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马上放她进来,两人隔着门框无声对峙了足足五分钟,我先开了口:“你是妖怪吗?活了死,死了还能活?”
她笑了笑,“不让妈妈进去?”
我不让,而是瞥了眼地上的影子,她终于不耐烦了。“我是人!人!我不是鬼!你见过鬼大白天串门的吗?!”
我侧身让开了。
她昂首阔步,宾至如归地到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环顾了一遍室内,她拍了拍沙发扶手:“你现在过这种生活?”
屋里该有的设施都有,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祝风花钱买过不少摆件和盆栽,还有游戏机,想让我过得有滋味点,但都被我清理掉了。我说我不需要。
虽生在富庶之家,我的物欲却向来很低,有饭吃有床睡就够了。
这间房子实际坐落在小镇边上,离镇中心有些路,祝风上镇购物去了,一时间回不来。
我给母亲倒了茶,又去切了水果端给她吃。她默默凝视我忙活,等到果盘放下,才说了句:“你变多了。”
她表情看上去谈不上失望,也并不高兴,她只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接下来她又说:“搬走吧,尽早。”
我不语。
“我就住在隔壁镇。白冷山当时确实要杀了我,裴云开帮我金蝉脱壳逃出来,安置我在那隐居。他的人隔三差五会来给我送东西,你们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交代完这些,一口茶都没喝,她站起来。“小默,找个家吧。”她抿了下嘴,说,“妈妈希望你有个家。但你的归宿不在这。”
她说她的,我一言不发,无话可说。但是当听到家、归宿,我感觉到身体里有个地方轰然地碎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什么东西,但它碎了之后,残骸拼成了她说的那两个词的概念。
我目送她到门口,她忽然转过身。“妈妈走了。”
我说,哦。
她又张开怀抱,“抱抱妈妈,好吗?”她的眼神告诉我,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上去,僵硬地抱住她,抱了很久。
从小到大,父母中几乎都是白冷山抱我,随着我长大,那个怀抱的意义也在不断变化,什么时候彻底变质?我不知道,或许连他也不知道。
“请活下去。”我对母亲说。
母亲走了之后,望着空空的院门,和门外伸进来的墨绿植物的枝蔓,我慢慢感知到了那个碎掉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或是情怀,它只是通过破碎,用那堆残骸告诉我,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我太累了。
祝风回到家,我在吃最后一片水果。他看了看家里,发现了什么。“有人来过?”
“没有。”我说。不等他开口,我又说:“我想搬到别的地方住,我想安家落户。”
他诧异地半张了嘴,半天,他冲上来从沙发上抱起我,兴奋地转圈。“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
看来他也认为这里是苟且之所。
晚上我们做了很久的爱,翻来覆去做到凌晨。每顶一下,祝风就说一个他的计划。
找工作,租房子,租房子变成买房子,也许中年了到福利院领个可怜孩子,他想当爸爸。
爸爸。我被撞得哼了声。这声是哼给白冷山和裴云开的。
第二天清晨,我先醒。祝风睡得很香,而且在做梦。他一做梦,脸就像孩子红扑扑的。
梦里,梦想都会实现吧。
我轻捧他的头,把他的脸亲了一遍。本来还想接着亲,但亲到额头上时,感觉有点像在吃他的脑袋,于是我停住了。
蹑手蹑脚穿好衣服,我留了张纸条,然后离开了家。
回去好好读书和打球吧。
我把他送我的手串压在了纸上。
裴云开找到我的时候,我在镇上的一间寺庙里。方丈刚消毒完剃头刀。
我告诉裴云开,我看空一切,我要剃度出家了。
“阿弥陀佛!”我诚恳地鹦鹉学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