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328章

  人都是有惰性的,很多时候全凭着一口气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走不想走的路,但说来也神奇,做得多了,走得久了,竟渐渐会觉得其中的艰辛也不过如此,或许受难本身才是人生而为人正确的体现。

  直到某一日这口气散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它散了,然后人倒下去,倒在地上,满脸的污泥满身的尘土,当他回首自己的旅程,便会在心里生出感慨:

  ——我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呢?

  谢澄白日出门,晚上回来,我的一日三餐都拜托给了做红烧肉手艺了得的人家照顾,不过由于我大多时候都在睡觉,以至于常常错过饭点,谢澄夜里回来后唤醒我,我揉着眼睛起身,呆头呆脑坐在被窝里,明明睡了一整天,哈欠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打,砸吧着嘴,谢澄给我倒水,我接过来就喝了。

  “给你新买了书,放在柜子里了。”

  他让我仰躺在床边,挽着袖子给我洗头发,他手劲儿掌握得很合适,温热指腹有条不紊按摩过穴位,水声哗啦啦的,我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只分得出一丝不可辨的神智去接他的话:“好啊,我明日……明日就去看看……”

  晚饭是谢澄带回来的炖鱼,这个季节的鱼肥嫩得不得了,鱼肉白且鲜甜,大葱的辛辣恰到好处,我就着狼吞虎咽吃了三碗饭,这是我头回吃得比谢澄还多。

  也有可能是谢澄吃到一半就放下筷子,主动让我的缘故。

  吃了睡,睡了吃,压力烦恼全扔到脑后,我有享受过这样的好生活吗?

  “先别睡……你头发没有干,要等干了才能再睡,不然会得风寒。”

  谢澄把我扶起来端正摆好,我没什么力气,倚着枕头,不多时软绵绵地就要往下滑,吓得他忙伸手把我揽过去,让我靠着他,头也倒在他的肩膀上。

  他摸了摸我一缕湿发,又把剩下的头发全部从我后衣领里拨出来,谢澄低声道:“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嗯?嗯……还可以,像是……像是芝麻叶的气味……”

  他也嗯了声,只是安静了一小会儿我便要彻底沉入梦乡,而谢澄像是为了打破这阵寂静,他及时开口道:“对了,张叔让我问你来着,他说都是些粗茶淡饭,担心你会嫌他媳妇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我模糊地笑了:“说什么呢,这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能娶到这么贤惠的妻子,帮我转告他,饭菜做得特别好,特别合我口味。”

  “你喜欢会做饭的人?”

  “喜欢啊,我喜欢会做饭的人……”

  谢澄说:“是吗。”

  我看着那盏烛火,暖黄的光晕边缘有种毛绒绒的质地,在我眼底不断扩大,扩大,快要占据了全部的视线范围,它摇曳的姿态艳丽而危险,如同是在提醒我什么。

  提醒我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困而已,这世道还没艰难到容不下我安眠的床榻吧。

  我忽然说:“不会做饭也没关系。”

  谢澄没反驳,但隔日的晚饭是他亲自下厨,我惯例睡到黄昏,天色将晚,我披着外衣推开了房门,谢澄正在院子里颠锅,米饭已经煮好了,汤在炉上炖着,闻着味道像是我夸过一次的豆腐汤。他炒个菜拉开了架势,乓啷作响,火光冲天,束着高马尾一派横扫江湖的潇洒气质——虽说横扫江湖对谢澄而言不在话下,但这是他该在灶台前给人传递的印象吗?

  我站在门边,下意识道:“小秋……!”

  “你醒了?”谢澄高声说着,一边用铁勺随意勾了佐料挥洒进锅底,“今天在外面吃怎么样?天气是冷了点,但院子里更透气。”

  闻言,我手指抓紧了外衫,少顷才深吸口气横下心踏出房门,我脚下莫名不稳,屋外的一切都过于炫目,为了避免摔倒只得快步到谢澄那儿去,他看我来了便立刻抬起手臂好让我避开油烟,我原以为锅里是什么焦糊狼藉,可仔细一看,倒还是那么回事。

  谢澄把饭桌摆在屋檐下,炭盆也拖了过来暖着,这样不至于饭菜凉得过快,我喝了口汤,又夹了筷锅气扑鼻的炒菜,口感偏咸,但都比想象中好吃,我赞叹道:“可以啊小秋,相当可以,你还藏着这么一手绝活呢。”

  谢澄笑了笑,他没急着动筷,就目不转睛地注视我。

  回忆起来,阿药炖汤的水平其实也很不错,我被他囚禁那两日有幸尝过,他善于制作药膳,可能和性格有关系,他做的菜要么就是极致的苦,要么就是把我牙齿都黏上的甜,吃个饭跟猜谜似的,每天都有新花样。

  冰儿的厨艺我还没见识,不过照他那凡事力求十全十美的作风,他不可能端不出一桌满汉全席。

  如此一思量,祖坟冒青烟的竟是我自己?

  我美滋滋地往嘴里送吃的,吃完饭谢澄去洗碗,我看他没准备给我安排辅助工作,折身就回屋打算洗洗睡了。

  他洗碗,扫地,冬天浆洗过的衣服干得慢,都晾在绳子上,谢澄把它们翻了个面,我躺在屋里,他做每件事我都能想象出那是如何的神情如何的姿态,不一会儿,院门那头有声音,应是街坊邻居上门,似笑呵呵地来送什么东西,谢澄收下了,跟他们聊了几句,不过具体聊了些什么我就听不清了。

  我跪坐在榻上,趴在窗户边往外看,天已然黑透了,目及之处朦朦胧胧的,邻居提着灯,面对面说话时谢澄的身形便被镀上一层温润的亮色,邻居是男是女,是来送什么呢?我眯起眼想看得更清楚些,谢澄却仿佛察觉到了我的窥探,他刚一偏头,我就马上缩回被窝里躺好。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换好衣服的谢澄终于躺到我旁边,他身上有皂角淡淡的香气,以及井水清到透骨的寒意,冬天太冷,我反而闻不到谢澄自己的味道了。

  “今天,过得高兴吗?”

  “……”

  “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很无聊?我明天不走了,我们趁着出太阳,一起去钓鱼好吗?”

  “……”

  “小家。”

  我闭着眼,装作是早就睡着了,谢澄喊了我一声后就不再说话,过了很久,他把脸轻轻依过来,没有真的碰到我,只是依过来而已。

  但或许是近来觉太多,我这晚事与愿违,就是努力逼自己睡着,也很快会醒来,断续做了无数个梦,有时关于过去,有时关于现在,不是噩梦,但也不是美梦。

  熬到子夜,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担心自己翻来覆去的动静会吵醒谢澄,我小心翼翼下床,离开了屋子。

  外面呼呼刮着风,我绕着院子走了圈,去井边上搓着手臂坐了会儿,院墙上停着一只乌鸦,我对它哈了口白气,它拍拍翅膀飞走了。

  天空有几颗黯淡的星子,云层太厚,让月亮的方位无法识别,我对星座学缺乏了解,这个时代,会研究星象移转的大概只有李严那类神棍,但这么一说,我是不是也该抽空学习一下这玩意儿,好歹我头上顶着神使的招牌呢!

  风过云动,星子的痕迹也终究消失了。

  我来到院门前,半晌,我抬起手,握住了门栓,只要稍一用力,我就能打开这扇门走出去。这不难,山水兼程,风雨不停,从一个终点前往下一个起点,我总是这么做的。

  风刮得更大了,隔着院门,长街传来谁家盖在草棚上的幕布被卷走的声音,还有木桶骨碌碌在滚动,它滚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

  抓着门栓,我把额头靠在了门上。

  如果,如果这一刻,有谁来敲门,如果有谁也提着灯,走过长街,来敲响这扇门……

  如果门被敲响了——

  更深露重,冷霜似乎都结到了我的鞋面,我回屋后先去看了眼谢澄,他好生生睡着,我去炭盆边烤不慎被打湿了的衣角,确保手足都热乎了才重新上床,谨慎地挨着谢澄躺下。

  “除了会做饭的人呢?”

  黑暗里毫无预兆的问话令我愣了一下。

  许久,我说:“会、会武功的人。”

  谢澄一动不动地躺在我身边,眉峰与鼻梁在黑暗里也看得出他的出挑。

  他闭着眼,唇角无声地勾了勾,说:“我会武功,我武功很厉害。”

  确实,天下第一的武功确实厉害,这话让我想笑,可他一本正经说完了,又道:“还有呢?”

  “还有……那就,体贴的人。”

  “我很体贴吗?”

  “很体贴,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照顾人?我被你吓到了。”

  谢澄:“这不重要,还有呢?”

  “还要问吗?”

  “嗯,还有呢?”

  他翻了个身,手臂压在脸下,床脚放了盏罩在镂空木笼的小灯以供起夜,借着那忽明忽暗的光,我看见谢澄与我仅咫尺之距,他每一次呼吸都落在我脸颊,我忍不住要报复,想去揪他眼睫,这个想法尚未付诸行动,谢澄便睁开眼来。

  “还有呢。”他道,“你还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说:“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不要问了。”

  “小家。”

  这次,谢澄的口吻稍微急躁了点,我心烦意乱地背过身去,他竟伸手来摇我,心烦意乱,烦不胜烦,谢澄这段时间从不违逆我的心意,此刻却如同看不出我的想法,他快速道:“你还是想去找他们,对不对?你想知道傍晚那会儿上门来找我的人是谁吗?你其实——”

  不等他说完,我猛地转身,按住他的肩膀,只是一次天旋地转,我就将谢澄狠狠按倒在了身下!

  “……”

  被褥大半滑落在地,老旧的床榻给压得吱呀作响,我喘着气,骑在谢澄腰间,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而他死尸似的躺着,双手摊开,一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样定定地看我。

  胸腹间情绪沸腾燃烧,眼眶烫到像被火烧,我用尽全力攥着谢澄的衣领,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挤出一个不成调的“你”字,再便无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