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85章 虫翳(11)

  吴展提及的简笔画出现在仓库墙壁面向外面的一侧,墙上有许多涂鸦,那只蝉在其中并不明显,但只有蝉是新画上去的。

  吴展将在乒乓球棚旁边拍下的图案放在蝉的图案旁边,叹了口气,“老郑说我是精神压力太大了,才会有这种联想,但我还是放不下,后来还找专家来鉴定过,说是作画风格有区别,蝉显然比蜻蜓的画法更成熟。”

  陈争说:“毕竟时间隔了这么久,一个人的风格有改变,画法有进步也不稀奇。”

  吴展盯着他,“你认同我的推断?”

  陈争摇摇头,“吴局,我现在无法给出任何答案。但你的想法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吴展说:“加上这只蚂蚁,恐怕就不止是有道理了。”

  照片上,蚂蚁嚣张地贴在柱子上,而柱子就在前往命案现场的必经之路上。仿佛蚂蚁正从柱子后方探出头,窥探着现场发生的残忍屠杀。

  如果说蜻蜓像是孩子幼稚的笔触,那么后面的蝉和蚂蚁,则更写实成熟,是成年人的风格。

  “薛晨文不是凶手,那他是心甘情愿代替谁去死?”一直沉默着的鸣寒开口,“那两个死去的学生,和两年前死去的工人,以及现在死的罗应强张易楠,找得出联系吗?”

  “南溪中学的案子过去太久,而且薛晨文早已认罪,暂时先放下,孔春翔、钟力山,和罗应强还真有点关系。”陈争翻到案卷的某一页,手指在上面点了点,“他们当时工作的这个工地,是惠山商场的一个区域,应强集团是惠山商场的投资方之一。我刚才查了下惠山商场的现状,已经在今年初开业了,运转良好,占着地铁交通的优势,迅速积攒人气,和现在出事的这个山文中心一个天一个地。两个工人的死好像完全没有阻碍它的发展,市民也并不关心。”

  吴展神情凝重,回忆当时的情况。“我们一直找不到这两人遇害的原因,他们太普通了,身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很难发展到杀人的地步,好像他们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对其他人来说都微不足道。调查影响了工期,但我们不可能一直封锁工地。没多久工地再次开工,后续的建设也没有再出岔子。”

  “那结合现在这个案子,凶手的目的有可能是对付罗应强?”大概是咖啡和茶的混合物起作用了,陈争的头脑异常清醒,“凶手不希望惠山商场建起来,或者说凶手对惠山商场存在与否并不在意,他只是不想罗应强因此大发横财?”

  “他以为杀死两个工人,会激起公众情绪,迫使建设停下来,这种项目停一天,对于投资方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他还认为,商场在建设时出了事,后来就算开起来了,人们也会有所忌惮,影响人气。”

  “但是他的愿望落空了,罗应强和其他投资方掌握媒体的话语权,案件的影响没有继续扩大,商场不仅顺利开业,还大赚特赚。这件事刺激了他,他终于把矛头直接对准罗应强。”

  “可是如果想利用工人的死影响项目,为什么要将尸体丢到文具厂?”鸣寒说:“直接放在工地不是更好?工地不好操作,也可以丢在附近,当时那一片在开发,管理混乱,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怎么也比去文具厂抛尸容易。”

  陈争和鸣寒的视线对上,轻轻吐了口气,“确实,我疏忽了这一点。”

  片刻的静默后,吴展说:“南溪中学的案子很特殊,我暂时不打算让重案队掺和进来,罗应强这边就已经很让程蹴伤脑筋了。今天跟你们聊这么多,我心里也有数了。你们放手去查,如果你们追踪的线索需要我协助,我一定尽力。”

  鸣寒说:“吴局,申请在你办公室多待一会儿。”

  吴展有些意外,“哦?”

  鸣寒扯起个笑,“这不是喝了你的鸳鸯奶茶吗?精神好,想再看看南溪中学的案子。你知道,那时我只是个学生,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你们查到的却不告诉我。”

  吴展走后,陈争在鸣寒旁边坐下,好一会儿说:“就算薛晨文不是凶手,你也不必感到自责。”

  鸣寒转头,“嗯?”

  “别跟我装傻,你从知道那案子可能有问题之后,就开始不对劲。”陈争忽然按住鸣寒的后颈,迫使他看着自己,“你觉得你有责任。”

  陈争的手指很有压迫感,即便没怎么用力,鸣寒也有一瞬间的震颤。

  “那时你不过是个小屁孩,所做的不过是给警方提供线索。就算所有人都错了,你也没做错。”陈争说:“所以别给自己加负担,想想失踪的刘品超,想想‘量天尺’,你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说完,陈争在鸣寒肩膀上拍了拍。

  鸣寒笑起来,“给我拍灰呢这是?”

  “你就当是吧。”陈争拿过案卷,“我也睡不着,给我看看。”

  案卷上记载的南溪中学案其实看不出什么疏漏,文字和数据都是冰冷的,吴展惦记这个案子的原因说到底并不是因为那个偶然发现的蜻蜓简笔画,而是在他接触薛晨文的过程中,觉得薛晨文并非杀人魔头。

  直觉这种东西,不会记录在案卷中。

  陈争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看到鸣寒眼珠都没动,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陈争走近,将案卷扣上,“差不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

  “娄小果。”鸣寒忽然抬头,看着陈争的眼睛说。

  陈争诧异道:“什么?”

  鸣寒立即拿过案卷,玉衍。再次翻开,“当时警方排查了大量学生,这里是他们的口供,这个学生叫娄小果,不就是张易楠那个小男朋友?”

  陈争重新坐下,仔细看鸣寒指着的那一段。

  娄小果的笔录很不起眼,他与当时还只是失踪的被害人关系不大,虽然在同一个年级,但不在同一个班级,平时没有什么交集。警方在侦查初期,问过他是否和历束星、平依依说过话,是否在案发当天看到过他们。他的回答和其他学生类似,没看到他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他和你也是校友。”陈争说:“前天见面时你完全没认出来?”

  鸣寒靠近沙发里,抱起手,“现在想起来,也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在南溪还挺有名。”

  “嗯?”陈争说:“因为像个女生?”

  鸣寒摇头,“你以为他从小就是‘假妹’?不是,至少上初中时,他很正常,跑得特别快,每次运动会,短跑第一都是他。”

  陈争想了想娄小果现在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柔弱,但长手长脚,先天条件确实好。

  “这个人是张易楠的男朋友,男朋友刚好给罗应强做‘鸭’。”鸣寒一边思索一边说:“这群人怎么都被聚到了一起?”

  陈争的想法比鸣寒更加客观,娄小果是南溪中学的学生,并曾经因为当年的案子接受过调查,这乍一看确实有点意思,但仔细想,这样的巧合并不值得过多关注,每一个疑点都重视的话,往往会忽视真正的线索。

  陈争在鸣寒脑袋上敲了敲,“回去了,吴局没同意我们在这儿借宿。”

  “也是。”鸣寒跟在陈争身后,将门关好。两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陈争忽然说:“你以前才像个‘假妹’。”

  鸣寒愣住,旋即明白陈争是在跟他开玩笑,以缓解这一晚上的紧绷,“原来你喜欢长头发,那我从现在起,就不剪了。”

  “我没……”陈争想要争辩,鸣寒已经走到了他前面,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这么说定了,让我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发夹,我要留妹妹头了……”

  12月15日,调查全方位铺开。

  鸣寒再次前往槐李镇,陈争原本计划见见娄小果,倒不是因为南溪中学的案子,而是他作为张易楠的男朋友,本就是排查的重要一环,只是昨天娄小果情绪崩溃,无法回答警方的问题,才暂时搁置。

  但陈争还没离开市局,就得到两个消息——罗应强的第一秘书赵知应该今天赶回南山市,接受调查,他却在凌晨回来后失踪了;应强集团的副总李嗣峰今早在家中自杀,已送到医院抢救,生死未知。

  “这个李嗣峰在现在的应强集团里就是个闲人,空有副总的名头,却根本不管事,只有需要开会做决策时,被罗应强叫来表个态。”程蹴已经赶到医院,刚见过李嗣峰的家人,在露台上接陈争的电话,“我昨天见过他,他对罗应强的事一问三不知,哪知道今天就自杀了。”

  陈争正在翻调查记录,李嗣峰是南山市本地人,父辈富裕,当初罗应强卖炒饭时,李嗣峰和妻子在附近开公司,经常照顾罗应强的生意。后来罗应强做起蔬菜生意,李嗣峰投了一大笔钱。

  罗应强成功后,对李嗣峰不离不弃,让他做了超市里管生鲜的主任,随着罗应强生意越做越大,李嗣峰的职位也越来越高。最近这些年,罗应强大概是感念李嗣峰当年的付出,他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坐在应强集团的高位,领取不菲的薪酬。

  “罗应强不是能和别人共享富贵的人。”陈争忽然说:“李嗣峰只是照顾他生意、投资他,他就这么‘感恩戴德’,应强集团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罗应强遇到的‘李嗣峰’必然不止一个,那其他‘李嗣峰’哪里去了?”

  程蹴说:“你的意思是,李嗣峰看似无用,实际上帮罗应强干脏活。现在罗应强出事,他知道自己终于逃不了了,所以才……”

  “还有一种可能。”陈争说:“他是最‘听话’的一个,所以这么多年还能一直留在罗应强眼皮底下。”

  程蹴愤愤地一拳砸在墙上,“他手上有罗应强的秘密,要是抢救不过来就麻烦了。还有那个赵知,莫名其妙就给我玩失踪。赵知是罗应强的第一秘书,跟罗应强时间最长,他必然知道其他秘书不知道的事。要是他跑路,或者躲起来自杀,就更麻烦了。”

  “程队,我正想跟你说赵知。”陈争正色道:“赵知可能没有跑路,也不是自杀。我打算去一趟他家里。”

  “嗯?陈哥,你查到什么了?”程蹴问。

  “罗应强遇害时,赵知在k国出差。他是罗应强最信任,也是在罗应强身边待得最久的秘书。以他的级别,在我们通知他之前,他就一定知道罗应强死了,甚至可能知道罗应强是怎么死的。他如果要跑路,在接到协助调查通知时,他可以直接不回来。他人在K国,真玩失联,我们办法不多。”陈争说:“但他第一时间选择回来,并且昨晚已经到了南山市,在警方眼皮底下跑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同理,想自杀的话,也不必这么来回折腾。所以我猜,他应该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

  程蹴说:“比方说,消除对他不利的证据?等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我们的视野中?”

  陈争点头,“也许还有别的可能,但我对这个人了解不够,暂时想不到更多。”

  程蹴说:“我这边已经派人去赵知家中,你直接过去,有什么要做的,指挥他们就是!”

  赵知身为罗应强的左膀右臂,住的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区。他今年三十八岁,未婚,家里养着两只乌龟。定期上门做清洁的阿姨说,赵先生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不多,又想有个活物陪伴,所以才养了不用操心的乌龟。

  赵知家中安装有监控,但警方调取监控发现,他在回家之前就已经将监控关掉了。仅有小区的监控拍到他于14号晚上11点50分进入小区,15号早上5点45分离开,没有开车。小区外的监控未能跟踪到他的行踪,很可能在摄像头的盲区,有车等待着他。

  陈争观察整套房子,感到这不像是一个精英青年的居所,别说小区本身条件一般,就连家具装修也简洁朴素,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味,茶几抽屉里摆放着外文包装的香烛。

  清洁阿姨说,这些香都是安神的,赵先生很喜欢,还让她每次做完清洁就点上一根,祛祛水的潮味。

  陈争将香烛连同包装一起装进物证袋,继续勘查,在书房里看到一份财务报告。赵知是罗应强的秘书,手上有财务报告并不奇怪,应强集团的人提到他都说他非常敬业,像个为工作而生的机器,将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是家常便饭。这样一份财务报告夹在赵知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很容易被忽略,但陈争注意到这似乎不是应强集团的项目。

  灿阳养老院,陈争不记得昨天查阅应强集团的基本信息时看到过任何养老院,在手机上一查,该养老院位于南山市西郊,是一所五年前才开始运营的养老院。

  西郊地价便宜,管理者善于开源节流,所以向老人们收取的费用并不高。虽然从市里去西郊交通不是很方便,但也有不少家庭愿意将老人送过去。网上对灿阳养老院的评价很高,最多的声音是:吃得好,过得好,老板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以赵知展现在外人面前的“人设”,他似乎不太可能去关注一个和应强集团无关的项目。难道说这个养老院背后的人是罗应强?

  灿阳养老院口碑如此好,罗应强没道理做好事不留名,早就应该炒作起来了。不炒作,是因为不能炒作?这个养老院里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争心跳略微加快,保险起见,继续在书房查看,不久,找到另一份和灿阳养老院有关的文件。事不宜迟,他立即联系程蹴,“赵知可能去西郊的灿阳养老院了,我马上过去,但赵知家离那边太远。”

  程蹴反应很快,没问陈争为什么如此判断,立即说:“我让分局的人立即赶去!”

  陈争想了想,又道:“先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懂!”

  此时正是堵车的时候,市里各条大路堵得水泄不通,陈争想着那些文件,还有赵知家中的布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企业做慈善基本都是大张旗鼓,应强集团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一个养老院能藏着什么秘密?

  对赵知来说,时间非常紧迫,他必然知道自己白天一失踪,警方一定会全城寻找,那他消除这些秘密的时间就很少。这种情况下,赵知会怎么做?

  陈争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手机响起,一名队员说:“陈哥,你找到的香烛我们鉴定过了,那个不是什么安眠香,情况有点复杂。”

  陈争忙问:“那是什么香?”

  “这种……其实是K国的安魂香,给过世的人点的。”队员有点着急,“但有文化差异,和我们这边给死者点的香烛不是一个意思,怎么说,就一个人如果因为你死了,你在家里点香,是希望香形成一种屏障,让他不要来影响你,他要是来了,魂魄会被香所安抚的意思。”

  陈争说:“大概明白了,这么说,赵知手上很可能有人命。”

  队员又道:“也不排除他不知道这种香是什么意思,觉得味道好闻,所以买来使用。这种情况也不少见。”

  陈争眼皮跳了起来,普通人确实很有可能误用这种有特殊意义的香,但赵知这种精明的人似乎不可能。他是罗应强的刀,他手上沾满了血,但恶魔也会害怕,所以他点起异国的安魂香,用这种迷信方式来寻求心理安慰。

  迷信,等等……

  陈争眼前再次出现赵知的家,对于赵知这种级别的高级打工者来说,他住得实在是太“寒酸”了。这是不是也是他寻求内心慰藉的一种方式?那养老院呢?那里或许并没有藏着什么秘密,而是赵知、罗应强在作恶后的“赎罪”?

  车终于在拥堵中开到了南山市西边,前方一片通途,陈争却在这时接到程蹴的电话,程蹴语气紧绷,“陈哥,养老院出事了!”

  陈争呼吸一滞,立即将车停在路边。

  程蹴说,灿阳养老院发生了爆炸,房屋已经大面积倒塌,消防已经赶过去,但火势还没有控制住,爆炸原因不明,伤亡也不明,现场非常混乱!

  陈争听得一阵胆寒,赵知消除秘密的方式就是一把火将养老院烧掉?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灿阳养老院在山中,位置偏僻,给救援和灭火带来不少障碍。陈争抵达时,火还没有被扑灭,随时有继续爆炸的可能,现场停着数辆救护车,一位位老人被背出来,他们是这场灾难中的幸运者,离爆炸点较远,并且没有被压在垮塌的房屋中。

  哭声在浓烟和水柱中弥漫,接到消息的家属也纷纷往养老院赶,然而山路就一条,为了给救护车和消防车让路,他们的车全部被拦在山下。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一些也被困在火海中,获救的要么精神恍惚,要么大哭不止,说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像平常一样在房间里做清洁,忽然就听见巨大的声音,像是地震,然后火就烧了起来,对面的房子轰塌,眼睁睁看着下方的老人被压住……

  事发突然,现场混乱不堪,陈争不得不在这种人间惨剧下保持近乎冰冷的冷静,问分局的现场指挥:“发现赵知了吗?”

  分局会赶来,正是因为赵知,指挥满头大汗,“我们刚赶到就爆炸了,忙着救援,根本没人手排查!”

  陈争理解,现在这种情况,分局肯定方寸大乱,但事已至此,更不能让赵知跑掉。“爆炸如果是赵知引起,他一定还没有逃远,封锁整片区域,人手不够,就向上级申请加派人手!”

  指挥愣了下,“我这就报告!”

  市局的增援队员已经在路上,陈争耳边充斥着哭声和痛苦绝望的呻吟,眼前更是一副残酷血腥的画面。他闭了闭眼,走向被救出来的工作人员,“你们院长在哪里?”

  一人指向火海,哽咽着说:“老胡,老胡还在里面……”

  救援、灭火、追踪同时进行,大量警力被抽调过来,陈争中途接到鸣寒的电话。

  “又出事了?”鸣寒语气听得出不安,“我在网上看到……”

  养老院爆炸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但网上并没有真相。陈争无暇解释太多,“听着,我没事,别担心。爆炸可能和罗应强的秘书有关,程蹴已经派了大量队员过来。”

  鸣寒忍不住打断,“你在现……”

  “别打岔!”陈争说:“是,我在现场,我想到赵知可能会到养老院,但没能阻止他杀人!你继续待在槐李镇,查你想查的东西,程蹴应该没办法调队员去槐李镇了,所以担子都在你身上!”

  鸣寒没出声。陈争皱眉,“听清楚了?”

  鸣寒这才道:“行,哥,你一定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