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我是你的玩具吗?>第四十章 游乐场

  从生活费里拿出三百块钱给他,这已经是老人能给出的最大表示了。

  外婆的手心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背,那是一双皮肤松弛、青筋凸显、满是茧子的手。陆悠多想握着她的手,让她好好坐下来,让她不要再这么辛苦,尽可能地帮她分担走一些活。

  可现在再也不能了。

  他被排斥在这户人家之外,从此以后,这张门再不会为他而打开了。

  他将舍了他的外婆和这几百块钱抛诸脑后,崩溃地冲出门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能去哪,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走着。雨落了下来,渐渐的,越下越大。

  他连找个地方躲雨都做不到,像游魂般来来又去去,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一个废弃的游乐场里。

  这个游乐场已经停运好几年了,金属架子都已生了斑斑锈迹,硬塑料也烂得不成样子。

  他在滑滑梯的末端坐了下来,任由瓢泼大雨把他本就狼狈的一身浇得湿透。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他不是这个家庭所期待的孩子。

  那一年,他才四年级。

  表妹发了烧,舅舅舅妈都忙于工作,外婆要在医院照顾表妹,而外公把他扔在游乐场里,让他等着,就走了。

  他等了好久好久,从放学,一直等到傍晚,甚至等到了天黑。

  那些同来的小朋友,玩够了,玩累了,就骑在爸爸肩头,或是由妈妈牵着、抱着,像哄一块蜜糖似地带走了。

  每一次有大人出现在门口,他就忍不住翘首盼望,想看看是不是来接自己的。

  可他一次次看,又一次次失望。

  有住一个小区知道他家里情况的,故意嘲笑道:“外孙外孙,你就是比不得孙女亲啦!”

  他气得挥起拳头冲过去,把对方揍得哇哇大哭。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外公外婆的孙辈,他就要多上一个“外”字,就成了所谓的“外人”。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而他什么都没有。

  即使是做同样的坏事,外公也只会骂自己,不会骂表妹。似乎从儿子衍生出的血脉,就是要比他这样的更亲厚一些。

  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他们其实是不想要自己的。

  如果不是因为谢先生年年给他们钱,或许他们早就这样做了也说不定。

  谢先生。从能记事起,这个名字就在他的生命中反复出现。

  他眼看着外公外婆找人推倒小平房,建起了楼房,后来又升级成了别墅。因为送表妹去城里读书,他们又以自己为借口,让谢先生在市里最好的地段买了学区房。

  能继续从谢先生的手里要钱,这才是他们留下自己的最大目的。

  谢先生是谁呢?他从外婆口中得知,他是妈妈曾经的爱人。

  那他一定很爱很爱我妈妈吧,如果他能当我爸爸就好了。小陆悠这样想。

  小小的陆悠没见过谢先生,只能从他们的描述里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成熟,温柔,慈爱,会像他羡慕的那些父亲一样,轻轻抚摸他的头,在他被欺负时给他撑腰,会打扮得很帅气地来参加他的家长会,还会在接他回家时给他买一串刚做好的棉花糖。

  而不是像舅舅一样,会把所有好吃的藏起来,拿到房间里给表妹偷偷吃。

  后来,舅舅舅妈为了自己的归属问题,吵得越来越凶。自己这个拖油瓶的存在,让他们日渐嫌弃。

  在得知谢先生并不会因为他住在哪里而少掉给他们的钱后,他们近乎欢天喜地地联系上了那边的人,让谢先生把自己接过去。

  谢先生事务繁忙,要晚到那么一会,所以来外婆家接他的是司机和助理。

  小陆悠便开始认认真真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包括他爱穿的几套衣服,还有他最喜欢的故事书。

  可助理说:“陆少爷,你什么都不用带,谢先生会给你买的。”

  小陆悠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他以为所有获得都是有代价的。就像他如果要买衣服和玩具,必须是逢年过节或是听话的时候,从不知道有人能对他这么大方。

  “会比现在的还好吗?”他懵懂的问。

  助理笑着答:“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谢先生都会搭上梯子给你摘下来的。”

  小陆悠立时便高兴起来,把行李丢到一边,开心地跑进车子里乖乖坐下:“那我什么也不带了,我要他给我买。”

  碰面的时候,谢牧川就在机场等他。

  门一拉开,在见到谢牧川的那一刻,陆悠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童话里的王子。

  那时的谢牧川正当而立,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站在车门外满眼期待地迎接他时,仿佛真是王子在等待命中之人。

  可谢牧川对他怎么就变了呢?

  是发现他长得不像陆笙燃,还是性子不像陆笙燃时?他叛逆期,和谢牧川闹矛盾,又因学业问题,被直接送去读了住学。

  他和谢牧川见面的时间变得很少,你不知我,我不知你。

  他希望谢牧川多来学校里看看他,多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请假带他出去,在附近的快餐店里吃上一顿饭。

  可谢牧川并不会把多余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他在无尽的空虚与无趣中,慢慢转变了想法。从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变成了到处惹是生非,甚至有些同学无意中犯的错,他也会故意顶下来。

  他就是盼着谢牧川来找他,训斥也好,说教也罢,最起码不要让他一个人在学校里傻等。

  渐渐的,谢牧川来的次数少了,对他的不满也变多了,甚至连话都不愿跟他多说。

  陆悠也是有着少年的傲气的,谢牧川误会他,他也不解释,就等着谢牧川发现不对,主动来哄他。

  那时候自己多无聊啊,又多骄傲啊。

  他认定自己是陆笙燃唯一的孩子,是谢牧川唯一的继承人,谢牧川再怎么看不惯他,也要无底线地宠着他的。

  可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为什么他一夕间从云间落到了尘埃,又在短短一年里失去了一切呢?

  他不知道自己在雨里坐了多久,只觉得似乎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身体也仿佛失去了温度。

  让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吧,死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就再也不用去管那些纷纷扰扰的事了。反正他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慢慢向后躺倒,可迷蒙的雨幕中,却突兀地闯进来一个模糊的人影。

  记忆中在车门外接他的身影,和这个影子渐渐重合。

  他看着那个男人奔赴而来,用一柄伞挡住了自己头顶的风雨,而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觉得自己脑子糊涂了,不然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谢牧川来。可当男人抚摸他手心感知温度时,他才明白,这或许是真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牧川总会在他绝望的时候赶过来,永远不会早早发觉,也永远不会再迟来一步。

  可他已经累了。

  他在黑暗与等待中耗了太久,谢牧川给的那点渺茫的希望不足以点亮他的世界,也不足以温暖他的身体。

  “悠悠……”谢牧川伸手擦去他头上脸上那些湿痕,手掌触及到的皮肤,就像雨水一样冰冷。他连忙解开湿掉的西装外套,将少年搂到他怀里去。

  当看到航班信息的那一刻,他立刻就猜到了陆悠的去向。外婆家,是他躲避的最后港湾。

  他和十四岁的陆悠第一次爆发争吵时,少年就是这样,偷偷买了一张票,背起书包跨越千里。

  他匆匆赶来,从外婆那里获知了陆悠来过又离开的消息,一路边喊边寻,才终于在这里看到他。

  陆悠回应不了他的话,连眨动一下眼皮都觉得费劲,他只是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谢牧川胸口的温暖,感受着这大雨之中唯一的热源。

  这是最后一个拥抱了。他想。

  最后一次依靠,最后一次软弱,也是最后一次放纵。

  他总是沉溺于男人表露出来的那些善意,喜欢看男人为自己奔忙的模样。虽然他明明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跟谢牧川心里的人相比,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期望、去相信。

  可他越是接近谢牧川,就越是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是一个被排斥在原生家庭、亲生家庭外的边缘化的孩子,就像小时候他渴望有人能来游乐场将留到最后的他接走一样,他也渴望着有人能给他一份毫无保留的炽烈的爱。

  被接回谢牧川身边的时候,他也曾希望过的。

  只是他终究没能得到那份爱。

  谢牧川骗他,说只要肯当他的情人,就会比以前更喜欢他。他信了。

  殊不知,从他答应成为情人的那一刻起,从前属于他的种种,都从他生命里剥离了去。

  尊严、自信、亲情、爱情……

  他不仅没得到任何东西,连仅有的那些都已失去。

  所以他累了。或许只有离开谢牧川,他才能从这无尽的痛苦里抽身而去。

  这个拥抱,就当作他和谢牧川之间最后的告别吧。为他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痛苦……和那一丝从眷恋依赖中扭曲来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