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开还是派了车来追堵。祝风专注力全放在前路,一开始没察觉到异样。

  应该也是考虑到了种种隐患,祝风开来的这辆车轻巧灵敏,速度完全不输裴云开手下的车。中途有楼房施工,路况很差,前后两辆车逐渐拉出了距离,越离越远。

  又过了四个路口,后方的车被彻底甩脱。

  紧绷的空气逐渐松弛下来,祝风终于分出了注意力到我身上。

  刚才一路上我都咬牙,尽量不出声,但随着疼痛加剧,呼吸越来越粗重。

  捂住伤口的手完全染成红色,血爬出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车上。

  祝风听见了声音,眼睛不住瞟过来,“小默……你受伤了,他打中了,对不对?”

  “看路。”

  他懊悔不已:“你为什么——”

  “我车开得不好,必须你开,这枪得我来中。”这话与其说给祝风听,不如是说给我自己听,我给自己的行为做出最合理的解释。

  他一手脱离了方向盘,到我身上寻找伤口:“伤在哪?我马上找医院。”

  伤在腰部,打得很深,血越流越多,从刚才的滴滴答答成了水流的声音。我冷得直打哆嗦,其实我确实需要一只健全人的手,有力地帮我按住伤口,但我还是说:“不疼。不要违规驾驶,把手放回去。”

  比起伤情,更吸引我注意力的是裴云开刚才的眼神,那是一个……失去同类的眼神。

  他对我失望,他看不起我。

  是我骗过了他,还是也骗过了自己?我静下心想了想,也许,一场赌博已经开始了。

  这应该是我俩间最大的一场游戏,不会有更大的了。

  而我一定要赢。

  祝风沉默了一瞬,脸色突然铁青,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冲我发作:“不疼?裴默!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就因为那个病你就当自己铁打的?你是人!人!”

  “是么。”

  很早开始我就想试试做人的滋味了,但前提是这滋味得足够好,比当个怪物要好。不然我会变回怪物,而且是更彻底、更可怕的怪物。

  看往祝风的视线逐渐散乱,这个我为之流血的男人,我能从他身上尝到那新奇的滋味吗。

  在医院门口,祝风拖我下车。受伤的人身体会变得格外沉重,他没扶住,我一个趔趄就摔在地上。

  摔出好大一滩血。迷糊的视线对上那一大片红色,我都以为内脏摔出来了。

  “小默!小默!”

  声音在耳边响了两声,世界就黑了。

  裴云开的人追捕了我们两个月,追得很紧,辗转多地,我们最后只能躲进一个不知名的偏远小镇。

  奔走颠簸拖慢了伤口愈合,我一路都在发烧,吃了不知多少消炎药和止痛片。与之相随的,是生活条件也变得艰苦了。

  为了避开裴云开耳目,稍有名目的酒店我们都不能住,只能住旅行社。潮湿的床垫、结垢的茶壶、被烟熏黑的天花板,半冷不热的洗澡水,构成了生活的全部画面。

  中途还换了车,原因是祝风那辆车的玻璃被子弹打碎了。而且他们会调各路监控,查询车牌号。

  虽怕我吃不了苦,可祝风从没提过回去。这是他特别,也是我选择他的地方。

  他知道我的方向。

  而且这点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更确切地说,苦是什么?我没有这个概念,就像我不懂得爱。

  爱。

  身体康复之后,我们每天都做爱,在逼仄的房间里,有时车上和浴室。很多时候是我提出来的。

  爱可以做出来,还是白冷山灌输给我,我不想去辨别真假,因为,或许,我只有这条路可走。

  “为什么要感情?”裴云开曾问过我。我想了很久,还是摇头:“我也说不清楚。”

  可能我觉得我有,但我不知道它藏在哪了,我就想找出来看看。我不一定会喜欢上它,也许看过就丢了。

  但我想看。想看那个让人愚蠢,让人宁可愚蠢也要执着的东西究竟长什么样子。

  搬到小镇上,日子终于迎来平静。

  我们在较远的大城市就提前取了大量现金,在镇上租了房。价格很便宜,手头的钱至少能够我们住半年。

  平淡的生活反而使祝风怕失去我。因为一旦失去兴趣,我就会离开。

  我告诉他没必要担心,你把我关进山洞我一样能过。

  即使如此,他依然费尽心思制造一些乐趣。带我去逛集市,一起烹饪,偶尔去餐馆里吃饭。各找了份打杂的工作,我们还弄了块菜地种菜。

  我们穿着地摊上买来的衣服,趿着拖鞋,手上提着购物袋,在路上你一口,我一口,分享一串炸年糕片的样子,和镇上其他充实朴素的夫妻、伴侣没任何不同。

  伴侣……从前我还想人为什么要伴侣,可现在自己也有了。

  有伴侣改变了我什么呢?

  它让我变得平凡,让我再也看不见一些东西了。

  祝风说我笑变多了。我听了又笑了笑。恍惚,但心里很平静。

  我想也许我可以呆在这里淡泊地等待老死,直到有天叩门声响起。

  门外,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