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329章

  谢澄不明白。

  我的思虑,我的犹豫,我至今为止经历的种种,以及我即将面对的一切——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只会站得远远的对我指手画脚,这样的轻松事谁不会做!天道可证,我为这些天选之人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求铁石心肠的他们有所动容,更不奢望他们其中有谁会念着两分旧情,但既然打定主意要与我陌路,那又凭何摆出一副被我伤透心的作态来!

  我:“你……你是在替谁当说客?姬宣吗,是姬宣对吗?他病得半死不活,便见不得我偷得片刻自在,他请你当说客,要我回去不计代价治好他,是吗?”

  “不……不会是姬宣……姬宣做不出这种事……那就是袁无功,他又来了,他找到这里来了是吗?告诉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人终究只能为自己而活,永远等待别人搭救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宁肯作茧自缚也不愿与我坦诚相见,那就让他滚!滚!我从没见过似他这样麻烦的人!”

  我对着谢澄咆哮,说是咆哮,可真正发出来的音量却小得像个笑话,我感到五脏六腑正因怒火灼烧而融化,身体里空荡荡的,积攒不出更多要去抱怨质疑的爱恨,每一个字尘埃落定,我的喉咙就跟着渐渐发紧,直到被这些诅咒掐住了脖子,便只剩下呼哧呼哧令人头晕目眩的喘息。

  我到底在说什么?我在这里吗,这是我在说话吗?

  我何时,竟有了这样窝囊的想法?

  谢澄的脸在我手心下,不知不觉,我已放开他的衣领,谢澄虚虚握着我的手腕,他牵引着我,让我在夜里去抚摸他的面容。

  我很熟悉这张脸,在三位夫人中,谢澄是生得最英气的那个,他天生洒脱,行正道而无不端,比起积郁成疾的姬宣和疯疯癫癫的袁无功,谢澄明朗如高阳,无论何时,他都不曾真正坠落,他总是悬挂中天,剑指苍穹,任何嘲笑他愚昧无知蠢不堪言的人,都只是没尝过被太阳照耀的滋味。

  哪怕身处暗室,谢澄的眼眸也仍然明亮,透过指缝,他平静而笃定地看着我,我收拢的指甲尖锐划伤他的额角,谢澄也没有闪避,他看着我,赤红血液沾在我的指尖,从他眼角流下。

  “要挖出来吗?”谢澄用陈述的口吻道,“你可以这么做,不过最好给我留下一只眼睛,这样我才能照顾你。”

  心脏陡然被巨力攥成血肉做的烂泥,我猝然缩手,可腕骨已被谢澄抓在手里,他不允许我逃避,反而逼我将手指顺着他的眼眶往深处剜进去,谢澄态度近乎温和地道:“你不是很喜欢我的眼睛吗?你从以前开始就总是盯着它们看,那就送你好了,送给你,别生气了,好吗?”

  “放手!谢澄,放开我的手!”

  谢澄看了我一会儿,道:“不要这边这只吗?……我的右眼你会更喜欢吗?”

  “谢澄!”

  我坐在他腰间,若非他始终扶着我的后腰,便要东倒西歪跟着被褥滑到床脚去,我坐不稳,浑身抖得像筛糠,上半身迫不得已深深弯成了半圆,良久,我才捂住自己无声嗫嚅的嘴。

  我说:“别这样,小秋……我说错话了,我昏了头,说错话了……别这样,别、别这样对我……”

  慢慢地,我俯下身,失魂落魄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和他贴在了一处,又等了片刻,谢澄才抬手回抱住我。

  “别说这种话……”

  “你不解气怎么办?”他受到委屈般对我呢喃道,“我惹你伤心,不付出些代价,你心里能好受吗?现在动手也不迟,你不要我的眼睛,那我把我的手给你好吗?”

  “为什么要把手给我,我要你的手做什么……你别再说了……”

  他果然安静下去,只是越发紧地抱住我,柔软的耳朵不时扑簌簌蹭我一下,我藏在他怀里,一时难以辨别这不断试图亲近我的生物是失去理智的人,还是克制野性的兽。

  ……这是谢澄啊。

  是会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笑着拍我肩膀的谢澄啊。

  “我、我……”

  “嗯?我在听,你想说什么?”

  胸腔里止不住地倒着气,我张了张口,堆积的言语一窝蜂涌到喉头,寻不到出处,便在脑海里尖叫着奔腾,一阵一阵的战栗无法停止,我死死拽着谢澄的衣襟,齿关一直在互相打撞,我用力闭眼,艰难地道:“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

  “你说实话谢澄……你到底怎么看我,你,你到底有没有后悔……后悔……遇见我这种人。”

  谢澄躺在枕头上,他抚摸着我的后颈,偶尔牵连了几缕长发,雾一般盘桓在他指间,过了很久,谢澄淡淡道:“如果是姬宣在这里就好了。”

  我:“……什么?”

  “毒医也好,如果是他在这里,一定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才能让你安心。”他说,“如果我不是谢澄就好了。”

  “如果我不是谢澄,就不会到现在,满脑子还只想着自己……”

  与此同时,他双手以要把我活生生勒断在当场的气势一把环抱住我的腰,我感到他也把头鸵鸟似的埋在我的颈窝里,这让我发现他的脸好烫,喝了酒发起高热也不至于落入如此地步,而没等我想明白这些关窍,我就听见谢澄在我耳畔颤抖地,咬牙切齿地开口道:“难道直到今天——难道我们认识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里,你就一直在想这种事吗?”

  “你竟然一直都抱着这种想法吗?!”

  我无法面对这个问题。

  并非谢澄的话有多深奥,但术业有专攻,我似乎更擅长应对箭雨与火海,谢澄说如果此刻在这里的不是他就好了,我也这么想,如果和我对峙的人换成言良,或者姬湘,换成这些人,我就能应付得很好,不至于只能像眼下这般眼睛发直地哆嗦,就只能在谢澄面前,做个被扒干净了画皮,一事无成的废物。

  原形毕露。

  我:“……我想的哪里不对吗,你不直接回答我,不就是说明了你其实很后悔吗?”

  谢澄:“……”

  我断续说:“放心吧,你不用害怕我会一辈子赖在这里不走,是……我确实是不堪大用,但我也不会成为谁的累赘,该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已经休息够了,完全足够了。”

  我便坐起身,背对谢澄坐到榻边,踩着滑到地上的褥子,我垂眸漫无目的出着神,忽恍然大悟,难怪我在发抖,大冬天被掀了铺盖,这能不发抖,能不冷吗?!

  我很高兴终于能找到这个答案,它让我好过许多。我站起来,起身的瞬间,感到谢澄的手指与我的脊背蜻蜓点水,一触而过。

  左右这情况我俩是没法再睡了,我随手点燃了灯,擦亮的烛火托出沉在水底多日的神智,于是一切安宁的祥和的假象,就像被逼至角落的黑暗,潮水般退去了。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会儿,心平气和地道:“那就来谈正事吧——谁找上门了。”

  作者有话说:

  他俩压根没聊到重点,急死我。

  就不能让他俩聊到重点,这更急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