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边博义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跑出来时, 走廊上诡异地一个人都没有,连护士站都冷冷清清,一眼看去就好像有人偷梁换柱,边博义早就不在原来的医院而是落到了边榆的手里。

  边榆甩着蝴蝶刀从病房出来, 血迹一路延伸到安全通道, 像游戏里的指引, 告诉边榆应该前进的方向。

  边榆之前的那一刀隔着一瓣苹果所以慢了半拍,而边博义在性命之忧下突然爆发躲过了致命一击, 刀只割破了边博义的肚皮,皮外伤。

  安全通道向下的铁门牢牢锁着,血迹一路向上,宽阔的天台上, 边榆没有看见边博义。

  边榆先是锁了安全通道的门,而后晃晃悠悠地转着蝴蝶刀, 甚至从兜里掏出个还没削的苹果咬了一口。

  清脆声不大,却好像回荡在阴沉的天地间,风呼啸着吹向边榆, 但因为他头发只有几寸, 并没有带出凌乱的来,只是眯上的眼睛让他多出了点匪气。

  恶人样做尽, 边博义成了待宰的羔羊。

  边榆先是环顾四周, 最后找了个平台坐下,苹果吃了一半,他说:“你现在相信我当初说过的话了吗?我说过让桦旌给你陪葬你怎么能不信呢?”

  这段时间边榆一系列的行为都像在拯救桦旌,也是在抢夺边博义手里的掌控权。

  桦旌的气运开始转好, 边博义虽然在医院但不是对外面全瞎全盲,他还有自己的眼睛, 知道边榆的动作,正因为知道,他更清楚自己手里捏着的东西是边榆渴求的,所以他并不着急,直知道边榆早晚有一天回来找他。

  他将边榆当成自己的一次机会,翻身的机会。

  边博义失意过、暴怒过,他被困在一方小天地里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以为自己这次真的完了,但是边榆的行为给了他希望。

  他盼来了他以为的生路。

  如今生路成了催命符,边博义躲在一处水箱后一动不敢动。

  脑溢血的后遗症让他手脚抖个不停,边博义能从边榆手下逃命已经是老天照顾,那一刀边榆是发了狠的。

  捂着还在流血的肚子,边博义压抑着自己的粗气,听着边榆稍微有些远的说话声,因为风太大,听得断断续续。

  边榆说:“你是不是以为我能为了你手里的股份拉你一把,以为你能借我的手再次翻身,你以为我会像唐家一样再救你一次?”

  当年边博义受唐家帮助的时候并不如现在这样处境简单,而且唐家于国内人脉太少,边博义再次起势最主要靠的还是苏珉岢。

  这个时候边博义不可能说话,他环顾四周,暗自合计怎么能逃脱掉那个疯子。

  而边榆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于腾是你杀的吧,苏珉弢也是你出的手?你是不是后悔当初在法国没有弄死我?”

  他还在咬着苹果,吃得不紧不慢,好像从前差点丢了性命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在说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其实你不用害怕,我知道我妈的死跟你没关系,其实是因为我那个外公。当年你为了除掉我妈所下的药,在我妈去了疗养院后并没有断掉,你那个时候已经春风得意了,根本不可能惧怕一个疯女人,再去赶尽杀绝反而容易落人口实,所以一开始我就知道不是你做的。”苹果不大,可边榆每一口都嚼得很细致,“这口黑锅很快就会落到你的头上,在你死了之后。”

  周围依旧静悄悄,然而边榆的视线精准地落在水箱方向,边博义无知无觉,边榆笑得复杂。

  血流得很快,边博义的力气在逐渐流失,他知道自己再这么耗下去就算边榆不出手,他都会死在这。

  “我妈成了这场博弈下的牺牲品,我当初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死在我面前,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却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对我。后来想想,咱们啊,没一个好东西。”

  边榆地笑着没再多说,这时苹果终于吃完了,他站了起来,走向安全通道旁的垃圾桶,将苹果核扔了进去。

  听着边榆挪动的脚步,边博义的心骤然提了上来,似乎越走越远,紧接着没了声音,边博义大气都不敢喘,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他这才慢慢地挪着身子,头稍稍一偏想看看边榆是不是走了,然而一转头就对上一张笑脸。

  边榆正弯着桃花眼看着他,笑容真诚地就好像前来探病的好儿子,若不是他手里还攥着那把蝴蝶刀。

  “爸,躲着做什么,咱们父子俩好好聊聊。”

  边榆此刻的笑容落到边博义的眼睛里堪比恶魔,边博义失了血色的脸本就难看,现在更是如死人一般。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逆子,你动手的是你亲爹!你就算恨我,杀了我你也别想活!”

  边博义怒吼着,边榆却不以为意,就蹲在边博义跟前:“我妈恶心我,因为我身体留着边家和唐家的血,你和唐家何尝不是这个原因看不上我?都这样了还活着干嘛,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边榆说得漫不经心,边博义心中大惊慌忙站了起来,不受控制的腿脚踉跄着险些摔倒,最后是扶着水箱后退:“边榆你是不是疯了!你好好想想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已经占据了那么多优势,比我从前好太多,你甚至可以利用苏珉沅的愧疚得到苏家,你知不知道苏珉沅在苏家局面一片大好,你知不知道你只要动动手就能将手里的产业翻上一番,你在我这发什么神经!”

  到现在边博义都以为边榆是故意发疯,就为了他手里的股份。

  “你听我说,你想要股份没问题,你想要完整地掌控桦旌也没问题,我可以立即联系律师签书转让协议,只要你拉我一把。我知道现在这个局势我肯定要进去,不光是因为过去那些事,这其中还关乎舆论和桦旌的影响,只要不是死刑立即执行,我就可能再出来。”边博义至今都不觉得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有什么问题,他只在乎权利和名声,觉得自己被抛弃被放置,都是因为舆论的压力,只要平息舆论一切都不是问题。

  动作间扯着伤口,边博义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不得不强装镇定,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还想和边榆谈判。

  而边榆这时站了起来,沉吟片刻后说:“你前段时间是不是见过赵家的那个老太太了?她告诉你什么了,是不是告诉你当初她家老头被我伤了,之后受我胁迫才不得不去桦旌闹,故意往你身上抹黑?还告诉你她家老头就是我杀的,她可以为你作证……哦,所以你现在跟我商量这些,就是觉得即便我现在掌权桦旌也无用,等你从监狱里出来,就可以靠着这些东西将我送进去,然后你重新回到桦旌?不是你现在岁数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啊?”

  边榆笑得讽刺,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边博义。

  边博义的表情从慌乱到震惊再到怒目而视,事到如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边博义见着也赵家人,也听见了这番话,若是换做从前他已经会严谨地试探与调查,可惜他现在被困在这里哪都去不了,能用的手段也是有限,而赵家人的出现则成了一根稻草,虽然还没到救命的地步,但也给边博义一点曙光,他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利用边榆,赵家人就成了放在边榆后面的暗器。

  有了这一步,边博义才能放心利用边榆。

  “你故意的?”边博义狠狠地咬着牙,“你知道我……”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不放心我,若是知道我对桦旌有意思,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你在桦旌这么多年,其中藏了多少心腹不是一时半会能摸得透的,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大面积裁人必定会让原本就动荡的桦旌更加人心惶惶,所以我得稳住你。”边榆说的一脸真诚,说到这甚至还冲着边博义作揖,“谢谢爸爸这段时间的帮忙。”

  边博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肚子疼得要死,如今他当真有不活了的念头,他没办法面对失败的自己,更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可是边博义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接着演下去,只要你再骗我一段时间,桦旌就彻底是你的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有啊。”

  边榆步步靠前,边博义警惕地后退,天台虽大却也不过是个屋顶,还有起起落落的排气扇和其他建筑。

  二人一进一退,边博义很快就到了不妙的地方。

  而这时边榆停下脚步。

  头顶突然响起了闷雷声,边榆转着蝴蝶刀说:“你看你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和我妈像不像?”

  先是志得意满,而后收到重创,紧接着又有了希望,最后却又被彻底打入谷底,如此大起大落,和唐林当初一模一样。

  边博义看向边榆的眼神并没有想想中的恍然和愤怒,反而闪过一丝茫然。

  也对,边博义在那段婚姻里没有投注太多的感情,自然也就不知道背叛之后的失望会有多么强烈,更不知道唐林最后跳楼时有多狠,而边榆就成了那个见证。

  那段时间边榆是茫然的,他不明白什么样的母亲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孩子的面前,即便他身体里流着唐家和边家两家人的血。

  后来想想,唐林不爱他也是对的,在那样的婚姻里,有着一心让自己死的丈夫,回到家里又有一心逼自己的父亲,而边榆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抹不掉的证据,告诉唐林她活得多失败。

  边榆不过是唐林发泄的出口,在她再也逃脱不掉的人生里,在终点的句号中,边榆是她最后的反抗。

  事到如今,即便边博义不知道边榆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能猜到边榆的意图,他心里突然慌了,看着不远处的已经被锁上的门,环顾四周可惜没能在找到逃生的出口,事到如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条路本来就是边榆给他选的,逼得他上了天台。

  一切都是边榆安排好的。

  “我死了对你什么好处!”边博义控制不住地喊出这句话,是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后的歇斯底里。

  他想不明白边榆要放弃现在大好局势,想不明白边榆若是想要他的名可以早早下手,何必费这么大劲。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边榆嗤笑着再次上前。

  若是当初边博义直接死了,桦旌尚且还有气,不管是边榆接管还是董事会出手,顶多是损失一些钱,不至于彻底衰败。

  可若是桦旌在有所稳定后再次出事,那信誉就彻底烂了。

  若是换做从前,不用边榆多解释边博义肯定能想通,也或者是现在情况太过紧迫,而边博义又失血过多,肚子上的伤口时刻牵动着边博义的神经,如今他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全靠着最后一口气支撑。

  边榆抬头看看天,乌云越来越密集,眼看着大雨将至。

  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边榆收齐了蝴蝶刀走到边博义身边,而边博义此时已经退无可退。

  或许是知道情况再无回转余地,边博义的表情忽然就淡了,他看着边榆的眼神多了些复杂难懂的平静,问问地落在边榆的眼睛上,两人对视着,边博义说:“你果然是个怪物。”

  说完他快速上前两步,拉着边榆的胳膊向外倒。

  今天的风额外大,吹得人头生疼,即便边博义不拉着边榆,于这高楼的边榆站着也是不稳的,所以边博义根本不需要多大的力道,边榆身形就已经在歪了。

  腰已经压在了边缘,边博义看着边榆的表情有些癫狂,反而边榆一脸平静,可能因为是他料想过的结局。

  他本来就没想捅死边博义,他要让边博义摔在众人面前,让他以最惨烈的方式退场,就和唐林一模一样。

  结局已经注定,边榆睁着眼睛等着失控下坠,等着看和边博义一起摔烂,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力道猝不及防地将他往回拉。

  熟悉的味道被风无限放大,边榆脸上的平静终于碎了。

  边博义手上落空时脸上有片刻错愕,可惜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不给他多思考的机会,身体已经悬在大楼之外,他是用力的一方,即便边榆脱手也没能改变边博义既定的动作。

  失重感唤起的是边博义无尽的恐惧与后悔,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是怕死的,也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死了,即便没有边榆的帮助他应该筹划其他的路,只要没上法庭没有一锤定音,事情就应该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仰面看着天空,看着大楼边缘本应该跟他一起下来的边榆,快速下落间他清楚地看见边榆眼底的震惊和恐慌,是边博义从来没在边榆那里感受过的情绪。

  惊叫,紊乱的语言,边榆的声音早就破了音。

  那一刻边博义突然释然,生死边缘间那点稀薄的血脉关联让他的心恍惚了一瞬,觉得这小子终于知道惦记自己,然而透过风声,当他听见那两个字时,释然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他努力转头,看见被自己慌忙中一同拉下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天台上的人。

  又是一声闷雷,雨终于落了下来。

  不知道摔在了什么地方,边博义的身体原本就到了极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已经晕了过去。

  大雨来的飞快,边榆大半个身子还撑在天台的边缘,雨水朦胧了视线,他看着下方久久未动,恐惧还没从脸上散尽,半张的嘴巴里流进了雨水,本应该冰冷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是温热的,甚至还带着点咸味,回苦。

  咀嚼了好久,边榆终于想起自己刚刚喊得是什么——

  苏珉沅。

  苏珉沅?苏珉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边榆疯了般冲向出口,电梯年久失修一般慢慢吞吞终于到了一楼,穿过层层人群他终于看见了下方偌大的充气垫,原来救援设备早早就准备好了,原来一切都有事先安排。

  边榆站在外围没再靠近,他到底来晚了,垫在上早没了人影,只听见周围人低声说着好像死了人。

  救援充气垫并不是万无一失,医院大楼有二十多层,大风之下将人吹歪了摔在地上也不是没有过。

  边榆没有问死了的是什么人,也没有问那些人都去了哪里,他甚至心里没有太多的起伏,麻木地被正要散开的人冲撞着,湿漉漉的模样像一个误闯入人群的水鬼。

  *

  简程是在医院院子的凉亭里找到了边榆。

  天已经彻底黑了,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亭子的地上也是湿漉漉一片,边榆嘴里叼着烟坐在其中一动不动。

  简程最初还没找到边榆时很想揍边榆一顿,手已经攥成拳头,但是在他靠近时,看见边榆现如今的模样时,简程的拳头还是松了。

  边榆现在的样子跟“好”字完全不沾边,甚至跟“人”都有点背道而驰,沾了短发的光,即便一身狼狈也让他不至于沦落成个乞丐,倒是让他多一点“落魄贵公子”的味道来。

  即便六年前和苏珉沅闹崩,边榆都没想现在这样,简程想了想才想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是灵魂被抽离后行尸走肉的样子。

  简程皱着眉头走到边榆面前,长椅上都是水迹,没有坐下。

  边榆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嘴里还叼着烟,没有放下去的意思。

  简程说:“你爸死了。”

  “嗯。”边榆应了一声,没有多大的起伏。

  边博义当时其实落在了救援充气垫上,旁观的人只是看到很多血就以为他已经死了,事实上是在进了手术室两个小时后死的,没遭罪,人根本没意识。

  这些事儿边榆没有去打听,也没兴趣打听。

  等了会儿没听见简程再说话,边榆抬头看过去。

  简程一直注视着边榆,见边榆看过来时两人视线相接,简程说:“苏珉沅还在抢救。你今天去找边博义的事情他一早就知道,也知道你是想和边博义清算旧账,他有时候是挺混账的,但是他对你的事真的很上心,即便从前……对于你的事情他也都上了心,你离开的五年他在桦旌里插了不知多少人,就等你哪天回来怕你什么都不知道孤立无援……”

  简程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么多边榆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瞬间冲到头顶,“你倒是真不在乎……”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痛哭流涕跪在手术室门口祈求上天保佑苏珉沅,等他出来的时候再抱着他的头大哭一场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谈恋爱?别闹了。”边榆的笑声落到简程的耳朵里像是无数根刺。

  简程知道这些不可能,也理解边榆为何是现在这个态度,可是真看见边榆这个样子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说到底他是苏珉沅这边的人,心是偏的。

  即便他也不希望边榆和苏珉沅在一起,却还是潜意识希望边榆能因为苏珉沅的行为有所触动,若是被苏珉沅甩了就更好了。

  脑补自然是解气的,但是在解气的同时他又想起了边榆的遭遇,情绪一个急转弯后化成同情。

  情绪转换太快,也可能是环境使然,简程没来得及掩饰自己的思绪,边榆察觉到后嗤笑一声,站了起来转身进了雨里。

  眼看着边榆要走,简程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回家,还能干什么。”边榆头也不回,简程眉头紧皱,不悦道,“回家?苏珉沅是因为你才进了抢救室,你就不……”

  “我爸还在太平间我都没着急。”边榆还想在点根烟,可惜雨势太大,烟刚拿出来就已经湿透,只能叼着过干瘾。

  雨水顺着烟蒂进了嘴里,边榆吐了一口,说,“若是苏珉沅也进了太平间,我倒是可以顺带着给他一起办葬礼。”

  或许是边榆的话太没良心,简程独自站在亭子里再多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看着边榆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没多久汽车发动声响起,再然后一切归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