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车祸这事儿段东恒没敢跟他爸妈说, 但他妈可能身上有点侦探基因在,两句话就套出来了,连夜坐飞机过来后,段东恒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憋到眼眶里就被他妈一巴掌打了回去。

  边榆站在旁边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一动不动, 眼观鼻鼻观心比一旁的家具还要肃穆, 还好护工提醒段母段东恒现在经不起揍, 让老两口等上一两个月再补上这顿混合双打。

  段家父母见过边榆几面,不至于完全不认识, 但也没有多亲,边榆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打算走,人都快到门口了,段东恒的父亲追了上来, 边榆疑惑地看向他,段父则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出了门。

  走廊里来来回回不少人, 边榆原本想给段东恒安排进vip病房,但是段东恒说那地儿不吉利拒绝了。

  也是个单间,就是周围有点吵, 走廊里来来回回有复建的, 有聊天的,即便刻意压低声音, 多了也像个调小音量的菜市场。

  想想之前网上流传的关于自己的言论, 边榆大概能猜到段父找他是什么意思,也已经做好了“我儿子只是个普通人,我希望他能个平安顺遂普普通通生活”的言论。

  段父却说:“过段时间要是没什么事儿,就跟东恒一起回家住一段时间, 我让你阿姨给你做些好吃的,虽然都是家常菜, 但是肯定比外面的饭店卫生健康。”

  边榆一愣,茫然地看向段父。

  段父叹了口气,犹豫着抬起手拍了拍边榆的肩膀,之后没再多说转身回了病房。

  肩膀上的力道似乎还在,带着滚烫的热意顺着血液烫遍边榆全身,待他开着车到了桦旌楼下时人依旧有些恍惚没回过神,车子熄了火,边榆忽而低头笑了起来。

  边榆休息了几天才去桦旌,期间詹景想要来探望都被边榆拒绝了,他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边家有一半的股份,开车到桦旌不过五分钟的路程。

  酒店安保设施必然比隆裕佳苑好,更多的是边榆不想见谢之临。

  至于苏珉沅,那天之后再没见过,似乎很忙。

  网上的风波逐渐消停,边榆的事情迎来了翻转却没有多大的风浪,倒也不稀奇,之前的负面新闻有人操控,有了反转后一整个都被压了下去,难免还有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依旧嚼着舌根。

  上班的第一天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和寻常没什么区别,詹景也没有在多说什么,一如既往地汇报完工作后,将报告文件放在边榆的桌子上就走了。

  可能是因为边榆这么长时间在工作上都没有出现大错,股东们也没再有什么说辞,尤其是边榆手里还有边博义的股份,就算股东想说什么都得掂量掂量,内斗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股东也要靠桦旌吃饭。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詹景敲响了边榆办公室的门,边榆正在看企划书,詹景说:“晚上有个饭局,本以为小边总您得过几天才能来,要是今晚没有别的安排得话,您看要不要一起去?”

  詹景这么问了,其实就是希望边榆一起。

  詹景很少会有这种临时起意,一般真有饭局需要边榆出席也会提前一天安排,最差也会在今天早点说清楚,今天边榆和詹景碰过面了,却在最后的时间来说,只能说明今天的饭局里肯定有边榆不喜欢的人。

  边榆没问詹景已经先一步说:“有苏珉弢。”

  边榆眉头一动,詹景赶紧补充:“苏家的产业有一部分还在苏珉弢的手里,正好跟咱们的一个项目有合作,一般手下项目组进行对接就够了,但是前几天苏总……就是苏珉弢说有空吃顿饭,下午给我来电话问今天方不方便,您也知道现在桦旌并不稳固,每一个项目都至关重要。”

  詹景的意思边榆明白,边榆点点头:“你去就行,我就不去了。”

  而后继续看企划。

  他原本还在疑惑詹景犹豫什么,听见苏珉弢三个字后,边榆觉得詹景的犹豫还是保守了,别说项目告吹,边榆去了后难保不会再次上头条。

  刚刚消停下来的风波可经不起再填一把火,边榆无声地提了提嘴角继续看企划,内心感慨自己现在的性子当真比以前好了,还知道什么叫“敬而远之”。

  边榆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詹景还是站在那没动,边榆再次抬头看见詹景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还有事?”

  詹景似乎还在犹豫怎么说,边榆盯着詹景那张几乎皱成厕纸的脸看了几秒后站了起来:“那走吧。”

  刚过完年没多久,一连晴了几日的天又开始下雪,化出原本色的马路又变成了白。

  詹景开着车,边榆拿着平板还在看之前没看完的企划。

  詹景在开车,不时偷偷往边榆的方向飘,在第不知多少次后边榆头也不抬地说:“你非叫我出门,不会是想再送给我个车祸吧?”

  詹景这才收回视线。

  自上次两个人不欢而散后,边榆对詹景的态度就是不咸不淡,不再如从前那样客气优待,但也没有对别人那边冷嘲热讽,对詹景还算好的。

  上次的事情詹景理亏,边榆虽然没有再提过一嘴,但是心虚的人即便没有人说也会惦记着,边榆越什么都不说詹景越心虚。

  詹景其实想问问边榆为什么突然同意了,还想提醒一下边榆别太和苏珉弢针锋相对,但转念一想,人都来了,不针锋相对好像不可能。

  餐桌上苏珉弢一改往日的阴阳怪气,和边榆说话温和客气,举起酒杯的次数也都有度,一桌的其他人频频感慨苏珉弢和边榆的关系令人羡慕,苏珉弢笑着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这层关系。

  边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苏珉弢,之后又看向另一边频频擦汗的詹景。

  边榆之前一直以为詹景是个疲于人情世故的性格,这才在之前对付边博义的时候私底下联络了他,但是前几天的行为又好像和苏珉沅有联系。

  说起这个事,边榆至今还没确定,那天谢之临和詹景接二连三地阻止他出门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未卜先知知道了曲淮他妈打算开车杀人吧。

  苏珉弢组织的这场饭局看起来是真有正事,并没有将所有热视线都放在边榆身上,还得跟其他人说话,闲下来的功夫,边榆问詹景:“所以这顿饭到底是鸿门宴还是什么,不会是桦旌现在已经内里空虚,需要我卖身来换利益吧?怎么着也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不过我可只能是上面的,不知道苏总乐不乐意委身于我了。”

  詹景虽然身居高位,却很少去乱七八糟的场所,更别提这种不着调的话了,听这话他差点被口水呛着。

  边榆却毫无所觉地摆弄着打火机,咔哒声湮灭在众人的话音里,听了一会儿边榆大概明白了,确实是有正经事,一个正八经的郭嘉项目,苏珉弢想拉着各方合作。

  苏家虽然财大气粗,但也有一个人吃不下的东西,更何况现在的苏家不全在苏珉弢的手里,想要找人联手无可厚非。

  这时苏珉弢站了起来,身形稍晃出了包厢去厕所。

  包厢里间有个独立卫生间,一般除非特殊情况没人去,虽说隔了扇门,隔音效果也不错,可心里多少有种大庭广众脱裤子的羞耻感。

  苏珉弢刚出去,另一边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其中一个秃了半个脑袋的人说:“这是想拉外援帮他在苏家争夺战中助力呢。”

  他刚说完这句话,身旁就有人推了推他的胳膊,冲着一个方向努努嘴。

  那个半秃中年人转头看见那边的青年人正端着热茶慢条斯理地喝着,饭局进行了一半,青年的衣服乃至发丝依旧一丝不苟,热茶润红了嘴唇,修长的手指掐着小小的茶杯,釉色衬得那双手愈发白皙,少有血色。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似乎察觉到这边的打量,看过来时温和一笑。

  中年人紧接着笑开,毫不避讳道:“小边总肯定比我更清楚苏家内部的弯弯绕绕,毕竟您也算是争斗下的受害者。”

  不知道他是喝高了还是故意为之,身边人怎么拉着他都没拉住他的话头:“前些日子的事情谁不清楚,小边总被当枪使这么长时间,我这个旁观者都替小边总鸣不平,那个,那个老边总的事情,监控就那段一点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别人算计。小边总您也别嫌我话说得难听,要说这阅历和能力,您还年轻,还差那么一些。”他拇指掐着食指指节,比划了那点还算委婉的长度,憋着嘴说,“保不齐就等着拿捏您和桦旌呢,这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我说的对吧。”

  他还想找认同感,可惜每一个搭理他的,而后这中年人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尴尬地笑了两声:“当然了,小边总能力出众,咱们大家有目共睹,桦旌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很快重新步入正轨,更何况小边总身边还有詹总坐镇,桦旌在您的手里必定更上一层楼。”

  后面就是逢场作戏和溜须拍马了,边榆给自己添着茶水,从始至终表情都没有变过,温柔的笑意与他给别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中年人自己找台阶,其余人跟着哈哈一声,当成玩笑打算过了,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有人夸小边总年少有为气度不凡,外界传言果然都是谣言。

  只有詹景知道自己拉着边榆的衣摆都快把衣服扯烂了,但凡他松了半分,那滚烫的茶壶就要落到中年人的脑袋上,让他余下半个脑袋的头发立刻与他的主人say goodbye。

  中年人丝毫没察觉到自己逃过一劫,这么多年的商场打拼没让他警惕性提高多少,这会儿端着酒杯对边榆说:“接着苏总的场子咱们也敬小边总一杯,小边总今天出现在这里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以后肯定也都是经常见面的,以后还请小边总多多指教。”

  说着推开椅子就要走过来,眼看着就要到边榆跟前,詹景突然横插在中间。

  詹景笑得滴水不漏,碰着来人的杯子说:“说来去年和姚总合作的时候我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请姚总吃顿饭,奈何您实在是太忙了一直没能约上,今天借着苏总的光,我怎么都得敬姚总一杯。”

  不等对方说话,詹景已经仰头干杯,被称为姚总的中年秃头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拂了詹景的面子。

  杯中酒没了,姚总也不好再去找边榆,悻悻地看了边榆一眼走了。

  詹景坐下后小声在边榆耳边说:“小边总算我今天求您,您一定忍住别动手,在场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咱们桦旌现在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边榆听着有些好笑,他刚刚确实手有些痒痒,但也只是痒痒,既然没动手,他就不会承认自己冲动,所以疑惑地看向詹景问:“报什么仇?”

  这话将詹景问得哑口无言,边榆满意地收回视线。

  这半会儿没见苏珉弢回来,边榆也不着急,竖着耳朵听见另一边压着声音嚼舌根,可惜嚼舌根的人太多,为了让对方听见不自觉地就抬高了声音,也就入了边榆的耳朵。

  边榆听见刚说完他的姚总,这会儿拉着身边的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总说话,他声音本就厚重,在一种嘈杂声里显得额外突出,声音再怎么小都很明显。

  他说:“我看那个私生子没戏,去年年末的时候他手头就不少事,这老苏总本来就不喜欢他,前段时间他又爆出来那么多丑闻,你看边家那小子的意思估计跟苏家这个私生子也闹掰了,不意外,边家小子给他背了多少锅,早些年不就是那个私生子算计着边家小子,最后这边榆不才被送出过了么?我看这边榆早年和私生子时有点感情基础在的,不然他怎么敢一点点离间边榆和身边人所有人的关系,你别说这个私生子是真的厉害,他若是成功将边榆身边所有人都清理掉,再用感情将边榆拴在身边,桦旌作为后盾,这苏珉弢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左一口私生子右一口私生子,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这位姚总显然极其看不上苏珉沅。

  关于姚总口中的事情边榆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可能是身边人都在避讳着,没有人跟他提过苏珉沅的处境,边榆一直以为苏珉沅顺风顺水运筹帷幄,而如今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却好像和七八年前没什么区别。

  私生子……呵呵,风风光光的苏五爷混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当年被人嘲讽的样子。

  姚总还在说:“当初刚听说边家的事儿我就觉得奇怪,边家就边榆一个儿子,就算再着急也没必要亲自动手干那招人骂的事儿,现在看看不就是那私生子的算计吗。还突然冒出来的外国网红从哪找到的‘知情人士’正好看见边榆要杀边博义……我看这边榆也不是个真糊涂的,现在终于醒悟站在苏珉弢这边了,不然早晚被那个私生子吸干。”

  姚总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突然发现面前的人脸色有些精彩,偏斜着眼神似乎在暗示什么,但又很快收了回去,低头拿着一杯酒喝了一小口。

  然而这口酒只喝了一半,几滴温热的水就飞溅到了胳膊上,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小臂,紧接着就是一道震耳欲聋的咒骂声。

  哐当一声是椅子翻到的声音,姚总已经跳了起来,慌忙抖动着身上的热水,裸露的皮肤已经泛红,亏得水温没有特别高,只是发红没有烫伤。

  身上开始发凉,姚总抬头骂道:“你有病吧?!”

  水壶还在罪魁祸首的手里,边榆啧啧两声:“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姚总这会儿脸色难看的要命,但是边榆已经道歉了,还是个小了不少岁数的晚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斤斤计较,抿着嘴唇刚想说“没事”,结果就听边榆说:“怪詹景一直拦着我,水都凉了,不然还能烫掉你这一身恶臭。”

  边榆说得真诚,脸上应景地露出惋惜的表情,好像真的很遗憾水凉了一样,恶臭没能烫掉,边榆挥了挥手捂着鼻子。

  姚总在短暂的愣神后终于反应了过来,什么涵养全都丢在脑后了,嘴皮子一翻叫骂着就要冲上去,身边人反应更快,立刻将他拦了下来,一边安抚着一边回头对边榆说:“小边总您这是,这是……”

  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最后又回到了安慰姚总上。

  边榆觉得自己现在真是温和脾气好,要换做从前,上姚总脑袋的就不是一壶热水,而是茶壶本身,脑袋不开瓢都对不起“纨绔子弟”四个字。

  边榆还在笑眯眯地欣赏着混乱,方才到一边打电话的詹景回来时两眼一黑,两步并一步地跑上来,来开边榆“这是这是”了半天,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小边总啊……”

  边榆最后被詹景推出了包厢,因为边榆又说了几句话——也不怪您总惦记着别人怎么生活,毕竟年轻人还有的是时间折腾,您再折腾就只能进棺材了。哦对,您对外面的传言这么了解,不知道听说过没,我克天克地,您跟我同桌吃饭不知道要折寿多少年。”

  此话一出别说姚总,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边榆站在包厢外“啧啧”两声,对于那些人的玻璃心无话可说,倒是好奇苏珉弢是掉厕所里了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走廊很长,两边的包厢都很热闹,路过的服务生礼貌地和边榆点头打招呼,转过两个岔路,眼看着洗手间就在前方不远,边榆突然福至心灵地往反方面走。

  声音顿时小了很多,这边的客人可能还没来,没有其他包厢的喧嚣,边榆路过两道门后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像是来捉奸的原配,失笑地摇了摇头正打算离开,却听见略微抬高的一道声音——“苏珉沅,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