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站不起来了?”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余岁刚落下去的心又再度狂跳起来。
是陆西程。
他怎么上来了?
“怎么不说话,嘴巴也不能动了?”
陆西程沉沉的嗓音还在旁边,余岁搀扶着他的手勉强站起,抹掉额头冒出来的冷汗,“没有,我刚才上楼摔了一跤,我……”
“余岁,你的脸。”
楼道里灯光不亮,两人都隐在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我的脸?”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余岁刚要说话,双腿便传来一阵灼热,脸颊也是。
不好,要变了!
他绕过陆西程往家里跑,门也来不及关,径直冲进了一件卧室,然后狠狠甩上了门。
这间房是他专门设置的放水箱的房间,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中央放着的一个巨大的水池一样的玻璃箱。
余岁钻进去,起伏的胸膛吐露出急促的呼吸,他全身都在发热,体内还有着别样的痛苦。
少年的脸雪白细腻,这会儿因为缺水,红的将要滴出血来。他捂着心脏,靠在水箱边缘,脸上有一些若隐若现的影蓝色鳞片。
这是缺水带来的应激反应,会在一段时间里,出现一些原始人鱼的体征,比如脸颊上长点鳞片什么的。
房间里一时之间只有余岁重重的呼吸声。
但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敲了敲房门。
是陆西程。
“余岁,你怎么了?”
余岁头脑发懵,没回答。
陆西程又问:“你是不舒服吗?”
余岁仰着头,细腻的脖颈暴露在空气里,呼吸的时候喉结微动。
“余岁?”
陆西程在门外,眉头微微皱着。他直觉今晚的余岁有点不对劲,可教养让他做不出闯进去看看这种事。就在陆西程等的不太耐烦的时候,房间里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我没事,你别进来。”
房间里,余岁似乎压抑着什么,忽然眉眼一凛,双眸赤红,一口咬在手臂上。紧接着,水箱的水动荡起来,他细白的双腿在水下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鱼尾,摆动时,漂亮的深蓝色鱼尾将水箱里的水扫了出去,打湿了房间的墙角,还有一些拍在房门上。
这引起了陆西程的注意。
“你在做什么?”
余岁正喘着气,深蓝色的眼眸半阖,斜斜地盯着门缝透进来的光,声音透着一股虚弱:“没做什么,你走吧……”
人鱼尾巴扫动着池水,深蓝色的鱼尾上有星星点点的光泽,余岁的衣服已经破败不堪,手掌也变成了蹼爪,好难看。
余岁想,如果被陆西程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肯定会被吓走。
长长的眼睫垂下,在余岁眼睛下方落下一片阴影。窗外的月光照在地板上,也照在那条鱼尾上。
门外,陆西程骨节分明的手握在门把手上,一只手掌托着几颗白色珍珠。
男人的眸子深邃,目光落在那几颗珍珠上。
“余岁,我有点事想问你,方便进去吗。”
“现在,不行。”
两人隔着一道门说话,门里门外是两幅场景。
门外,陆西程挺拔的身躯侧身立着,一只手就要压下门把手,他托着那几颗珍珠,像托着什么渺茫的希望似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在脚下落下一道影子。
门内很是昏暗,余岁虚弱地靠在玻璃水池边缘,大尾巴慢悠悠地在水里晃动,带起层层水波。少年一身皮肤比月光还要清白,深蓝色的长发垂在脑后,一直落到地板上,秾丽的眉眼蒙上忧郁,就像那条被月光披上薄纱的鱼尾似的,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余岁,可以进去吗?”
男人低声问道。
隔着一道门,这声音传入少年耳中,没由来的让少年觉得疲累。
余岁便说:“不要进来。”
陆西程稳不住呼吸,也压不下心底的冲动。他迫切的,想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跟余岁认识以来的所有记忆反复在脑海中播放,他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
他的出现,真的是陈文驰的安排吗?
这个问题,在今晚之前,陆西程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
但是,那几颗珍珠在掌心,不是假的。
这么多年,陈文驰在他身边安插的人不少,每一个都按照陆西程的那幅画,为陆西程量身定制,每一个人都试图接近他,到后来,陆西程甚至懒得去分辨这些人,凡是长得像的,都归类于陈文驰的手笔,这让陆西程忘记了,曾经,他也是在努力寻找着记忆中存在的那人的。
而余岁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被陆西程归类于那些冒牌货中的一个。有一个事实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失去了分辨真假的精力。
可余岁,明显跟那些人不一样。
陆西程自己是知道的。
他没有基本的常识,甚至对生活的各方面不甚熟练,甚至有点傻。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陆西程心中浮现,这个可能,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神动荡。
在看到那座位上的珍珠的时候起,陆西程的心跳就没减速过。
“我车上有几颗珍珠,是你的吗?”陆西程问道。
余岁想也不想:“不是我的。”
“很抱歉,我必须进去。”
陆西程准备推门。
里面的余岁慌张不已:不行!!
星空蓝的鱼尾因为紧张而甩动,大片大片的水被扫出小水池,地板到处都是水。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陆西程的手机响了,男人微愣,停止了一切动作。
只开了一条门缝的房门被从里面迅速关上,余岁的力气用的很大,他甚至站不起来,湿润的人鱼尾巴搭在地板上,他尽力抵挡。
陆西程接起电话,向瑜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程儿,你车上有珍珠没有?”
男人托着那几颗珍珠的手掌一顿,“怎么了?”
“哎呀别提了!我最近不是新交了个女朋友嘛,非要我给买点淡水珍珠穿项链,我让朋友给我弄了点,装在盒子里呢,结果吃完饭才发现掉了!一颗不剩啊!我想着是不是掉你车上了。”说完,向瑜还补充,“对了,那珍珠比较小,应该在副驾驶附近,你帮我找找啊,成色挺好的,我懒得再去弄一批了。”
向瑜的声音很大,陆西程久久没说话。
掌心的那几颗珍珠忽然就变得暗淡无比,陆西程的唇角绷得很紧。
向瑜在那边问:“喂,程儿?还在吗?”
再开口,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说了一句:“在车里,自己来找。”
随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拳头被握紧,那几颗珍珠此刻失去了价值,被男人握在掌心,一层阴影笼罩着陆西程俊美立体的脸,他的背影忽然有些落寞。
余岁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陆西程,是我的裤子坏了,我没事。”
“嗯。”陆西程应着,但却没动,这会儿语气很温柔,“要是有事,可以打我电话。”
随后陆西程离开了余岁的家。
见人走了,余岁松了口气。要是陆西程真的进来看,肯定要被他的样子吓晕!
*
向瑜来找陆西程的时候,男人正在画室里躲着,推门进去,一股很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
“我去,你躲在画室干嘛呢?”
陆西程席地而坐,只开了一盏小灯。画室的小茶几上放置着几个空酒瓶,陆西程又灌下一杯。
向瑜看不下去,也跟着坐下,拿起酒瓶看了看,“威士忌?你不要命了。”
“出什么事了?突然变得这么颓丧。”
说着向瑜也拿起一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来,哥们陪你喝!干杯!”
陆西程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因为喝了酒,眼尾微红,狭长的眸子斜斜看人的时候带着点邪肆,很淡。他问:“珍珠找齐了?”
向瑜笑了笑,“不知道呢,全都捡起来了,齐不齐的就不关我的事了。”
陆西程不再看他。
“你跟哥们说说,今晚喝什么酒啊,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陆西程摇摇头。
向瑜眼尖,一下子就看到陆西程手边的画,撇了撇嘴,“不是吧,你又想你那梦中情人了?你说你这个年纪还不找个身边人,不会就是在等这人吧?”
男人不说话。
向瑜一杯酒没入口,惊了,“不是吧,你还真的在等?!你爸那人能肯?我听说他给你找了个未婚妻是不是?”
顿了顿,向瑜露出痛恨的表情,“陆少爷,你居然还是个痴情种!你可别这么想不开!这人到底是哪位?你以前也没谈过恋爱啊,从哪里冒出来的。”
陆西程放下酒杯,一声不吭地拿起地上的画,摸了摸画上人的眉眼,低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也许……只是个执念。”
他的眼神那么深,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里。
“不知道喜不喜欢?”向瑜不太明白,但下意识就劝,“成不了就算了嘛,你爸给你选的那个未婚妻是柳画吧,长那么好看,你还不喜欢啊,国民女神哎。”
又补充:“虽然这位看这模样也很好看就是了。不过,人与人讲究的就是个缘分,缘分到不了,再喜欢也没用,你看,你跟柳画,那不就是天赐的缘分?”
“是我爸让你来劝我的,还是柳画让你来的。”陆西程静静看画,连头都没抬。
向瑜支支吾吾了一下,随即笑开,“我兄弟就是敏锐哈,一下子就识破了。不过程儿,我想说,不要让自己那么痛苦,人不是非得守着什么活着,你要做的就是往前看,对自己好一点,看到你这么些年不开心,我这做兄弟的也跟着难受。”
“嗯。”
陆西程的声音哑着。
向瑜点了点头,“这就对嘛,向前看!”
安静片刻。
画纸上啪嗒一声溅落了什么东西,那声音震进了向瑜心里。
陆西程抱着画闷声不语,垂着的头发挡住了眉眼,俊美的五官隐在黑暗里,仿若暗夜孤独的月。
窗外,月亮依旧皎洁。
向瑜没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