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吗……
楚卓成想，自己恐怕没有这个资格。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
他胡乱在脸上揩了一把，视线有些模糊，看不见费岚的表情。
被人扼住喉咙似的，楚卓成吐不出一个字。
他想逃离这个地方。
费岚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眼神平淡中带着些许审视。
他现在家财万贯，身边的人环肥燕瘦，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但他好像被困住了，困在了六年前那个冬夜，困在了被抛弃的那一瞬间。
这些痛苦和屈辱，全部都来源于楚卓成。
初次相遇的时候，楚卓成二十四岁，是个刚上岗没两年的高中语文老师。
费岚十九岁，是个小酒吧的驻唱歌手。
相识相遇，相知相爱，一切都水到渠成，二人仿佛天作之合。
那个时候，楚卓成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以为这小孩和自己一样，是个父母早亡的孤儿，靠打零工养活自己。
谁承想，费岚竟然是当今娱乐圈龙头公司的董事长儿子。
小少爷赌气离家出走，隐瞒家世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
当费岚以真实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时候，二人已经分手了。
至于为什么分手……
是因为钱。
费岚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的另一半会因为区区二十万跟自己分手。
二十万块钱，能把他这辈子唯一交付过的真心给买走。
那人还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分手那天，费岚亲眼看见楚卓成被一个老头带上车。他拼命地追赶，差点被车给拖走，他在大街上放肆哭喊，但是楚卓成没有回头理他。
一眼都没有。
颓丧了一个多月后，他爸的人来到了他的小出租屋门口堵他，将他敲晕了带走。
半年之后，费岚以歌手的身份横空出道，资源不断，名气越来越响亮。
分手的六年间，他从来没有见过楚卓成。
对方还能从各大媒体平台得知自己的近况，但是对于费岚来说，楚卓成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了。
过了那么久，他原本以为自己忘记了，但是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心中又酸又麻。
费岚恨不得狠揍对方一顿，可望着对方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的恨意又收回了几分。
也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没必要。他们之间不需要再这么歇斯底里，爱来恨去也不见得有什么善终。
不过——在辗转反侧的无数个夜晚里，他都想问问对方，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会不会后悔？
他现在可以拿出很多二十万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连自己都养活不起的穷小子了。
他反反复复地回忆这件事，甚至做出过某种妥协——他可以接受他跟一个比他有钱、比他好看、对他也好的男人跑了，但是他不能接受楚卓成为了那么点钱，就跟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上床。
楚卓成将自己作践得那么廉价，显得费岚的真心也很廉价。
费岚想，这是自己第一次爱别人，也是最后一次了。
想起这些往事，他只觉得可笑。
看到楚卓成来求自己，他觉得更可笑。
如果楚程安没有出事，两个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
二人在盛元公司的办公室不欢而散了。
楚卓成浑浑噩噩地走了一路，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想起来打车回家。
看似事情都已经解决，实际上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
到家之后是下午三点钟，他相信费岚说过的话，所以提前做好了晚饭，等着自己弟弟回家。
可他最先等到的不是弟弟，而是他刚分手的“前任”，陈联。
刚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就被来人给抱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
楚卓成脸色苍白，微微地战栗起来。
除了自己十分亲近的人，他讨厌别人的触碰。
二人在一起没多久，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在此之前，陈联追了他大半年。
这半个月的时间，陈联只碰了他几次手，除此以外，没有更亲密的举动。
陈联应该也清楚，自己并不喜欢他，至于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大概是因为自己年纪不小了，想找个陪伴的人。
陈联只是最合适的那个人，不是他最喜欢的那个。
估计费岚以为自己很喜欢陈联才用这招侮辱自己，但其实他们俩的关系远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好。
“阿联，放手。”楚卓成努力地推开了他，镇静下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不信！”陈联的头上也被雨水打湿了，温和清俊的脸上闪过几分惶恐和扭曲，“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不喜欢你。”楚卓成的语气淡得像是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样，“我弟弟出事情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急需用钱，你给不了我那么多钱，抱歉。”
这一幕竟然那么熟悉。
陈联抓紧对方的手缓缓松开，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我，找到那个能给我很多钱的人了，”楚卓成彻底甩开了对方的手，“抱歉，阿联，以后还是做朋友吧。”
这番话，是费岚想让他说的。
楚卓成本来以为自己会有负罪感，可真的说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只有麻木。
他觉得自己可耻，明明他才是伤害别人的那个人，却表现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
“卓成，你不是这样的人……”陈联摇着头，嘴里呢喃着。
“对不起，”楚卓成内心没什么波澜，他本来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绝，但是对方很显然不想善罢甘休的样子，“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为了弟弟，有难处，有苦衷，你别这么作践自己。”陈联忽然有些心痛，“我在京城还有一处房产，你要是……”
“够了，陈联。”楚卓成拧眉道，“我不想欠你的。你一开始就看错了我，我本来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我弟弟得罪的人和事，不是赔一套房就能还清的，你和我，不合适了。”
他弓着身子，长睫轻扫，眸子宛若深潭，却隐隐熠熠闪着光。
话不说绝，便断不干净。
“那我为你做的这些算什么！”陈联忽然怒吼道，他有些崩溃，“我为了你弟弟的事情，已经很多天都没有睡过好觉了，你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对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证明了他没说谎。
可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真心都能得到一对一的回报。
楚卓成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谢谢你，陈联。你以后有困难，我肯定会帮你的。你送给我的礼物，我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了，等会儿我算好了，把钱转给你。”
其实也不是多贵的礼物，鲜花、甜品，还有一些不值的小玩意。
再贵一点的东西，楚卓成就不愿意收了。
现在陈联才知道，原来对方时时刻刻都在和自己算计着，生怕哪一天跟自己分开之后再有牵连。
“楚卓成，”陈联后退了一小步，失了智似的，“我原本以为我努力了大半年能把你捂热，没想到……你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你说得没错，是我错看你了。”
楚卓成眼神涣散，大概也是没什么力气应付来人了，声音轻微：“对不起，现在请从我家离开吧。如果你不愿意在学校看见我，我可以申请换个办公室。”
“不用了。”陈联摆了摆手，转身，没有骨头似地左摇右晃，“我走，不用你去申请。”
门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楚卓成关上了门，背靠在门框边，慢慢地滑落下来。
他紧紧攥住拳头，两臂拥住自己的双膝。
浑身都没劲……
天色暗了下来，窄小的客厅没有透进一丝光亮，楚卓成和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他的身子很重，感觉下一刻就要被火烧着了一样。
地上很凉，他好像晕了过去。
好想死在这一刻。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
耳边一道久违的声音，听得楚卓成想要落泪：“哥！你醒了……”
那是他弟弟的声音。
楚卓成慌忙寻找声源，抬起头，只见头发乱糟糟的楚程安坐在床头，身边是一碗看着放了很久的粥，已经结了一层膜。
楚程安看上去就像街头的流浪汉一样，细碎的长刘海盖住了疲惫的眼睛，衣服被揉皱了，许久没有换过，足以可见这几天他受了多少苦。
楚卓成起身抱住了楚程安，声音颤抖：“程安，你有没有事……感觉还好吗？”
“我没事，哥哥。”楚程安轻柔地拍了拍楚卓成的背，“你发烧了，哥。”
楚卓成这才感觉自己浑身乏力，头昏脑胀。
“没事……就是淋了点雨。”
二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刚过去的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程安是个长相可爱的小男生，往日里叽叽喳喳的，尤其是在他哥面前，总有很多话要说。
今天却异常安静，只是呆呆地坐在那。
那碗粥被热过了，楚卓成抿了几口就不愿意再喝。“你回房间休息吧，收拾收拾自己，醒了之后，哥带你去剪头。”
楚程安摸了摸刘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哥……”他没发出来声音，眼眶通红，手指抓着楚卓成的袖口，微微抽泣。
楚卓成闭上眼睛，将人揽在了怀中。“都过去了……有哥在呢。”
“对不起，哥……”
“说什么呢，”楚卓成抑制住泪水，仰起头，喉结滚动。“是哥哥没保护好你。”
楚程安大概是累极了，没说几句话，竟然就倒在自己哥哥的怀中睡着了。
楚卓成病中身子发软，但还是强撑着将自己的弟弟抱回卧室。
再次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才想起来查看手机的消息。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格外显眼：
“看到回电话。”
楚卓成犹豫了一瞬，点开了“拨打此号码”。
电话响了十几声被接起，对面传来了费岚沙哑低沉的声音：“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今天才看见？”
楚卓成怔然道：“抱歉，睡过去了。”
“姜岐那边给我发了个单子，”对方没有过多责怪，“一百四十五万，你弟弟打碎的酒钱。”
大概是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并没有多大反应。
“你……你先帮我垫上可以吗，我慢慢还给你钱。”
“我已经帮你垫上了。”费岚料定对方没钱，“楚老师，你欠我那么多，不是跟你男朋友分个手就能还清的吧？”
楚卓成的气息有些紊乱。
“我可以加利息，还给你。”
只听见对面一声浅浅的笑，仿佛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弟弟，一套还在还贷款的破房子，一个月几千块钱的死工资。”费岚细细盘算着，话语中充满嘲讽。
“楚老师，你打算还几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