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65章 失乐(25)

  实际情况倒是没有这么夸张,但陈争确实向孔兵要了更多的警力布置在十中。这源自袁章丰、郑天认罪后,他与鸣寒的讨论。

  袁、郑二人可能撒谎,撒谎的原因指向尹竞流,他们知道的东西让他们不得不利用警方,而服务老人生理需求这个所谓的“慈善”项目和校园正在发生的动乱似乎没有直接联系。

  两边的案子切开来看,刘温然、余贞笑、许兴豪、赵雨失踪,其中余贞笑针对的是周汐,但玩偶最终落在刘温然手上,许兴豪和赵雨曾经是情侣,多年前已经分手,许兴豪对赵雨念念不忘,赵雨是第一个失踪的人,同时又和刘温然有关联。

  刘温然是这个复杂关系网的核心,而她和周汐都是十中的学生。早前鸣寒在查监控时,就明确过一点,玩偶要么是刘温然自己放的,要么是十中内部的人。随着调查的推进,前者的可能正在一点点降低。那么就是十中藏着这么一个人,想要利用刘温然,利用玩偶,来激发整个竹泉市校园里的恶。

  陈争和孔兵开会之后,制定了三条大的侦查方向,一是继续查袁章丰手上的项目,尽可能找到所有参与买卖的双方,二是将十中作为校园调查的核心,三是查许兴豪——他是最晚失踪的一个人,并且在多个学校附近的监控中留下身影,追踪他是最务实的选择。

  刑警们分头行动,陈争此时就在十中,调取所有教职工的档案。

  上午刑警就来过一次,但校方一听,觉得这要求很是无理,副校长更是怒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们这些当老师的?你们要排查学生,排查部分老师,我们都同意了,现在居然所有老师都要查?我们的教学工作还怎么开展?”

  在阻挠下,刑警的工作无法展开,汇报给孔兵,陈争直接带着市局的侦查许可来了,副校长之前和他打过交道,对他有些忌惮,只得照办,但很是不服气,也不认为警方能在教职工里查到什么。陈争也不跟他多纠缠,迅速翻阅资料。

  一位刑警说,中午看到周汐和同学一起在校园里散步。陈争打算去看看她。

  下午的课上得人昏昏欲睡,下课后周汐来到走廊上晒太阳,陈争朝她招手。她眼前一亮,立即走过去,“陈警官,是不是查到什么了?我看今天来了很多警察。”

  陈争说:“暂时还没有。听说你来上课了,怎么样,还适应吗?”

  周汐轻轻叹气,“也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反正在学校还是挺安全,上下学家里会开车来接。就是想到温然,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陈争安慰她两句,又问回到校园有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她立即说:“对了,今天蒋老师来给我们代课了。”

  陈争:“蒋老师?”

  周汐:“啊,你应该不知道蒋老师,他是我们班以前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

  陈争知道蒋洛清,刘温然失踪后,现在的班主任对刘温然了解不够,警方还专门找过以前的班主任蒋洛清。也是蒋洛清提到刘温然家里的情况。蒋洛清曾经去刘家家访,见过曹温玫,而刘温然对此很抵触,央求他配合她的伪装。他答应了,并且为刘温然的失踪深感自责。

  “蒋老师不是教高一去了吗?怎么又来带你们?”陈争问。

  周汐将来龙去脉说了,提到刘温然,“要是蒋老师还在带我们就好了,说不定温然就不会出事。”

  陈争问:“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周汐说:“我也不是想说罗老师和张老师不好,他们也是不错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但蒋老师到底带了我们两年呢,而且他刚带我们的时候很年轻,算是和我们一起成长吧。我们都觉得他是哥哥,足够了解我们,也会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现在……罗老师和张老师就只是想让我们考得好而已。所以我想,蒋老师肯定会注意到温然的问题,保护她,毕竟她那么喜欢蒋老师。”

  陈争问:“喜欢?”

  周汐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就是普通的学生对老师的喜欢吧,带着点崇拜那种。反正蒋老师说要走时,温然很不开心。”

  这时,上课铃响了,陈争让周汐快回教室,一个人站在走廊上思索了会儿周汐的话。

  另一边,经过对监控的反复核对,确认许兴豪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烨宁中学附近的巷子,时间是11月20号。

  学校门口的商贩说,他认识许兴豪有好几年了,以前许兴豪就经常送各种低价的玩具过来。今年许兴豪被告了之后,生意黄了,还来找他帮忙,周转一下资金。他是想帮忙的,但自己做的也只是小本生意,根本帮不起。

  许兴豪似乎对他很有意见,很久没有再来找过他,这次直接带着玩偶过来,数量不多,价格非常低,他都觉得低得过头了。

  许兴豪的状态和找他借钱时截然不同,精神焕发,而且像是忘了借钱不成的事,仍旧和他称兄道弟的,还神秘地说,这是自己从特殊渠道搞来的货,数量不多,准能大卖特卖,他要是错过这次机会,钱就让别人给赚取了。说着,许兴豪还做出要去隔壁推销的姿态。

  他心想反正便宜,就当帮许兴豪一个忙,便把玩偶全都收了下来,没想到一摆出来,就被学生抢购一空,妻子抱怨他没有多进点货,他连忙联系许兴豪,但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了。

  许兴豪在监控中显得鬼鬼祟祟,不断向周围张望,十分亢奋。鸣寒见过不少这种状态的嫌疑人,许兴豪很像是被人操控了。

  负责追踪通讯的技侦队员传来消息,许兴豪的手机短暂地开机了,地点就在离烨宁中学只有2公里远的烨平街。鸣寒当即调队员展开排查,而许兴豪的信号再次中断。

  这很可能只是一个陷阱,许兴豪多日不见踪影,为什么会在警方查到烨宁中学时突然开机?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虽然离不开手机,但手机并非离不开人,也许有人故意拿着许兴豪的手机引起警方注意。

  “说不定就是许兴豪。”陈争在电话里说:“许兴豪被人利用,他真的是在躲警察吗?还是在躲那些利用他的人?他知道自己一旦被发现,就会出事。现在大量警力集结在烨宁中学,他可能看到他的机会来了。”

  鸣寒说:“我懂你的意思。反正不管是不是他,都得排查。最好的情况是抓到他,最差也得发现是谁拿着他的手机。”

  夜幕降临,黑夜仿佛给城市罩上了一层危险的面纱。孔兵及时和陈争沟通白天的调查结果,在老人买chun以外,尚未发现袁章丰、郑天有其他违法行为,被他们利用的女性和男性都认为郑天及其背后的人是心怀善意的好人。买chun的老人每一个都对郑天维护有加,说郑天才是他们的孩子,比亲生子女更懂得关爱他们。

  一些刑警都被老人们说得沉默了,但孔兵被郑天影响过一次,现在很清醒,“郑天是个很会洗脑的人。但现在也确实没有他们和其他势力有勾结的依据。”

  陈争正在向烨宁中学赶去,十分钟之前,鸣寒说有人目击到了疑似许兴豪的人,手机很可能就在许兴豪的身上。

  夜色让搜捕行动变得困难重重,许兴豪的行为很矛盾,他似乎希望得到警方的帮助,却又不敢直接出现。烨宁中学一带学生很多,怕就怕他干出劫持学生的事。

  特警已经在校园内外布控,校方也暂时禁止学生外出,晚自习之前有一部分学生在校外游荡,没能及时返校。

  陈争赶到烨宁中学,车还没停稳,就听得一声撕裂的尖叫。人群在街上奔跑,不乏穿着校服的人。警察正在维持秩序,身着特警制服的人逆着人群奔走。陈争看到了鸣寒,这时,鸣寒的电话也打来了。和往常不同,鸣寒的语气很认真,“许兴豪出现了,抓了一个学生,女生!”

  陈争问:“人在哪里?”

  “烨平二街,我看到他了。”鸣寒此时和陈争只隔着一条巷子,几天前许兴豪正是从这条巷子消失,现在又在这里将刀架在一个女生脖子上,一路拖着她往南边退去。

  周围的人群溃散,狙击手还没有就位,警察也不敢在这时轻举妄动。鸣寒冰冷的视线射向许兴豪,他穿着一身棕黄色的连帽运动服,仿佛要融化在黑夜与路灯交汇的色彩中。他双眼睁得巨大,手上的刀不时在女生眼前挥过,吓得女生嘶哑喊叫。他此时的行为很不符合常理,是他主动来到警察面前,现在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行为?

  几乎是一瞬间,烨平街上已经看不到其他人,许兴豪身后是一座天桥,刀已经在女生脖子上划出伤痕,他后退着爬上天桥,似乎想逃到对街。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因为鸣寒已经在对街布置了警力,只要他爬上天桥,就不可能下来。

  人们在远处焦急地看着他,天桥下的马路也已经被封锁,鸣寒拿起枪,在光学瞄准具中看着许兴豪。他的角度不好,如果开枪,很可能会伤到女生,虽然可以打许兴豪的膝关节,但这会进一步激怒许兴豪。

  拉近的视野中,许兴豪双目充血,嘴里咕隆着听不清的话,他嗑了药,他为什么在这时嗑药?

  狙击手终于找到了最佳位置,请示是否击毙。许兴豪这人不能死,他掌握着太多的秘密。可就在鸣寒犹豫的这一瞬,许兴豪忽然将女生狠狠推开,从天桥的围栏上一跃而下,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一声闷响,就像发生了交通事故那样。着地的侧脸在地面上挤压,暗红色的液体缓缓覆盖浅灰色的柏油路。

  救护车呼啸驶过,但许兴豪在送医过程中就停止了呼吸。他的眼睛始终瞪着,像是包含着不甘心和痛苦。

  北页分局法医鉴定中心,走廊上亮如白昼,陈争的外套扔在长凳上,他靠在墙上,闭着眼,脑中闪回许兴豪从天桥坠落的一幕。走廊尽头的电梯发出开门的响动,有人走过来。他没有睁眼,但听出来是鸣寒。咖啡的香气在空气里飘浮,其中一杯送到了他的手上,“结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回办公室歇歇?”

  陈争低头看着咖啡,是热的,鸣寒还提着一个袋子,显然是给其他队员准备的。陈争一口气喝掉大半,皱着眉说:“许兴豪为什么非要在我们眼皮底下自杀?最后还要推开被劫持的学生?”

  鸣寒说:“他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不能用常理来分析。但造成他精神崩坏的不止是犯罪的压力,更关键的是药物。”

  陈争说:“药理分析出来了?”

  “还没有。”鸣寒摇头,“但我的眼睛不会欺骗我,他现在体内一定有大剂量的精神药物。”

  须臾沉默后,陈争说:“自愿的吗?”

  “更可能是被迫。”鸣寒说:“有人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来个下马威。而且许兴豪恐怕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

  陈争的头脑正在和疲倦对抗,竭力运转,索性听听鸣寒的想法。他不经意地往鸣寒的方向侧了侧,鸣寒看了看他,说:“如果幕后的那些人早就决定用玩偶来引发校园骚乱,那么许兴豪就是最佳选择。”

  许兴豪本来的身份就是盗版玩具商贩,而这些玩具中的大半都流向了学校,许兴豪朝学校附近的商铺供货,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同时,许兴豪这个人有强烈的发财意愿,只要能赚钱,违背道德、法规的事他干起来是毫不含糊。

  但在去年底今年初,他遭到了致命打击,没有人能够帮他,他也没有重新开始的能力。而这时如果有人来到他马上就要关门的作坊,告诉他,只要你听我的话,为我做成这件事,你将拥有想象不到的财富。

  只是给熟悉的校园商铺推销玩具,这有什么困难的?许兴豪想不到天降的馅饼居然砸中了自己,欣然接受。于是他过了一段时间意气风发的生活。

  但终于到了他派上用场的时候,也就是现在,他按照对方的要求提前将玩偶卖给校园商铺,却意识到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犯罪的圈套。这比他做盗版更危险,盗版只不过是赔钱赔得倾家荡产,现在做的事说不定会要他的命。

  他想到了赵雨,他知道赵雨是为什么失踪。他拿着表情诡异的娃娃,吓得将它扔了出去。

  他感到自己受到了诅咒。

  但是他已经无法摆脱。他为什么失踪?是被人藏起来了?还是他自己躲起来?可他至少在今天选择迎向警察。

  不过还是晚了,他知道太多秘密,他必须死。既然有人已经决定灭口,那么搞一次热烈的自杀无疑是对警方的示威。他冲出来劫持女生时,就已经被药物控制,他从天桥跳下去之前推开女生,可能是他精神最后清醒了那么一瞬。毕竟他这个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杀人这种事是从来没有干过。

  陈争低声道:“是工具。但不止他这一个工具。”

  鸣寒说:“他,余贞笑,包括刘温然都是工具。”

  他们仿佛是榫卯,在庞大的犯罪网络中丝丝入扣,像没有生命的工具,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陈争说:“那赵雨呢?赵雨和刘温然、许兴豪都有关系。”

  鸣寒沉思,赵雨是很特殊的一个人物,警方在侦查朱倩倩案时就留意到她,但直到现在,还是很难判断她失踪的原因。

  “还没问你今天在十中查得怎么样。”鸣寒换了个方向,“有什么发现吗?”

  这问题顿时让陈争打起精神,“有个老师,值得好好查一下。”

  “嗯?”鸣寒问:“是谁?”

  “蒋洛清,刘温然高一高二时的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陈争说:“13班现在的数学老师压力太大,生病请假,蒋洛清今天回去代课。”

  “数学老师啊。”鸣寒和陈争一样,对数学老师这个身份也有几分在意,“不过这怪了,他现在又不是高三的老师,怎么会去高三代课?”

  陈争说:“据说是因为13班情况特殊,其他高三的老师顾虑比较多,谁都不肯去,只能调他。他好歹教了13班两年,和学生熟,而且现在在带高一,不是班主任,时间调配得过来。”

  鸣寒沉默了会儿,“但这一点好像不足以让你怀疑他吧?”

  陈争点头,“这只是个插曲。我今天看过他的档案,他今年二十八岁,毕业于万青理工大学,在校期间每年都获得奖学金,履历十分亮眼,到十中来实习,也是获得全部打分老师的好评,入职不到半年,就评上了优秀老师。”

  鸣寒嘶了声,“既然是万理毕业的,怎么会想到来竹泉市当数学老师?他老家在这里?”

  陈争摇头,“不,在嘉徽市。”

  鸣寒说:“那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啊。”

  万青理工大学是国内最有名的学府之一,和函省隔着几个省,而嘉徽市是南边沿海的小城市,和函省同样隔着几个省。万理毕业的高材生不是不能到中学当老师,但选择竹泉市这种小地方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如果蒋洛清是本地人,那还有点理由,可他的家乡离竹泉市十万八千里。

  “十中虽然是竹泉市的重点中学,但是放在整个函省根本不够看,校方每年都想从洛城的中学挖点骨干老师过来,万青的人估计想都不敢想。”陈争继续道:“蒋洛清不止是在校履历出众,身份转换成老师后,适应得也很快,十中简直是捡到了馅饼。蒋洛清自己也很拼,上次带毕业班,虽然不是实验班,但成绩仅次于实验班,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答卷了。按理说,他应该把13班带到毕业。”

  鸣寒说:“带一届休一届也是常有的情况。”

  陈争说:“但放在蒋洛清身上有点奇怪,他是年轻教师,精力跟得上,而且他本人很有冲劲,学生对他也很是不舍,他们班的数学成绩直逼实验班。这种情况下换班主任换科任老师,不是很明智。我问过教务处,换人这件事是蒋洛清自己提出来的,学校领导也很意外,还做了他几次工作,说得都很明了——你要是不带了,你们班的数学成绩很可能下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蒋洛清还是执意要去带高一,并且不当班主任。”

  鸣寒在陈争面前走了几步,站定,“他有别的事情要去做,无法像以前一样带高三。”

  陈争说:“我今天还见到周汐了,蒋洛清回去代课的事就是她给我说的,她还提到刘温然,说刘温然非常喜欢蒋洛清,是崇拜的那种喜欢。得知蒋洛清不带他们,刘温然很伤心。”

  鸣寒这次沉默得更久,忽然说:“你记得熊克平吗?”

  陈争明白他想说什么,“熊克平买chun,被外孙杀害,他退休之前是大学教授,很多女学生崇拜他,他也享受这种崇拜。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并不平等,老师能够引导学生,当学生对老师本就有崇拜、喜爱等情绪时,老师更容易控制他们。”

  鸣寒问:“蒋洛清想要控制刘温然的话,实施起来是件很简单的事。那现在围绕蒋洛清的疑点一共有三个,他为什么会到竹泉市来当中学老师,为什么突然不带毕业班,以及他和刘温然的关系。”

  此时已是凌晨,陈争说:“这些疑点和案子都没有直接联系,查肯定要查,但得悄悄来。万理和嘉徽市可能都得去一趟。”

  鸣寒笑了笑,“悄悄来,这种工作不就适合我们这两个外挂吗?”

  陈争看时间,“天一亮就出发,先去休息,我跟孔兵说一声。”

  后半夜,许兴豪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如鸣寒所料,他的体内有大量被注射的致幻剂。夜里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他,其实已经是一具提线木偶,是一张在警方面前展开的嘲笑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