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失恋了就想做一颗鸡蛋了?”裴云开劈头盖脸地说。他神情并不诧异,同时也准确地表达了否决。

  我没吭声,一副四大皆空的样子。

  他上前一步,询问方丈:“你们现在徒弟能乱收了吗?他只会念阿弥陀佛,文凭也没考,这家伙能当和尚?”

  方丈可怜地眼睛看看我。我替他回答:“我捐了座殿”顿了顿,补充“用您的卡。”

  母亲第一次去世,留给我一大笔钱,不是不能动用那笔资金,而是我认为裴云开这个缺德家伙更需要修功德。

  裴云开微微一愣,随后哼了声:“我知道,看见你的消费记录了。”他从手下人手里捧过一只盒子,轻咳一声,郑重其事地把话锋一转,“爸爸这次来,是想送你一个礼物。”

  白崎死了,死在裴云开手上。那只盒子里摆着白崎注射了防腐药水的左手。

  盒子一揭开,方丈忙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我盯着这只手。这只手扇过我的脸和屁股,侵犯过我的身体,它白苍苍地坐在盒底,一点没有屈服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能起来摸我一下。

  “喂狗吧。”我说。

  方丈又是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师傅你瞧瞧,”裴云开冲他轻笑,“我儿子你确定要收?他会把你们这搞得鸡飞狗跳的。”

  方丈程序化地回答说,再恶的东西都能渡。

  “渡?”裴云开好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这个你们最好直接镇压哦。”

  方丈抿嘴摇了摇头。

  裴云开转过身再次和我确认:“你要剃度,还要在头上烫洞,是不是?”

  我点头。

  他微笑了下,把方丈拉到一旁,简单交谈了几句,随后他胜利地正向我们,宣布:“剃度取消。”

  我没说话,而且很快猜到了什么。答案被他用宣战的口吻证实:“我捐了座更大的殿。”

  取得阶段性胜利后,他举步朝外走,经过我时,拍了拍我的肩:“你看,这里面和外面有什么区别。”

  到了门口,他停下脚步,神经质地大声喟叹:“这脏俗的人世间!”

  虽剃头失败,我还是在庙里住下来,每天早起扫地挑水,念经,吃斋。庙里和尚怎么过,我过得整齐划一。

  集体,我居然融入了一个叫和尚的集体。而和尚的任务,是平等地关爱众生。我活这么大,人生信条却是平等地漠视万物。

  难怪裴云开看我像个笑话。

  挑水要经过山道,裴云开派了车每天驻扎在路边。有时他就坐在里面,从半开的车窗里冲我吹口哨,提醒我有个桶漏水了。

  头一天见我穿僧服,他的笑声宛若山谷间的惊雷。

  我回去找到方丈,问他:“有个挺厉害的东西在山道上,你们要不要去超度一下?”

  方丈听了只摇头,脸上露出慈爱又无奈的笑。

  老方丈看人总是敛眉低目,神似壁画上的佛像。托裴云开的关照,老方丈亲自带着我,和我一桌用饭,一间房念经。他教得很耐心,手指点着经书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教我念。

  但是有一次,他把一本珍藏的经书递给我,交接的时候目光抬上来,我习惯性地盯视。

  不到十秒,他闪开了。

  那一天,我走山道,不是只经过那辆车,而是直接走了上去。

  裴云开在车上,不开门我就明白。他在,空气中就弥漫着一丝熟悉又讨厌的氛围。

  我打开门,跳上了车。

  “你失败了!”裴云开拍手,哈哈大笑着迎接修行失利的儿子。

  “闭嘴!”我说。

  他又重复:“失败了!”

  我没有反驳,我笑了笑:“去吃个全家桶吧。”

  下山的一路上,裴云开亲热万分,对我又是抱又是亲,好像我是个从寄宿学校回家,刚考了全市第一的好儿子。

  他捧过我的头,细细亲我的脸,湿热密集的吻闷得我差点晕车。亲完脸颊,他继而又去亲额头、颅顶。亲了好一会,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来。这些吻就像那天清晨我给祝风的吻,有点像在吃我的头。

  我气吁吁地把人推开了。

  炸鸡没有马上安排。上下飞机,在车开回家路上,裴云开打电话让人去准备。

  他晚上有个会,不能一起吃了。

  这一载车程,他依然重复那些吻,仿佛我是件失而复得的宝贝。而这次,我真的被亲得晕车了。

  裴云开和我各有古怪别扭的地方,明明都是孤者,一个想尝试做正常人的滋味,一个又生怕失去同类。

  车到了家门口,裴云开身子探过来替我开门,门一开,我立刻对着外面呕吐。

  裴云开关切地拍我背,“怎么了,感动吐了?”

  我吐完,揩了揩嘴。“恶心吐了。”

  八十块钱的全家桶,被装饰了八百块钱的花束。

  这捧花束与其说向我表达欢迎,不如说是裴云开在反复彰显他的胜利。

  我拿起花束,丢在地上踩了两脚,然后丢进了垃圾桶。

  纸桶里冒着热气,我手伸进去掏玉米棒吃。我一般先吃玉米棒,吃完才吃炸鸡。

  手伸入一半,便摸到了一件极小的硬物,壳子被食物熏热,内里透着冷,像幼年鲨鱼的嘴巴咬在手上。

  不到五秒钟,我就把桶整个丢出了窗。

  桶内食物金黄地飞出,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全家桶在半空炸开成一朵橘黄的球,火光熊熊,到地上降成了灰。

  三声掌鸣传人耳中,我回头看,裴云开一条胳膊挂在门框上,正冲我笑。

  “不错,反应还算够快。”

  哦,原来他想请我吃炸子桶。

  我抓起一盒鸡块砸在了他身上。

  他接在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气啦?”

  我不生气,经过这段时日的修行,我脾气可变得更好了。

  我还对着陨落的鸡肉念了句阿弥陀佛。

  但我实在饿急了,抽出一根薯条,蘸了点番茄酱吃。

  薯条刚入口,气氛就不对劲了。

  裴云开看看薯条,又看了看我,把笑抿住。

  我看看薯条,又看了看他……我已经咽下去了。

  他哼了声,朝我走来。“看来还是个孩子。”他心疼地摇头,“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东西不能乱吃呀。”

  醒来,是在一间四面封闭的暗室。腰上多了根又硬又凉又粗的东西。

  我被一根手腕粗的铁链拴在了墙壁上。

  而暗室另一头,裴云开同样被栓了起来。他看上去比我狼狈得多,颧骨被人打出了血。

  他无奈地笑笑,“我们被白冷山抓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

  “情况紧急,他没来得及操你。”裴云开抢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