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珉沅脖子上还吊着自己的胳膊, 穿着一身淡灰色休闲装看起来软的不像话,再配上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活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可怜,边榆一时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撞坏了脑子。

  边榆默默掏出手机正打算给简程打个电话, 苏珉沅先一步压住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让简程给你约个全身检查, 尤其是脑子, 看看是不是撞坏了。”边榆躲开苏珉沅的动作,说得毫不遮掩。

  苏珉沅只有一只手能动, 不如边榆灵活,看着边榆退回到门口已经将电话拨了出去。

  另一头简程半梦半醒看见边榆两个字时瞬间醒盹,等了两秒吐了口气,最后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时, 听见的却是苏珉沅的声音:“没事,挂了。”

  说完就真的挂了, 简程盯着重新退回界面的手机,看着上面凌晨一点的时间,一时有种自己是不是梦游的错觉。

  另一边本已经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的边榆, 此时却坐在了鞋柜上, 苏珉沅的腿抵在他两腿中间,两人紧贴着, 酒气烘得两个人都醉了一般。

  手机被扔在了地上不知道碎了没有, 苏珉沅压着边榆说:“边总若是真的打算另寻新欢,那我就只能将你捆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苏珉沅的手压在边榆的腿上,随着他说话慢慢移动,边榆浑身一僵猛地用力将苏珉沅推开。

  玄关处有个小台阶, 苏珉沅后退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手没来得及支撑, 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边榆从鞋柜上跳了下来,一脚踩住苏珉沅的小腿:“你是不是真有病。”

  都这样了苏珉沅还能笑出声,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躺在地上笑。

  之前或多或少还有点骂人的意思,现在边榆是真的觉得苏珉沅有病,问:“你出院的时候没做全身检查吗?脑子确定没问题?”

  那么高的楼……

  边榆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脑子里刚起一点念头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冲出来强加折断。

  他收了脚进门,从苏珉沅身边路过时苏珉沅还没有起身的打算,断了的胳膊横在胸前,另一条胳膊压在眼睛上,一动不动睡着了似的。

  按照苏珉沅的作息这个时候他应该睡觉了,但是依着边榆那没有时间观念的作息,现在干什么都正常,于是边榆捡起墙角的手机打算换个场子接着玩。

  手机膜稀碎,好在手机还是好的,不耽误边榆翻找通讯录。

  找来找去边榆才想起自己这一年过的实在是过于正经,连找个能一同过夜的小妖精都找不到,想了想不如去酒吧跟段东恒他们两个挤挤算了,便又折回了玄关,看着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苏珉沅其实是想踢两脚,没动。

  边榆没动,苏珉沅却动了,他坐了起来,看着一边扒拉手机一边穿鞋的人,问:“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找地儿睡觉。”边榆头也没抬,穿鞋就走。

  门刚开了一条缝,边榆听见几声匆匆脚步声,紧接着身体一轻,整个人弯成了虾挂在了苏珉沅的肩膀上。

  手机再一次掉到了地上,屏幕一闪暗了,倔强的寿命在受到二次伤害后有直接见阎王爷之嫌,可惜他的主人没有闲工夫来搭理他。

  苏珉沅脚步很快,一只手也不耽误扛着边榆往楼上走,等边榆成功脱困时,苏珉沅已经锁上了卧室门。

  边榆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有病!”

  他已经记不住自己今天是第几次这么骂苏珉沅了,苏珉沅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不厌其烦地重复:“有啊,我说了我有病。”

  边榆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一屁股坐到床上,苏珉沅回到他面前:“而且我也说了,我受伤是因为你,你得对我负责。”

  胳膊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边缘处露出一小节弯曲手指,指甲里一片青紫,即便卧室没有开灯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边榆抿着嘴不说话了,苏珉沅低下头:“怎么不骂我有病了?”

  “骂了你就能走?”

  “不能。”

  边榆直接被苏珉沅的不要脸气笑了,他以前从没发现苏珉沅还会这样,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了解的有多片面。

  苏珉沅说:“你的命是我救的。”

  “你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我没想要你救。”

  “那天我若是没出现你打算怎么办,和你爸同归于尽?”触不及防地提及那天的事情,苏珉沅的语气比平时听上去还要温柔,眼神里甚至带着安抚的情绪,有点像是幼儿园里哄着小孩子的老师。

  边榆眼皮下垂看向地上模糊的影子,是自己的,在窗外月光照射下映得模模糊糊。

  他轻蔑一笑,抬头看向苏珉沅,讽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苏珉沅突然长臂一伸将边榆抱在了怀里。

  “边榆,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边榆僵成了木头,连轻蔑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变成了呆滞的错愕,熟悉的味道扑了满鼻,迷蒙着边榆的神智,可惜其中横加了一点消毒水味,是通往现实的一个钩子,在边榆即将沉溺时,将他又拉回到本应该属于的现实里。

  边榆想推开苏珉沅,手刚碰到苏珉沅的身体,就听苏珉沅“嘶”了一声,边榆刚提起的一口气立刻谢了,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苏珉沅趁机将边榆抱得更紧,在边榆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个计划得逞的笑。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这小狼崽子原来吃这套。

  既然吃软不吃硬,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都卖卖惨。

  于是苏珉沅声音更软了,隐隐带着点颤:“你不知道我那天看见你和你爸在天台拉扯是什么心情,尤其是看你身形飘摇就快掉下去的时候,边榆,从前是我不对,我想当然的东西太多,快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从前的自己有多无知。但是边榆,你得活着折磨我,打骂还是别的都行,你不能拿自己开玩笑……我知道你没想开玩笑,正因为这样我更怕。”

  没有给边榆开口反驳的机会,苏珉沅自顾自地说着。

  本意是想卖惨,但是话没两句就走了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

  边榆还没缓过神,这时苏珉沅却突然松开了他,依旧是笑着,温温柔柔又带着掩饰不住的伤感。

  苏珉沅有很多话想和边榆说,正经的、不正经的。

  他想告诉边榆这段时间不要去桦旌,如今边博义不在了,桦旌虽然看上去飘摇不定,事实上还留着气,得堵上几个气口让桦旌再惨一些才方便边榆更好的介入,他想帮边榆好好盘算,想尽可能的让边榆获得最大的利益。他还想告诉边榆,苏家最近也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不过是因为桦旌的事情太大,才掩盖了苏家的动荡,也给了苏珉沅可乘之机。

  他还想告诉边榆,之前自己说的试试并不是试探,而是给边榆留着反悔的机会,想让边榆能够充分地考虑两个人的关系,至少不能义气用事。

  还有很多很多……

  可惜那日天台上的风一直吹到了现在,时不时扫过苏珉沅的思绪,让他怎么都走不出那日的场景,连带着藏在心中的那个独属于法国的场景也一并混了进来,有着青草的味道,有着乒乓菊的灿烂,还有刻着“边榆”两个字的墓碑。

  苏珉沅的眼神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他想抚摸边榆的脸却又停在半厘米的地方。

  “你知道那天从楼上坠下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要是我就这么死了,你是不是能乐得庆祝好几天,最让你讨厌的两个人一起死了,怎么也要松口气了吧。”苏珉沅说,“你要是在我葬礼上笑出声,我能气活过来,然后拉着你一起躺进棺材里。我那时就有些后悔,怎么没拉着你一起跳楼算了。”

  边榆嗤笑:“你想的还挺多。”

  “是挺多,我还想如果我没死,残废了就让你养我下半辈子,没残废也得卖一波惨,我都为你跳楼了,你不得做点表示?”苏珉沅很坦白,边榆的笑开始挂不住。

  那日苏珉沅被送去医院后,边榆一个字都没问过苏珉沅的情况,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一根又一根地不停抽着烟,手是抖的,飘起来的烟也乱了轨迹。

  后来简程出来了。

  简程说苏珉沅在抢救,只一耳朵边榆就知道他在胡扯,也因为简程的那句胡扯,边榆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后来怎么样也就无关紧要了,只要人没死就行。

  或许存在一些刻意,那天的事情在边榆的记忆力变得有些模糊,不管是边博义还是苏珉沅,他不愿意去想,以至于后来被带去警察局喝茶的时候都有些浑浑噩噩。

  边博义死了,苏家巴不得摘干净,能搅混水的也就桦旌董事会那些人,但桦旌正处于危机之中,他这个小边总若真的背上弑父的罪名,桦旌的名声就彻底烂了,董事们是想要桦旌的实权,但更怕桦旌彻底死了,所以这个节骨眼上不会有人使绊子。

  能从公安局出来是意料中的事,边榆自己一点力都没出。

  最初的指望其实并没有在苏珉沅身上,而是顾家——顾蒙他爸身上,顾蒙的人情顾家理所应当承下了,可是边榆心里隐隐又觉得苏珉沅会出手,若他真的没事。

  从公安局出来那天,看见接他的是苏珉沅时,边榆的手是抖的,但他掩饰的很好,谁也没有看见,就像他过去十几年都没人发现的感情。

  边榆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我困了,你什么时候滚。”

  澡没洗衣服没换,睡觉是不可能这么快睡,边榆就是在赶人。

  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之后,边榆以为苏珉沅会识相离开,然而下一秒直接被被子遮了个严实,拥抱来得猝不及防,苏珉沅声音响在耳畔。

  “那睡觉吧。”

  边榆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难以置信道:“不是,谁跟你睡,你是不是有病啊?!”

  “有啊。”苏珉沅闭着眼睛,用仅有的一条好胳膊搂着边榆,不要脸地说,“我说过好几次了我有病,跳楼摔得,这事儿赖你,所以你得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