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珉沅走后, 边榆没再多看一眼垃圾桶。

  其实边榆知道,他们两个人早晚要走到这一步,在他不打算回头的时候,在苏珉沅说出那些暧昧不明的话的时候。

  很多事情在开头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就好像边榆和苏珉沅, 两个人对于感情都没办法全然付出自己, 边榆知道自己其实相信苏珉沅口中的喜欢,只是自欺欺人地希望苏珉沅能收回去。

  喜欢能值几个钱, 能坚持多少天?短暂的日子里,苏珉沅或许有动心的时候,有想过未来的时候,但是更多的就像苏珉沅自己说的那句话, “试试”,不过是试试, 说都没办法对未来做保证,或许苏珉沅连那些所谓的喜欢都拿不准。

  可就算拿得准有怎么样,边榆在苏珉沅那里终究不过是能被随便放弃的一个。

  事到如今, 已经不是苏珉弢需要拆散边榆和苏珉沅, 而是边榆需要苏珉弢这样一把干脆利落的刀。

  难受吗?

  难受。

  没人在乎过边榆的感情,即便是跟他关系很好的程宗崇与段东恒, 都不知道这份感情在边榆的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当年边榆出国这条路不只是边博义给他的选择, 也是边榆的逃避,相较于自己亲爹出卖,边榆更失望的竟然是苏珉沅。

  那时候边榆就知道自己原来早就栽在了苏珉沅的身上,可惜老天根本没给他做出任何反应的机会。

  悲剧的开头, 注定悲剧的结尾。

  边榆转动椅子看向窗外,一根烟无论烧得再慢,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火还是烧到了烟屁股。

  火星燎到手指,边榆将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椅子再次转回桌子前时,边榆的目光已经不在闪烁,淡然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天忙完没收到詹景的消息,倒是一早文件里的两个人今天递交了辞呈,巧得过分,就好像詹景给那两个人递了消息。

  边榆不怀疑詹景,这位元老若是有这些心思也不会与边博义渐行渐远,情分不值几个钱,边榆相信詹景早晚会想通,至于离职的两个多少有点耐人寻味。

  一天下来边榆浑身骨头僵硬,从桦旌出来时,路上车辆行人都没剩多少,凉风扫过裤脚,几片落叶在地上翻滚。

  去年的这个时候边榆刚回国,一年了。

  夜半城市的灯光依旧耀眼,边榆刚从楼里出来就看见门口站着的人。

  不知有多久,风乱了那个人的头发,显得他的背影寂寥空档,失意这两个字很少在这个人身上出现,哪怕从前是被踢出局的那个,更多的也是安居世外的洒脱。

  边榆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脚步匆匆打算离开。

  桦旌的正门很大,并不是非要擦肩而过,边榆走得另外一边,而那个人却好像有心灵感应般在这时转了头。

  “边榆。”他叫了一声,边榆脚步未停,苏珉沅快步走过去拉住了他。

  时间虽晚,桦旌里依旧有人加班,苏珉沅拉着边榆到了大厦侧边,一个光线很差也没什么人的角落,只是右上角的监控还亮着红灯,边榆看了一眼,监控室里的人明知道小边总的这眼看的不是自己,却还是一个机灵,几个人整齐划一地挪开了视线。

  边榆后背在装到墙之前,苏珉沅的手先一步垫了上去,没碰到,但也不怎么舒服。

  边榆皱起了眉毛,苏珉沅说:“白天在公司里不方便,你说的事情我也需要再想一下。”

  边榆嗤笑。

  他早上没有问过苏珉沅什么,不知道这个考虑从何而起。

  苏珉沅看见边榆脸上的嘲讽时,表情愈发严肃:“我觉得我之前的态度可能不对,至少不应该那么草率。”

  “你想说的是哪件事,你我之间正经事也没几件吧,我听说你们最近和唐家的业务叫停了?我最近也没时间去唐家当什么吉祥物,若是这件事你找我也没用。”

  “你知道我找你做什么。”苏珉沅垂眼看着边榆,两人姿势不太妙,边榆几次想要挣脱都以失败告终,苏珉沅事业虽忙,健身却没有耽搁,穿衣时不太明显,脱了衣服后的线条不是一般速成所能达到的,这点边榆太熟悉了。

  苏珉沅的力气很大,怕边榆跑了似的没有半点松懈,他等着边榆回答,边榆笑容愈发讽刺:“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谈感情,我们还可以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你非要跟我谈别的,苏珉沅,你凭什么跟我谈别的?我早上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你卖我的时候,睡我的时候,将我扒光了丢到人前的时候,图谋我的背景想从我手里得到东西的时候,你有没有半点想过你喜欢我?你的喜欢不值一文,又凭什么要求我给予你回应,你是不是太自恋了?”

  边榆的话没有一点客气,也不打算和苏珉沅打哑谜。

  苏珉沅稍作沉默后问:“谁告诉你的,你外公?你爸?”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我说的有错?”

  边榆以为苏珉沅会辩解几句,然而苏珉沅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直接应下了他说的所有:“你说的没错,我从前是看不透,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运筹帷幄,觉得什么都东西都没有非要存在的必要,亲情、爱情,在我看来都是间歇性存在的东西,兴致上头觉得这辈子都离不开了,但是转头要不了多久,几年十几年,早晚都只会变成从容的一句话,我以为你也一样。”

  苏珉沅说得很坦诚,正因为太过坦诚,边榆更觉得过去的自己就是个傻逼 ,才会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了那么久,不知道怎么面对更不知道如何处理,说到底,边榆在最初发现自己的情感是,想的更多的是自己若是真的站到了苏珉沅身边,他的结局会不会跟那些消失的前任一样。

  边榆想多了,他甚至不如那些消失的前任,甚至不如那个死在病床上,连苏珉沅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苏珉沅的亲妈。

  边榆只是个行得慢了点的过路人。

  当疼痛成了习惯,边榆就已经懒得理会了。

  他现在的状态虽然处于被动,甚至有些许狼狈,可边榆没有因为苏珉沅的话做出反应,连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苏珉沅见边榆无动于衷的反应,眼底的光线暗了暗,眼尾也不如平时那样上挑,低垂的样子反倒将失意演了个尽。

  苏珉沅叹息道:“是我太幼稚,我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按部就班,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轨道,在老大对你下手之前就已经不对劲了。若是换个人,在老大下手的瞬间我就会留下他的把柄,将当时所有的情况都推到公众之前,即便不能将苏珉岢彻底拉下马,至少会让他身败名裂,可是当时我的什么都没有做,现在想想,我当时看着他动手,其实就是在断自己的路,即便当时的我不想承认,但那时候我就已经对你不一样了,我怕你成为我的软肋,怕你拖了我的脚步。”

  “那你怎么又后悔了?按你所说的话,只要把我玩废你就可以继续走你计划好的路,你当时怎么又后悔了?”问完后边榆又觉得自己这话挺没劲,事情已经成了定居,究竟是什么原因现在说都没有意义,这件事上边榆说不出感谢的话,毕竟后来的那段生活边榆依旧过得狗都不如。

  “算了。”边榆说,“你和我大半夜在这算谁对谁错实在是没必要,我累了,想回家睡觉了。”

  说着边榆就要走,结果只动一步就被拉了回去,苏珉沅依旧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那件事是我的问题,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你带到了我的房间,可即便这样,当时的我依旧不想承认自己被感情支配,所以我留下了照片和视频……”

  “还有视频?”边榆眉毛挑的老高,又有些想笑。

  苏珉沅之前还说照片是所有的文件,如今又蹦出个视频,果然这个人嘴里没一句实话,紧接着他想起苏珉弢说苏珉沅已经和媒体通气。

  笑容瞬间冷了,而“视频”两个字在这一刻成了一把尖刀悬在头顶,边榆突然有种回到六年前的感觉,他再次被推到了众人眼前,成了笑料,无数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边榆突然有点冷,虽然初秋的晚上还有着尚未散尽的夏日气息。

  苏珉沅说:“对,有,我没给你,也没打算给你,就在我保险柜里谁都没给。”

  这样坦白的苏珉沅是很少见的,但边榆兴致缺缺。

  苏珉沅接着说:“还有你说的关于我和苏家的协议,是有这么回事,但这和我帮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让你未来有所保障。边家的股份我很早就收购了一部分,占比很小,起不了多大作用,并不是最近算计你才开始行动,边家的董事会里有两个人我前年打过交道,有些交情在,虽然单论交情并不能让他们站在你的身后,我许诺的是未来,边榆,我和苏家的赌注也关乎着你的未来。”

  边榆听出来了,苏珉沅两边画饼,正好将这件事串联了起来,一边成了另一边就能成,否则齐齐翻车,苏珉沅倒是胆子大,这么大的饼都敢画。

  “那我还要谢谢你?”

  “我只是在回答你早上的问题,当时我情绪不对,怕说错了话,所以回去后仔细想好了才来跟你谈。”这话说得坦诚,但凡边榆心里还有些松动保不齐就真的被苏珉沅说动了。

  可惜边榆这个人一旦认定的事情很难有回转的余地,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是这样。

  边榆脸上笑容不减,回视着苏珉沅:“那我应该怎么说,原谅你?跟你重归于好?还是重新爬上你的床?怎么看对于你来说好像都有点太清了,不如咱们好好筹划一下怎么能将边博义赶下台,等我将桦旌拿到手,当彩礼送给你怎么样?咱们找个国家领证,我再不声不响地去死……”

  “边榆!”听见死字苏珉沅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之前还沉稳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落到边榆眼里有些莫名其妙。

  可边榆觉得自己这个规划挺靠谱,至少对于苏珉沅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边榆的胳膊被苏珉沅抓的有些酸疼,下意识动了动,一点小动作换回了苏珉沅的理智,他这事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激,先是低头收了收情绪,而后抬起头问边榆:“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

  这话问的很有意思,边榆好笑道:“你为什么非要我相信你?我倒是想问你怎么样才能放开我。”

  放肯定不能放,放手人就跑了。

  苏珉沅绕过了边榆这句话:“你还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不要从别人嘴里说,那些人的话没几句是真的。”

  “你的话就真?你之前让我向前看不要回头,那你现在的行为算什么,自己先回头了?”

  苏珉沅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边榆至今都不知道苏珉沅到底是收到了什么刺激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跟之前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听话的苏珉沅判若两人,现在的苏珉沅更多的是无奈,面对边榆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奈。

  想到这边榆下意识就问了:“你自己也说了你怕我成为你的绊脚石,现在怎么不怕了,不是为了桦旌时为了什么,别说是为了我这个人,我这个人站在你面前这么多年,过去和现在没什么改变,总不可能到了今天你才第一次正眼瞧我,发现我很合你的口味。”

  苏珉沅的手松的很明显,边榆眼底的光彻底暗了。

  所以跟他扯什么真诚,能说出口的话明明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好不无保留的坦诚。

  无趣感更甚,在苏珉沅手劲松开的瞬间,边榆终于成功挣脱,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那里皮肤发红隐隐有些青紫,看上去有点可怜。

  边榆说:“行了,咱们也没必要在这演苦情戏的戏码,这样,你手里有桦旌的股份,不管多少肯定还是对我有益,若是你还愿意帮忙,那之后苏家那边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也可以提出来,咱们互惠互利还好说,但是你打着吞并桦旌这种天方夜谭的主意还是免了,毕竟就算我这人不怎么样,董事会也不是吃素的,拼尽全力一搏苏家也不会多舒服。”

  说完边榆就打算走了。

  商业上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边榆这样提议也是站在大局上考虑,但今天他并不想再跟苏珉沅多纠缠。

  一个侧身,苏珉沅再次拉住边榆,这次力道不大,刚刚好阻止边榆的脚步。

  苏珉沅并不是因为边榆的那些话而乱了方寸,让他这一刻情绪失控的是那句“死”。巴黎的公墓像梦魔一直盘换在苏珉沅的脑海里,每次见着边榆他都怕这是最后一面,他不清楚边榆怎么想,也不知道边榆如今在旋涡最中间是如何打算,从前他一直以为边榆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吃喝玩乐的纨绔能有什么想法,安然享受着挥霍,享受着践踏别人尊严,享受着一切这个金钱给他们带来的便利。

  苏珉沅的排斥跟这个也有关系,先入为主的观念让他将边榆推在了安全线之外,不只是以为所谓的拖后腿。

  可当他知道那个一直围绕在身边的小孩儿出了问题,不再同从前那般无法无天,也不会再围在他身边叫着“沅哥”,甚至他可能在某个不知道的时刻里彻底消失时,苏珉沅觉得自己要疯了。

  而这种疯魔是持续的,最初的慌乱茫然,再到后买止不住的幻想,再到最后,他看不见边榆就开始心慌。

  事情一旦有了变化,再看边榆时,从前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笑容都染上了虚伪和悲哀,苏珉沅终于发现边榆是真的不一样了,肆意妄为的纨绔子弟不会再一言不合地将人揍一顿,苏珉沅很想让边榆揍他一顿。

  拉住了边榆,苏珉沅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想让边榆问,但是边榆真的问了他又说不出口,他没办法告诉边榆是自己看见了那个刻着“边榆”名字的墓碑而彻底醒悟,也没办法告诉边榆,自己其实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边榆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珉沅,最后挣脱了他的手。

  人已经走了很远,漆黑的角落只有上头的摄像头还在亮着灯,微凉的风不知不觉间染上了悲情,直到腿脚发麻苏珉沅才慢慢挪着步子离开。

  他没有告诉边榆,在此之前他已经在楼下等了几个小时,看着太阳落山,看着车流渐稀,看着楼里逐渐没了人影,才等到了边榆。

  而随着太阳落山,气温逐渐变冷,苏珉沅的思维也越来越清晰,也因为太过清晰,苏珉沅第一次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走。

  苏珉沅回到玉兰园时已经是半夜,他站在院子了看着对面,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样看着隔壁的院子,早前他就已经找人将隔壁院子收拾过,连带着里面的屋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那时候边榆和苏珉沅还在玩着暧昧的游戏。

  现在想想,边榆其实并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一次次接触里断了自己的念想,那些不是暧昧的接触,而是对过去的告别。

  得到过了也不算辜负自己,边榆不管在感情上还是在其他方面对他自己都很坦诚,他不会强行违背自己的想法,这点苏珉沅永远都达不到。

  深夜只有路灯还亮着幽幽白光,边榆刚一进门就看见玄关磕坏的一小处瓷砖,苏珉沅有些想笑。

  这么多年没想过填补的漏洞,何尝不是一种提醒,可苏珉沅全都刻意忽视,落得现在的结果也是自作自受了。

  *

  第二天边榆刚进办公室再次见到了苏珉沅,边榆将公文包一扔就想出去叫保安,桦旌的安防也真是,什么人都往里放。

  边榆刚拉开门,苏珉沅叫住了他:“我今天跟你谈正事。”

  边榆动作一停,怀疑地看着苏珉沅。

  苏珉沅:“门先关上,我们说的话应该不方便别人听。”

  边榆想了想,若是全力一搏也未必打不过苏珉沅,更何况这是桦旌,实在打不过叫帮手也很快,就是有点丢面子。

  想着的功夫,边榆重新关上门,问:“说吧,什么事。”

  边榆走到一旁的柜子里翻咖啡豆,挑了个味道比较浓的开始慢条斯理地磨豆子。

  他自始至终都背对着苏珉沅,苏珉沅看过来的眼神多少有些深沉,而边榆恍若未觉,对眼前翻滚的豆子充满了兴趣。

  苏珉沅说:“我先问一下,桦旌的股份现在你拿到了多少,股东大会上有多少是你的人?”

  哦,谈这个的。

  听到这话边榆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不不动声色地卸了半分,他没有回头:“不太多,边博义不肯转让给我,就算我收购了一些散股也不过杯水车薪,若是现在召开股东大会完全没有胜算。”

  “你爸的暂且不论,那边还需要些时间。”

  边榆转头看向苏珉沅,逆着光,他发现苏珉沅的脸色略微有点青,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也或许是没睡好。

  苏珉沅恍若未觉,拿出笔在纸上画了画,是他自己带来的文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苏珉沅自顾自地说着,边榆斜靠在柜子前,就着磨豆子的背景音,很吵,但苏珉沅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苏珉沅讲了很多,是本应该边博义说的却从来无人开口的东西,大到局势公司经营,小到周围人的暗示和藏匿的小动作。

  苏珉沅将社会上摸爬滚打很多年的经验一股脑地塞给边榆,最后说:“我手里现在有几个单子可以给你做,收益还算客观……”

  他一抬头对上边榆探究的眼神,苏珉沅一愣:“怎么了,我是不是说太快了?”

  是挺快,一杯咖啡还没喝到嘴里,就已经到了送单子环节了。

  边榆其实挺想调侃几句的,但是对着苏珉沅的那张脸实在是调侃不出来,他转头端着一杯咖啡,没有准备苏珉沅的。

  “单子给我看看,之后折合利润给你分成,至于股份的事情你若是想让我可以买,或者用其他的换也行。”边榆坐到办公桌后面开了电脑,自始至终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看着边榆没有立刻推拒,苏珉沅心中松了口气,说:“分成不用,这些单子跟苏家没有关系,也查不到关系,来源出处都很干净你放心。至于股份我暂时还不能卖,不过你放心,我只是需要握着,不会做其他的事情,也不会对你们桦旌的任何决策产生影响。”

  能产生影响的股份必然不可能少了。

  边榆眸光闪了闪,冷笑掩藏在杯子之后,浓咖啡入了口,苦得舌尖发麻。

  苏珉沅看起来是真的只谈公事,说完那些话后将文件留下就要走,边榆安然地坐着没打算送,对于苏珉沅送来的这份礼也没表示谢意,他看着苏珉沅走到门口的背影。

  边榆本以为苏珉沅还要说一句“今天一起吃个饭”或者别的什么,然而边榆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关门声。

  什么都没有,真的走了?

  边榆表情莫测,端着咖啡久久才放到了桌子上。

  苏珉沅的脸色不怎么样,边榆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昨晚又开始失眠,吃了药也没有用,几乎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

  失眠不代表不会犯迷糊,边榆的精神不太好,所以咖啡泡的很浓。

  晚上边榆有饭局,被架在炭火上的小边总不再像之前那样自由,开始有饭局有应酬,有说不完的工作喝不完的酒,总之小边总最近挺忙的。

  在高处的时候什么人都捧着,如今桦旌还没怎么样的就有人开始落井下石,一顿饭里没少有人说话阴阳怪气灌边榆的酒,边榆正巧这段时间情绪不好,也就借着这个局多喝了几杯,倒是让那几个客户笑得跟个菊花似的一脸褶,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

  从酒店出来边榆站在路边抽烟等谢之临,原本边榆想叫代驾,但是谢之临给边榆来了消息说他来接。

  时间还早,酒店门口人来人往挺热闹。

  能将边榆喝得上头,那几个客户自然也不可能清醒了,都是横着被送进了车里。

  在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边榆看着对面马路上一个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谢之临动作很快,下车后小跑着到了边榆跟前,喘了两口气问:“车钥匙呢?”

  小谢车技见长,边榆有心给他配一辆,但是谢之临不要,一方面是他大部分时间泡在学校的实验室里用不着,一方面也是不好意思再多拿。

  边榆将钥匙递给谢之临,捻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刚要往前走却忘了跟前还有个小台阶,一脚踩空朝着谢之临身上倒。

  谢之临眼疾手快拦住边榆的肩膀,就着这个姿势如同拥抱一般,酒气混着烟草的味道冲进了谢之临的鼻腔,他的脸瞬间红透了。

  边榆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中用,还以为那点酒不会有什么事,失笑着刚要站正,这时身后一人疑惑道:“哟,小边总?巧了这不是?”

  欠欠的声音只一耳朵就直到是谁,边榆推开谢之临的动作立刻换了方向,揽着谢之临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简程:“简总,怎么着也在这吃饭?那真是巧了。”

  “是真巧,小边总也在这吃饭啊。”简程客套一句后看了眼一旁的谢之临,眉毛挑的老高,“哦,约会啊。”

  边榆好像听不出简程话语里的调侃,手落到谢之临的肩膀上拍了拍:“应酬,之临怕我喝多了过来接我,怎么着简总一个人过来,局还没开始呢?”

  简程身上没有一点酒味,匆匆而来的样子也不像是从酒局上下来,反倒是像来找人的。

  能让简程这样着急的边榆只能想到一个人,果然喝了酒后脑子就不好使,问的那一句真多嘴。

  不等简程说出那个名字,边榆已经转身——

  “那就不打扰简总了,我今天喝得有点多,先跟之临回家了。哦对了,我听说我周围有一些不知道属于谁的眼睛,帮我问问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能收了神通,别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我家之临脸皮薄。”说着边榆亲了一口谢之临的鬓发,谢之临的耳朵瞬间红得要滴血。

  谢之临的反应让简程一愣,他知道边榆家里有这么个人,所有知情人都当这两个人更像是室友,互不干涉的那种。

  可谢之临的反应,哪里像是干净没事的样子?

  边榆话撂得很快,不等简程反应人就已经走远了,简程手指摩挲两下,紧接着进了酒店大厅。

  八楼房间里酒局已经进了尾声,简程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见苏珉沅跟几个人寒暄几句分开后他这才迎上去,刚要开口又有人过来,简程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站在身后陪着笑。

  等人彻底走光,苏珉沅问他:“刚刚想说什么?”

  “今天边榆也在这边你知道吗?”

  这家酒店很出名,来这里吃饭很正常。

  苏珉沅“嗯”了一声。

  简程松了口气:“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我说你俩每天都让我提心吊胆,生怕那天见面互相给一枪直接同归于尽。”

  苏珉沅失笑:“哪的话,你看见他了?”

  两人往停车场去,简程说:“看见了,搂着他家的那个小孩儿一起。”

  说这话时简程刻意看了一眼苏珉沅的表情。

  苏珉沅眉头一皱,薄唇不自觉地抿在了一起。

  简程见着苏珉沅的这个态度,叹了口气:“兄弟不是我说,从前我就问过你,你说你对边榆没兴趣,希望他能走到正常人的路上结婚生子,现在又跟我说你改注意了,可边榆又不是个小猫小狗,不管你打骂,随便交个名字就会摇着尾巴颠颠回来。从前的事情站在咱们得角度你做的没毛病,可是站在边榆的角度你真的太渣了,我现在不禁都要佩服边榆的脾气,竟然还能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我要是边榆我都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而且边榆这个人虽然有些小毛病,都算不得多大的问题,容貌好出手大方,在情人的事情上也算好说话,这样一个人天天在面前晃悠,你说他家的那个小孩儿会不会动心?”

  简程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苏珉沅脚步一顿,眯着眼睛看向简程。

  视线有点危险,简程后退半步:“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动心,我可是正八经直男,喜欢女人。”

  简程是直男,最近还谈了个女朋友,关系挺好,很少吵架。

  两人已经到了车子前,简程逃似的坐上了驾驶位,等苏珉沅上来,简程又控制不住地说:“所以我说啊兄弟,追人嘛,要道歉,要有诚意,要低声下气,要投其所好,你看你天天端着自己能追到什么人?”

  “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

  “我有啊,你看我都有女朋友,不像你还是单身。”简程还想显摆,苏珉沅凉凉地说,“我要是没记错,是对方追得你。”

  简程闭了嘴。

  到家苏珉沅下车时,简程再次蠢蠢欲动:“但是我觉得你追边榆没戏,那小子不好搞。”

  说完不等苏珉沅反应跑了。

  苏珉沅何尝不知道边榆不好搞,这么多年边博义都没有搞定边榆就足以说明问题。

  可是不好搞是一方面,让别人趁虚而入是另一方面,一想到边榆和那小子亲密站在一起苏珉沅浑身血液就开始倒流,自己家门都不进了直接推开隔壁的院子,要不是知道自己现在去隆裕佳苑不仅不会起任何作用,甚至可能催得边榆和谢之临发生关系,依着边榆的性格真说不好,即便不会对谢之临下手,从外面找点莺莺燕燕就够苏珉沅抓狂了。

  两边篱笆上的话已经落了,叶子也有了黄意,两边落了不少枯叶,苏珉沅搬开最里面的一个空了的花盆,那里原本种着绣球,如今光秃秃什么都没了。

  花盆下压着一把钥匙,早年边榆总丢三落四,钥匙没少丢,后来为了方便在花盆下藏了一把,没几个人知道,如今估计边榆自己都忘了。

  苏珉沅拿着钥匙打开了大门,客厅还是上次他们来的样子,许久没人,地上又落了一层灰尘,苏珉沅换了鞋开了灯,和他家相似的装潢还是边榆后来一点点改的。

  从前没想那么多,如今带着刻意再来看,才发现边榆从前的行径究竟是有多明显,这么大一栋房子就放在旁边,苏珉沅竟然也能不清楚。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苏珉沅闭上了眼睛,安静的环境下连时间都好像变慢了,渐渐变得停止、回退,退到了学生时候,边榆追着他喊:“沅哥!”

  清脆的声音穿过时间再次入耳时还是那么清晰,可惜从前的那个小孩儿停在了时间里,再也瞧不见了。

  *

  边榆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还没到走路打晃的时候,后来边榆没再贴着谢之临,两个人还跟从前一样各走各的。

  进屋后谢之临习惯性地给边榆倒了一杯蜂蜜水。

  边榆喝着,谢之临坐在了旁边,边榆闲聊地问:“你们学校的项目怎么这么忙,见你一面都难。”

  “昨天已经结束了,之后就不会那么忙了。”谢之临老实回答,“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还是之前的问题,这小孩儿挺有意思,知恩图报是好事。

  边榆笑笑:“我先定着,等你彻底毕业了就来给我干活,压榨你的时候在后头,别着急,先好好读书。”

  “我在学校也听说了一些事情,你家的……”

  边榆知道谢之临说的是什么,毕竟边博义那事儿闹得挺大,安昌大学肯定有风声,还是不好的风声。

  这事儿跟校招也挂钩,桦旌每年在安昌大学招聘力度挺大的,尤其是临近毕业的学生关注度更高。

  从前边榆帮谢之临处理过事情,学校肯定有人知道边榆和谢之临这层关系,包不包养先不说,有关联是一定的。

  边榆看了眼谢之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要是影响你了就跟我说,或者你先搬回宿舍住也行,宿舍住不惯的话我再给你找一个房子。”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影响到你,我看你最近一直很忙。”谢之临局促地搓了搓手,低头抬头间眼神亮得像星星,干净地让人挪不开眼。

  怪不得很多人喜欢大学生,这样干净的人边榆也喜欢。

  喜欢归喜欢,边榆对谢之临没别的意思,倒是合计着以后要不要找个大学生试试。

  谢之临见边榆没说话,怕边榆误会更甚,接着说:“没有人说我,我在学校挺好的,我真的就是想帮帮忙,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多。”

  所以是雪中送炭,并不是落井下石。

  边榆笑笑。

  “等我需要的话肯定跟你说,别这么急着被我压榨。”他站起来摸了摸谢之临的脑袋,“那我先去洗澡了。”

  边榆离开,谢之临还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杯空了的蜂蜜水出神,乱跳不易的心脏到现在都没有平稳的意思,他犹豫着摸了摸自己头发,是边榆摸过的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有点痒。

  边榆从浴室出来谢之临已经不在了,房门关着不知道在干什么,肯定没在睡觉,门缝下能看见里面亮着灯。

  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边榆回屋看着自己手机的提示信息,来自玉兰园的。

  玉兰园里安监控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边榆还在上学,程宗崇听说那段时间贼泛滥,非要给边榆的家按个监控。

  大白天一个人俩小时就搞定的事情,当时边榆还想跟苏珉沅吐槽,但是苏珉沅那天恰巧出门,等他回来的时候边榆已经忘在脑后。

  监控不是一直开着,之前因为屋子没人住断了电,监控也就断了,最近重新给电,监控自然也就开了,绑定着边榆的手机,只要有人动就会有提示。

  不只是屋子里有,院子也有一个,所以苏珉沅这段时间每天几点回家边榆都知道,前几天已经取消提示了,但是这几天软件自动更新,不知道怎么又把提示开了。

  看着手机界面上的消息,边榆本想直接删掉,结果手指一抖直接点了进去,竟然不是院子里的异动。

  监控界面里,沙发上的那个人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监控的这边,边榆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