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鞭打着落地窗，远处黑云翻滚，一片弥蒙。
室内寂若无人，纯粹的冷线条，单调如同一副灰暗色调的油画。
“费总。”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女秘书手里夹着一个文件袋，下颌微敛，声音沉稳中带着些许恭敬。
“这就是楼下说要见你的人。”
她微微侧身，后面的人影渐渐清晰。
那人头发被雨水打湿了，水珠顺着尾稍低落到脸上。苍白的肤色像是许久没晒过太阳一般，那一抹嫣红的唇格外显眼，渗出了血——也许是被自己咬伤的。
眼神清冷、疲惫。
看着有些狼狈。
而对面被称作“费总”的男人却不慌不忙地从背柜上拿下一只镀金貔貅，细细地把玩着，没有要理会来人的意思。
费岚身着黑色法式叠袖衬衫，卷进灰黑色西装裤中，衬衫隐隐勾勒出背肌线条，小半截手臂露在外面，青筋交错，曲张虬结。
他大概猜到了来人是谁，虽然这个答案让他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他俩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女秘书一看气氛不对，便自觉地退下了。
待人走后，偌大的办公室更加静默了。
“费岚……”
楚卓成的声音如同被冰封的河面，冷漠却易碎。
“我有事求你。”
这道声音费岚最熟悉不过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恨，但其实没有，只有一阵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
男人轻笑了一声。
冰冷、轻蔑、了然。
“我知道你有事求我。”费岚转身，从茶几上捡起一包黑石林细香烟，缓缓地抽出了一根。
“咔哒。”
打火机一响，青蓝色的火焰映照着费岚棱角分明的面庞，不过那火光转瞬即逝。
刹那间，烟雾缭绕。
楚卓成皱了皱鼻子。
他对烟味很敏感。
花了半年的时间才让费岚戒掉这东西，没想到对方在离开自己之后，又把原来的恶习捡起来了。
费岚坐在灰蓝色的长沙发上，双手撑着靠背，嘲弄地看着他：“你弟弟的事情，已经传到我这里了。”
楚卓成心尖一颤，拳头攥紧。
“那么，麻烦你，帮帮我。”最后那三个字，几乎是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来找费岚，但是除了找对方帮忙，他别无选择。
费岚定睛看着他，赤裸的眼光，打量得对方无处遁形。
楚卓成仰起脖子，眼神却是向下收敛的。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掉价，就像超市里等待被挑选的特价商品。
不过他也不需要什么自尊心了，在费岚面前，他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费岚微微眯着眸子，吐出一口香烟。
“我不做赔本生意，”他低沉开口，“你弟弟得罪的是星影娱乐的老总，他跟我爸平起平坐，我没必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趟浑水。”
闻言，楚卓成的眼尾忽然流露出一抹哀伤的情绪，清冽又倔强。
“那我去报警。”
这是不得已的退路。
“随你。”
费岚不甚在意地摆了一下手，倏地一笑。
“不过你要是这么干了，你弟弟以后就别想在娱乐圈待了。”他微微歪头，仿佛看台上的观众，置身事外。“还有，你弟弟被扣在星影的这几天，打翻了几支红酒，都是姜岐的珍藏，加起来得有一百多万。你那套在荒郊野岭的老房子，贷款还没还完吧？有钱赔吗？”
姜岐就是星影娱乐的老总。
楚卓成明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去报警。
他不想断了弟弟坚持那么多年的梦想，也不想他招惹什么大人物。
前两天，他收到了楚程安失踪的消息。
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能用到的人脉，才打听到对方被星影娱乐老总扣下的消息。
业内朋友是个顶流明星的助理，他告诉楚卓成，星影娱乐的老总是同性恋，就喜欢年轻的小孩，已经跟很多公司的艺人上过床了。
楚程安前两天试戏的时候也被相中了，被带到姜岐的办公室后誓死不从，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娱乐圈好久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毕竟姜岐出手大方，身份高贵，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好，相貌好，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
这可是新人平步青云的绝佳机会。
楚卓成了解楚程安的性子，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定会反抗。他现在最害怕的是，自己再不把人救出来，楚程安会不会想不开……
他不敢想象这样的结果有多糟糕。
“费岚，你同意见我，就一定有话跟我聊。”楚卓成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似的。
他决定再赌一把：“我可以给你我能给的一切。”
费岚眸光流转，略微躬身，手指夹着香烟，在烟灰缸上轻轻弹了一下。
许久，他才开口，像给对方直接判了死刑：“你真瞧得上自己。”
房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眼前人的面貌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是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几分乖戾和冷漠。
他换上了高定西装，脱下了宽松的牛仔外套。
其实一切都变了。
大概楚卓成自己也没想过，对方会用这样的口吻和自己讲话。
太不体面了。
楚卓成细碎的头发遮住了视线，让他那双看起来快要破碎的眼睛显得不那么可怜。
“对不起……打扰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就想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费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楚老师。”
楚卓成的脚步顿住。
身后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有个事我有点好奇，你现在跟着谁讨生活呢？”
这句话把楚卓成仅剩的尊严踩了个粉碎。
这语气是在问谁，高档会所里的moneyboy？老总在外包养的小三？还是没什么能力只懂得吸血的软饭男？
他本来想踏出去，但一想到对方有回心转意救自己弟弟的可能，就忍住了这股冲动。
哪怕把自己伤痕累累的心剖开，告诉对方，自己就是那么脏，那么贱。
“我有男朋友。”
楚卓成的声音很轻微，几乎要被雷雨声盖住。
“哦，是你们学校的老师？”费岚拧开了水杯，仰头喝了几口水。明明没说什么话，却口干舌燥的。
“嗯，一个办公室的。”
楚卓成麻木地回答道。
他和他男朋友都是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在一所公立高中。
“帮你可以，”费岚冷眼道，“你去跟你男朋友说，有人高价包你，让他滚。”
楚卓成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他缓缓转身，问道：“你什么意思？”
“别多想。”
香烟彻底燃尽，费岚将其丢弃，重重地捻灭了烟头。
浓密的眉紧皱，掺杂着几分不耐烦。
“我只是看不得你有好日子过。”
闻言，楚卓成的眼神更加空洞。“费岚，你……”
“还有，我不会碰你，”费岚打断了他，眼中的厌恶再也藏不住，“我嫌你脏。”
楚卓成感觉自己被打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凌迟过似的。
是啊，他堂堂盛元文化的太子爷，手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姿色姣好的艺人，哪里会真的对自己感兴趣呢？
只不过是找个由头侮辱自己……
楚卓成的喉咙好像夹着刀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翻涌着腥味：“好。”
临了，又补了一句：“谢谢。”
费岚看着面前瘦得可怜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被雨淋湿的衣服紧贴着肌肤，描绘出锁骨间的沟壑。楚老师还是和六年前一样漂亮，那张脸上冷淡疏离的表情，让人心生蹂躏践踏的冲动。
就是这个人，把自己的一切都骗去。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太会说谎。
“不用谢。”费岚揉了揉太阳穴，“下午六点前，我会让你弟弟安全到你家门口。”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最让人感到安心的一句话。
楚卓成鼻腔一酸，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在这一刻，他都真诚地感谢费岚。
“如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我的电话号码没有换过。”
费岚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别的需要没有，只是……你那个什么男朋友的事情，现在就解决了吧。”
他的意思是，现在就打电话给对方说分手？
楚卓成有些犹豫，毕竟他男朋友这几天忙里忙外，帮了他不少。在这个节骨眼提分手……怎么说都不太厚道。
“费岚，这件事我会处理，一定会让你满意。”
“倘若我现在非要你解决呢？”费岚抬起头，残忍地笑了笑，“怎么，舍不得？”
楚卓成不敢和他对视。
嘴上没再说着反抗的话，手渐渐伸到了裤袋中，掏出了手机。
铃声断断续续地响了几秒钟，他僵硬的神色被费岚一览无余。
折磨他有什么乐趣吗？不见得。
但好似只有这样，费岚的心中才能快活一些。
看着他的隐忍、委屈、不甘和无奈。
费岚感到自己释怀了些许。
他不想揪着楚卓成的衣领告诉对方自己六年前有多痛，显得自己有多么在乎他似的。
就像这样，钝刀磨皮肉的折磨，最合适不过。
电话被接起了。
对面男人的声音很温柔，也掺杂着几分急迫和关心：“卓成，你现在在哪？”
“阿联。”楚卓成的声音软和了几分，嗓子有些哑，“我们分手吧。”
“怎么了卓成，你现在在哪，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等着，我马上过去找你……”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卓成的眼眶滚落出两行眼泪。
这行泪，有人看着心生可怜，有人却觉得刺眼。
从进门到现在，无论被费岚刺了几句，楚卓成都没有掉眼泪。
听到自己小情人的一句话，眼泪就簌簌往下流。
费岚脸上一阵寒意。
楚卓成哪怕是哭着说话，也毫无波澜，只有几分冷气：“阿联，谢谢你。不要来找我，我不想见你。”
还没等对方回话，他就挂断了手机。
费岚对这番简单的对话不太满意：“楚老师，你还没说原因呢。”
楚卓成颔首道：“之后会说的。”
费岚也不打算为难他了，对方这副样子就有够可怜了。
“好吧。”他抬起头来，对上楚卓成的眼睛。“楚老师……”
他尾音一顿，眸子暗沉下来。
对方还在哭。
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也没有哭腔，连呼吸都很平稳——但是费岚从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了一抹流动的晶莹。
方才想说的话都忘了个干净，到嘴边只剩下了三个字：
“……恨我吗？”
【作者有话说】
双洁。
目前暂定一周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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