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博义的葬礼很隆重, 边榆在他死后给足了颜面,然而“边博义”这三个字尚未真的从风口浪尖上下来,以至于葬礼上前来悼念的人眼神各异,不知道怀揣了多少心思, 尤其是葬礼进行一半, 边榆被警察带走。

  桦旌的新闻占据着各大版面, 热热闹闹洋洋洒洒写着边家的爱恨纠葛,有真有假, 除了几个官媒只陈述着边博义死亡,边榆被带走的事实,其他小媒体什么猜测都有,最离谱的甚至有人说边榆不是边博义亲生儿子而是情人。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但还是有些好事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一些上网没带脑子的信以为真。

  医院里苏珉沅看着电视上的消息, 表情平静。

  简程正给苏珉沅收拾东西,那天简程和边榆说苏珉沅还在抢救纯属胡扯,苏珉沅正好落在了救生气垫正中央, 伤了胳膊, 没别的事,这几天留院观察, 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天的话是简程故意往严重了说, 即便他不太喜欢边榆,但是苏珉沅突然好像被下了蛊,简程怕真弄出人命,这才想做一会红娘。

  可惜他没有红娘的命, 他已经将苏珉沅说得生死一线了,边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甚至苏珉沅的情况还是简程主动提出了,而边榆当时的模样明显只是在等边博义的消息。

  “不是我说。”简程撂下手里的东西看向苏珉沅,“你到底怎么回事,当初边榆追着你屁股的时候你不把他当回事,现在人家不要你了你又转头去追着人家,你到底怎么打算,默默当个护花使者?”

  苏珉沅现在的行为挺像护花使者,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在平静里一会儿送项目一会儿救人命。

  苏珉沅衣服已经换好了,靠在床头的枕头上视线依旧落在电视屏幕上。

  简程走过去抢走苏珉沅手里的遥控器二话不说关了。

  他最近脾气见长,呛人抢东西什么都敢干,当着老板的面叉着腰吐沫星子都快喷到苏珉沅的脸上。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找到边榆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问过你,听说自己老子死了转头开车就走,他那个人就是有病……”

  “你自己亲自下楼兜了几圈去找他,傻子都知道我肯定没事,这话还用问吗?”苏珉沅斜了简程一眼,吊着胳膊站了起来,“他不等边博义的消息能等什么?那天楼下人那么多,究竟什么情况你让他怎么开口去问,当然只能等,边博义若是不死,边榆的一切计划都会落空,若是边博义死了,边榆……”

  声音突然停了,简程看他:“边博义死了,边榆会怎么样?”

  苏珉沅却不愿意再开口,看着一旁凌乱的包:“你收拾着,我先走了。”

  说着苏珉沅就要离开,简程一口牙差点咬碎:“你这个德行还想怎么走,开车还是打车?你可消停着等等我吧,再给我十分钟肯定收拾完。”

  说着简程不得不加快动作,一边还得留意苏珉沅。

  苏珉沅没法开车,想了想还是等了简程。

  坐上车确定苏珉沅跑不掉了,简程的碎嘴子模式再次开启:“现在怎么打算,我找人打听了,但是边榆那边风声很严,一点都漏不出来,外界的关注度比之前边博义的事情还要严重,我看不少人已经打算着瓜分桦旌了,这段时间跳槽的人很多,害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那天边榆在天台……”

  “边榆不在天台。”苏珉沅突然出声打断了简程的话。

  简程一愣快速转头看了眼苏珉沅。

  苏珉沅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

  苏珉沅重复:“边榆不在天台,那天只有我和边博义。”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简程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

  简程无语笑了:“不是兄弟,你是把自己摔傻了么,我知道你只断了条胳膊是菩萨保佑,但菩萨可没有显灵让现场所有人都瞎了失意了。”

  苏珉沅有些烦躁地开了车窗,呼啸的冷风灌进车里成功堵住了简程的嘴,可是因为简程的一番话,苏珉沅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在知道边榆去了医院,苏珉沅就一直心神不宁,连签字这种小事都能写错笔画。

  他去医院的时候走廊里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走廊里只有安全通道还开着,是通往天台的路,那一瞬间苏珉沅立刻意识到了边榆的准备。

  苏珉沅没有听见边榆和边博义在病房里的话,他很早就到了天台。

  楼下的准备是出于苏珉沅的吩咐,在边榆将边博义逼至天台边榆前,当时什么心情做的这些事苏珉沅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边榆的那些娓娓道来,满含讽刺的笑容,还有被雨打湿后无人察觉的落寞的身影。

  边榆似乎从来都是被放弃的那个,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过是个只知道花钱的纨绔,没心没肺吃喝玩乐,即便被扔了也不会怎么样,不过是世上少了一个蛀虫。

  对于所有人来说,哪怕是在亲生父母心里,边榆的存在都像是个任他们摆布的小玩意。

  苏珉沅藏身的地方并不隐蔽,只是那两个人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苏珉沅,哪怕后来苏珉沅因为听见边榆的话不受控制地靠近都没有人察觉。

  也就是那时边博义突然动了手,苏珉沅直至现在还在后怕。

  “其实说实话,那天若是边榆被边博义拖着一起坠楼,边榆的处境会比现在好很多。”简称陈述着事实,苏珉沅何尝不知如此。

  可是救生气垫并不是百分百安全,当时苏珉沅的脑子也没办法理智分析这些。

  “你打算怎么办。”简程问。

  是正经的提问,苏珉沅没再避讳:“医院的天台边缘很宽,而且那天天气不好,边榆的身影未必被人发现,就当边博义受不了落差这才跳楼,其余的你知道怎么处理。”

  知道?我知道个屁!

  简程很想骂,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他今天已经放肆过了,再继续下去很可能跟今年的年终奖无缘。

  简程原本想讲苏珉沅先送回家,被苏珉沅拒绝了,两人直接回了公司,路上苏珉沅打了几通电话,进了公司后直接进了会议室。

  开会的不是公司内部人员,凑在外头的几个窃窃私语。

  简程路过时,其中一个相熟的拉住他问:“老板这是怎么了,听说被人拉着跳楼了?真事假事,听着都吓人,老板竟然还能来上班?”

  苏珉沅吊着胳膊进来时很多人都看见,倒是没看出别的问题,但是这个经历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扛得住的。

  简程瞅了一眼身后一众竖着耳朵等八卦的,拍了一下跟前人的后背:“被神经病拉下去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被打了一下本应该就此罢休,可八卦之魂燃烧得太旺,好奇战胜了理智,他压着声音小声道:“我听说边家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简程面色一凝:“你先搞清楚自己猜测的都是些什么身份的人,然后搞清楚自己的背景能不能扛得住得罪这些人的后果,最后再决定你刚刚的话还要不要问。”

  简程的话已经够明白了,若是这点事都拎不清也别在社会上生活了,不如找个穷山僻壤种地去。

  那人悻悻住了口,若是换做从前简程还能说上几句缓和气氛,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外面有闲话也不能是从苏珉沅身边传出去,不然闲话也会成为事实。

  手机铃声突然吵了起来,这段时间简程的电话一直没消停,有来自各方媒体,有来自亲朋好友,还有和边榆关系很好的几个人。

  简程一个都没回,但也没有关机。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简程摁了静音键。

  会议室里苏珉沅低头看着手机,一条未读消息跳在界面上,来自程宗崇——

  【你说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苏珉沅,我信你一回,你最好说到做到。】

  *

  边榆出来的那天阳光正好,一早空气尽是凉意,秋日透过泛红的树叶像点点星辰,看着靠在车边吊着胳膊的苏珉沅,边榆表情没动很自然地走过去,问:“有烟吗?”

  苏珉沅一言不发地拉开后座车门,自己则绕到了另一边,丝毫不怕边榆逃跑。

  干燥的空气带着冷冷的味道,淮宁的秋天一向凉得很快,边榆上车,抬眼看着开车的简程。

  没有外人。

  边榆没有说话,车里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边榆没问去哪,他能猜到。

  车停在玉兰园,苏珉沅推开边榆家的院门,从花盆下拿出钥匙时边榆眉头动了动,有些意外,但很快想起来那钥匙还是自己放的,怪不得苏珉沅之前能登堂入室,边榆还以为他撬得锁。

  屋里四处很干净,显然近期有打扫,简程这会儿已经走了,他知道自己多余,也是不想看到这两个人的脸。

  沙发上有准备好的衣服,干燥带着洗衣液的香味,边榆很自然地拿着去了一楼浴室。

  热水冲在身上,边榆的思绪还是迟钝的,这几天他并没有受到刁难,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连本应该属于边榆的那把蝴蝶刀都没了踪迹。

  边榆知道是苏珉沅的手笔,也是没想到一切清理的这么干净。

  边榆知道的不多,也不知道苏珉沅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他现在什么都不想问,只想睡一觉,所以他从浴室出来时看都没看苏珉沅一眼,直接上楼回了卧室。

  被子都是太阳晒过后的味道,边榆睡得很香,有多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浑浑噩噩早就成为了一种习惯,骤然熟睡醒来时边榆坐在床上发起了呆,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一时忘了今夕何夕,过了好久闻到饭的香味,穿着拖鞋下楼时边榆看见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的身影。

  或许是听见脚步声,沙发上的人转了过来,看见边榆后神情有稍许停顿,而后他站了起来说:“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还得等会儿才能吃饭。”

  边榆回来的时候是上午,这会儿天还没黑,橙色的夕阳照亮了半个客厅,他看见苏珉沅去了厨房,将早就备好的菜放在了灶台旁边,就差下锅了。

  菜香来得很慢,苏珉沅动作不方便,就做了几个简单的。

  餐桌前,边榆没有任何排斥地拿起筷子,好像从前的不愉快都是假象,苏珉沅看着这一幕暗暗松了口气。

  对于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吃饭完苏珉沅将碗筷放进洗碗机,出来时边榆刚从茶几下翻出一盒烟,当着苏珉沅的面堂而皇之地点了一根。

  之前的沉寂不见了,边榆好像到现在才彻底醒过来,撇了一眼苏珉沅,自己坐到了沙发上吐了口烟:“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苏珉沅正擦着手,闻言手指动作一停,紧接着走到边榆旁边,将纸扔进了垃圾桶。

  边榆看着他,挺想说算账什么的,话到了嘴边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去,他很想将苏珉沅的行为和某个利益挂钩,可想来想去都不觉得有什么能值得苏珉沅舍身跳楼。

  若是非要扯,也就是苏家和苏珉沅之间的协议,可边家真的出问题对于苏珉沅来说才是机会,这块肥肉落到市场里,苏家最有能力吞下。

  边榆不知道自己夹着烟的手指在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落到苏珉沅的眼里就像一只炸刺的河豚。

  缥缈的烟雾凝成薄纱,妄图将两个人隔绝开来,却不抵抬手一阵风。

  苏珉沅伸手过来时边榆还以为苏珉沅想要动手,他瞪着眼睛没有躲闪,却被冲天而降的东西遮住了视线。

  带着油烟味,还有着一股熟悉的香味,来自苏珉沅,是苏珉沅刚刚用过的围裙。

  “报恩吧,我受伤是因为你,你总得补偿我。”紧接而来的是苏珉沅的话。

  “苏珉沅你是不是有病,我没想要你救,况且我……”说着边榆就要扯下围裙,却又被苏珉沅盖了回去。

  “边少这是打算忘恩负义?不管你当时怎么想,我救你一命是事实,我现在这个胳膊动也动不了,已经严重影响我的正常生活。”作为一个刚刚在厨房忙活出好几道菜的人,这话说的没有任何信服力。

  “苏珉沅……”

  “边榆,这是你欠我的,这样,只要伺候到我胳膊好了,咱们这账就一笔勾销怎么样?”围裙隔绝了边榆的视线,苏珉沅的表情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严肃且沉重。

  围裙之下,边榆正扯着想要跟苏珉沅争上几句,却在这时门铃欢快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