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珉沅走的时候说第二天还来, 但是第二天边榆睡到了傍晚也没听见敲门声,不过就算有敲门声边榆也听不见,即便谢之临不在家边榆也习惯关门睡,他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 睡眠很浅, 稍有动静就很难再有睡意, 所以他的房子在装修的时候尤其注重隔音,这个毛病很早就有了, 只是从来没人知道。

  元旦假期一晃而过,发了一通疯的苏珉沅莫名其妙地又不见了,直到进公司听见其他人议论边榆才知道,安静了许久的苏家三公子苏珉弢突然开始发难, 不仅从苏珉沅手里拿走了好几个项目,甚至毫无征兆地开始在苏家老爷子面前得眼。

  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苏珉沅自小就不入苏元莆的眼,如今多少有些迫不得已的意思,苏元莆这几年精神和身体都不太好, 时不时就要请医生走一遭, 自然没那么多精力应付公司的事情,而苏珉弢前些日子又不争气地跟苏珉岢纠缠没完, 苏元莆都已经亲手将苏珉岢送了进去, 苏珉弢都没有松手。

  在这种前提下,苏元莆自然不可能重用苏珉弢,一来那是在将自己的大儿子往死路上逼,一来也是没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而如今苏珉弢不知道是得到了高人指点, 还是突然开了窍,在短暂的平静期后终于将视线全数收了回来, 而后暗中蓄力,在年末之际忽而奋起。

  苏珉弢的突然发难按理说对于世桓并不是好事,毕竟这些时日里苏珉沅做的一直不错,在集团内也逐渐有了口碑,再加上他几乎算是从底层上来的,对于那些出身草根的高层来说天生带着一些亲切,也让苏珉沅在事业上升的同时得人望,换到任何一个家庭里,儿子这样出息,当爸的高兴还来不得,然而面对这些苏元莆从来没有表态。

  不表态足够说明他的态度,为此更多的人为苏珉沅鸣不平,而苏珉沅这个人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如此站在他这边的人就更多了。

  其实就算苏元莆不支持也没关系,只要不站在对立面,不横加阻拦设绊子,再过几年这世桓大概率就是苏珉沅的,可是在苏珉弢突然出手的那一刻,苏元莆笑了,笑得很多人皱起了眉头,笑没了苏珉沅大半年的功劳。

  苏珉弢原本在世桓总公司就有基业,如此雷厉风行地收编很多项目组,这场权利争夺战还没有正式拉开序幕,苏元莆的态度似乎就已经奠定了结局。

  苏珉沅这段时间忙的焦头烂额,在外界看来,更多的人的感慨里都是对他的惋惜,惋惜他不是出自原配的肚子,惋惜他空有一身能力,最后也抵不过苏珉弢轻飘飘地一声“爸”。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焦灼难熬的局面里,夜里11点,苏珉沅给边榆发了一条消息——

  【晚安。】

  时间出乎意料的早,卡着健康生活的最后时限,苏珉沅的这条消息反而让边榆眉头皱得更深。

  从前苏珉沅都是睡觉前给边榆发,那时候还没有苏珉弢的横插一脚,苏珉沅只是为了世桓的一般项目就熬到凌晨,而如今多了苏珉弢,这句【晚安】反而早了。

  边榆没问,苏珉沅一如既往地没了下文。

  边榆的日子依旧很忙,几个月不足以让歪斜的大厦重新扶正。

  一月又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后,边榆终于踩着下班点出了公司大楼。

  打车到了一处饭店,一推门就听见顾蒙调侃道:“哎哟小边总,如今约你一次可太不容易了,你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地托我打听您,托我给您带好呢。”

  包间里只有顾蒙一个人,桌子上是上了一半的菜,醒酒器里红酒不知放了多久,顾蒙叉着腿坐在沙发上,嘴里叼了一根抽了一半的烟,看向边榆时眼底满是笑意。

  边榆坐到顾蒙的对面,拿起桌子上的烟也点了一根。

  两人吞云吐雾,顾蒙说:“上班的感觉怎么样?你们一个个都去干正经事儿了,显得我更加不正经了,以至于我爸现在看我都不顺眼。”

  “你爸说你了?”

  “还不如说我了,他那个人不怎么爱说嘴,但是那眼神跟□□似的,每次回家我都感觉我的心脏被贯穿。”

  边榆斜了一眼段东恒,说:“作为过来人得跟你说一嘴……”

  “得得得,这个开头我怎么听怎么不舒服。”顾蒙说着站了起来,叼着烟开始翻手机,乌鲁着声音,“那些玩意怎么还没来,我好不容易把小边总叫出来了,其余人跟我在这掉链子。”

  包间门这时被人敲响,服务生进来问顾蒙剩下的菜要不要晚点,顾蒙看了眼时间:“不用,该上上。”

  说完顾蒙拉着边榆往桌边走:“行了你也别跟我扯经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边榆明知故问:“我想说什么?”

  顾蒙一巴掌拍在边榆后背:“跟我装,你这段时间过得什么日子我能不知道,别忘了桦旌的重起可还有我们家的一份力,我爸这几天对我叹气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多年还多。”

  边榆笑着顺势坐到主位,这位置可不好坐,基本上在他们这种局里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对象,边榆不怂,顾蒙坐在边榆旁边。

  “很累吧,从头学起,又在这么个风雨飘摇的时候,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临危受命?”

  边榆嗤笑一声,非要说的话,这个临危受命应该落到詹景的头上,詹景像是前锋,边榆则是稳坐后方初登大宝的年幼皇帝,赶鸭子上架学得那些东西不足以稳住整个桦旌,其中多方助力不必言说,不过边榆这段时间过得确实挺累的。

  忙碌的日子有一点好处是不容易胡思乱想,甚至连从前失眠的毛病都缓解很多,强压之下边榆反而睡眠质量稳步上升,果然从前还是过得太闲,才会有这个那个毛病。

  边榆问顾蒙:“都叫了什么人?”

  “还不是从前那些,咱们这个圈子能有什么新人。”顾蒙意有所指。他们这个圈子能多的新人大多是暴发户,而上一个暴发户整出了那么大个幺蛾子,让顾蒙栽了一个大跟头。

  边榆将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有点信任也好,这个圈子想一潭死水,该活络活络。”

  “可别,再活络就死了,咱们这个圈子虽然有脑子的没几个,但是跟傻逼在一起比较放松。”顾蒙一句话骂了不少人,随即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曲淮那事儿栽进去不少,不知道谁把他带进了‘那个’圈子,他为了减刑疯狂攀咬,有的没的都往死里咬,不还咬你了么?苏珉沅可是没少费劲才让你全须全尾出来。”

  边榆不自觉地想起那天在公安局门口的苏珉沅。

  边榆这段时间总想起那天的苏珉沅,很奇怪,明明两个人没说几句话,明明就算想也有着无数可以回忆的地方,他却只想着那一日那一瞬。

  边榆摇了摇头将画面摇出脑子,听顾蒙说:“其实也没啥,你又不碰那玩意。”

  在这句结论里其余人终于陆陆续续推门进来,约定好似的,每一个都“哎哟”一声双手送上和边榆拼命握手。

  边榆被这群人逗乐了,顾蒙则护犊子似的将边榆藏在身后:“我跟你们说,小边总现在可是个大人物,能赏脸来吃饭已经不错了,你们可别玷污了我的贵客。”

  今天是顾蒙的生日,今年一年又要过去了。

  有上次的事情在前,顾蒙只找了个酒店定了一桌饭,确实没叫多少人,都是眼熟的,程宗崇也在。

  边榆将主座让给了顾蒙,本来也没打算坐在这个位置,跟顾蒙闹着玩,程宗崇自然而然坐到了边榆的另一边,凑头说:“唉,顾蒙好久没抓着你,憋着坏呢,你可小心点。”

  程宗崇声音挺小,叫不住顾蒙耳朵尖,另一边话还没说完,转头吼道:“程宗崇你当我聋吗?灌不着边爷我就搞你!”

  程宗崇闻言捂着胸口往后撤:“说什么呢,我可是直男,你竟然想搞我?!”

  “滚犊子!我又不瞎。”顾蒙骂了一句又回去说自己的话。

  程宗崇脸上的惊讶来去飞快,笑眯眯地又重新凑到边榆身边:“不管他。”

  顾蒙在隔壁订了KTV包房,还是这几个人,边榆本以为顾蒙今年生日只一顿饭就没了,顾蒙嬉笑:“不至于,反正就这几个人。”

  这时候走就太扫兴了,边榆这段时间一直没得空好好休息,一个人坐在角落听着骰盅摇晃,顾蒙吆喝声一如既往的大,程宗崇骂骂咧咧地下注,另一边不知道是谁鬼哭狼嚎什么歌,没什么调。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边榆意识竟然也能朦胧起来,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又睡不踏实,迷迷糊糊间他隐隐听见有人说:“我靠你竟然跟苏家老小扯一块去?那小孩还大学呢吧,苏家要是知道不得扒了你的皮!”

  “谁扒我皮?不过是沾了个苏姓,常年混迹在边缘连苏珉沅都不如,苏珉沅那么牛逼苏家都看不上,你觉得苏家会为了一个被忘在脑后的私生子出头?更何况我不是还没搞到手?”另一个人笑声轻蔑,搓了搓手,“等会儿那小孩儿过来你们悠着点,可惜没苏珉沅好看,这苏家的血脉真是都沾了当妈的光,苏珉沅他妈怎么就没多生几个。”

  边榆眼睛倏地睁开,意识清醒,终于分辨出说话的人是谁——说来边榆和这人打过几次交道,都是在赛车场,有点背景,但不多,因为在机车改造上有些别出心裁的想法,所以和顾蒙走得还算近,顾蒙过生日邀请他并不意外。

  边榆站了起来插着兜往外走,顾蒙看见问:“边爷干嘛去?”

  屋子很吵,顾蒙的嗓门比背景音乐还大,一嗓子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边榆身上。

  边榆脸色有些白,面无表情地说:“放水。”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包间。

  站在洗手池前边榆点了根烟,他没喝几口酒,也并不是真的为了放水,不过是听着那几个人说话有些烦,看着顾蒙的面子不好发作,后来又觉得自己的情绪无凭无据,毫无立场,如此就更烦了。

  隔间里窸窸窣窣不知道是什么动静,反正不是干厕所应该干的事儿,这种地方尤其是半夜脏得很,边榆抽了几口烟就待不下去了,正打算离开时身后突然砰地一声。

  是撞击隔间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嘘”了一声,低声骂道:“卧槽你轻点,姓曲的小子刚进去,你要是不想死就别搞那么多幺蛾子,苏老五特么就是没有心的狗东西,姓曲的他都不救,你以为他会救你?收拾收拾赶紧滚,这段时间都别回来了,有多远滚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