾鸿一怔。他是内阁首辅,又不是掌管诏狱的,他哪儿知道钥匙在哪里?栾鸿心想。他自忖侍奉先帝二十余年,摸透了先帝的心性,而如今面对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竟然有些捉摸不透。不过陛下既然有此一问,他也只得试探着回应道:“陛下容臣回府跟栾庆山说一说此事,让他将钥匙送来给陛下。”

  段明烛这下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有劳舅舅了。”

  栾鸿离开后,内阁送来了今日的奏疏。段明烛走不开,只能交代韩卓回养心殿瞧瞧沈扶睡醒了没有,并让他喝药。

  等韩卓回来之后,段明烛依旧在看着折子,头也没抬:“先生的药喝下了么?”

  韩卓行了个礼,恭敬回应道:“沈学士起初不愿用药,奴才好说歹说,总算劝他喝下了。只是看上去,仍是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

  段明烛手上微微一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狼毫放回笔搁上。

  “主子,容奴才多嘴问一句。沈学士留在养心殿,并非长久之计。说不定还能让栾党抓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不知主子可有什么打算?”

  段明烛深吸了一口气,良久之后,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栾家的人为什么要扶持朕上位么?”

  韩卓低眉回应道:“因为主子唤宁康宫那位一声母后。”

  “那朕为什么唤她母后?”

  “这……”韩卓稍稍皱眉,虽然他知道答案,但是这件事情说来就话长了。而且他不知道段明烛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情,与沈扶又有什么关联呢?

  段明烛自嘲般轻笑一声:“还不是因为她亲儿子——朕的大哥去世得早。她没了亲生的儿子,也只剩下朕这么个收养过去的庶子。”

  说起他的身世,韩卓也跟着心疼了起来。段明烛却仿佛浑不在意,云淡风轻地说:“可是她没有亲儿子,却有亲孙子。只可惜肃王现在年纪太小,否则栾家定然会扶持肃王即位,而非朕。”

  “主子……”韩卓看着他。“所以主子是想与栾家抗衡到底,借助沈学士之手……”

  段明烛道:“朕跟栾鸿说,对先生要循循善诱,这是实话。”

  “可是沈学士他……他是恨主子的。”

  段明烛思索片刻,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说,朕若是掏心掏肺地对他,能否让他回心转意?”

  “……”

  韩卓心想,昨夜您喂药的时候,沈学士把药碗摔了,您差点发火,就这脾性,我看悬。

  虽然这般想着,韩卓到底也没敢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能。”

  段明烛看着他勉为其难的样子笑出了声,“罢了,不为难你了。朕去看看先生,你帮朕把剩下的折子批了红。”

  韩卓答了声“是”,又取来狐裘给他披上。段明烛坐上御辇,向养心殿的方向行去。

  半路上,一名身着麒麟服的玄羽卫向这边走来,段明烛微一抬手示意停下,那人单膝跪在了御辇旁边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