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边榆一大早是想去找唐元驹的, 因为前一天晚上唐元驹给边榆来了个电话,说他想让边榆接触接触唐家的生意,从苏家这个项目开始。

  这事儿太突然了,上次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唐元驹字句未提, 这几日边榆连他面都没见, 紧接着就出现这么一茬。

  这事儿正好被守在一边的程宗崇听见, 说是不是唐家那些兄弟姐妹虎视眈眈闹得太凶,让边榆这个外公心里很不舒服, 怕再生意外所以想讲手里的东西传给边榆。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可落到边榆他们家可就毛病大了,一个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的外孙,就因为一点点血缘关系所以继承唐家偌大的家产?更何况边榆还是个远近闻名的败家富二代。

  边榆收拾妥当正打算去找唐元驹, 就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唐初的电话。

  这段时间边榆都没有去蛋糕店,钱一早就付了, 订的蛋糕也是蛋糕店每日自己去送,边榆就跟寻常去订甜品的客人没什么不同,可夏初还是找到了他, 并且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就点破了边榆的目的。

  夏初说:“边少爷是吗?其实关于于腾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 当年我和他……具体的事情我不太想说,总之应该帮不上您的什么帮, 若是……”

  “夏小姐是吧, 我想您误会了,我并不想找您做这么,至于您和于总的事情,说实话我也并不感兴趣, 我这每天手头一堆事,对于别人的情情爱爱不感兴趣, 您要是只想跟我说这些的话就挂了,我现在正忙。”边榆很少这样没礼貌地跟女生说话,无论年纪身份,只要不是跟边榆有仇怨的,他都能将礼貌排在最前面,这也是为什么边榆名声再烂,也还有那么多人惦记。

  电话那头的夏初被噎了一下。

  边榆关门的声音很重,估计震醒夏初,夏初紧接着说道:“您既然不感兴趣,那您这蛋糕……”

  “网上说你们家店里的好吃,就给部门同事送了一些。”边榆笑出声,“不是,现在买点东西还得问动机?你们是蛋糕店还是公安局?”

  此话一出,夏初的脸瞬间羞红了脸。

  确实,边榆什么话都没说过,别说话了,面都没见着,如此一想夏初多少有点自作多情。

  如此,夏初沉默少许后道了歉:“抱歉,我也是前段时间看见网上的新闻,后来听说蛋糕是送到桦旌,以为边少是想找我打听于腾的事情。”

  边榆前两天又回到了隆裕佳苑,一个因为苏珉沅实在是能折腾人,一个是边榆也想清醒清醒脑子,他怕自己一头扎进温柔乡里出不来。

  车停在楼下灌木丛外,夏初说完这句话时边榆正好上车。

  关上车门,边榆换了蓝牙耳机:“看过新闻了?那你这道歉不用为我,从前你们怎么样我不行管,但是安昌大学那个女生什么情况你应该了解吧?你既然觉得我会找你,大概也知道我找你什么事情。”

  安昌大学跳楼事件至今没有新的进展,虽然舆论指向于腾,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关于于腾的失踪也没什么实质性进展,毕竟他离开的很有条例,收拾了行李带了衣物,谁也不能保证他到底是不是失踪,还是只是通讯设备有问题暂时联系不上。

  所以到现在于腾并没有罪名。

  上一秒还说自己没有什么目的的边榆,如今却冷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如今还有给我打这通电话,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不是……”

  “你不想得到什么,只是怕牵扯出自己的,让自己暴露在公众之下,怕暴露了你的儿子是私生子是吧?于腾每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如今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还能给你,吗?你猜他老婆要是知道有你这个人会怎么样?不管最开始你是不是自愿的,如今你都是自愿的。”

  “边少爷,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样的,十几年前的我也看不上我这样的,但是现在这个社会你知道活着有多么难吗?你自己身边也养了人,你没问问他为什么跟了你?”

  “我的人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你现在还有这个闲心考虑我,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车子启动,边榆不紧不慢上了路,“这事儿确实不用着急,于腾若是真的失踪你猜最高兴的是谁?于腾和他老婆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他老婆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如今他老婆已经马不停蹄地报了警,但凡于腾出点意外,或者失踪几年,这家产就全是他老婆的了,这段时间里警察的调查肯定不是能少,他老婆也不会闲着,早晚会摸到你那。”

  这些年于腾没少给夏初好处,于腾还在的时候也就算了,还能掩饰掩饰,如今于腾不在,他老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早晚顺着蛛丝马迹找过来。

  “你要是真害怕要不现在出国吧,于腾给你的钱够在国外生活吗?我这是很真诚的建议。”边榆面带笑意,看着前面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玛莎拉蒂,难得好心情地没有骂娘。

  一系列的话显然已经把夏初打蒙了,他原本以为边榆才是有求于人的那一个,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处于全然被动的境界中,别说谈条件,若是现在边榆将她暴露给于腾的老婆,保不齐于腾他老婆还能出面帮边榆证明于腾这些年做的事情,毕竟于腾不可能开口,他老婆完全可以领一个被蒙在鼓里还被戴绿帽子的可怜妇人角色,什么话不由得她说?

  能跟于腾这么多年,还能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这么多年,夏初的心思比一般人都精明:“我可以帮你,但是对我有什么好处?”

  边榆乐了:“我说了,你没什么立场跟我谈条件,能跟我合作的人有很多,未必是你,对于我来说,你也无足轻重。”

  “既然无足轻重,边少爷也没必要出现在我面前,您说是吧。”夏初这会儿稍微冷静了一些,人似乎在外面,隐隐能听见风声,“边少爷说对我的事情没兴趣,也确实没什么意思,但关于于腾这些年流转于各个学校,为了找那些出身贫苦妄图出人头地的女大学生,这种事不知道边少感不感兴趣?”

  夏初说的胸有成竹,边榆点了根烟叼在嘴里,一手扶着方向盘,吐了口烟圈:“夏小姐不知道我只对男人感兴趣吗?那些女大学生就算再水灵,可惜不是我的菜。看来咱们确实没有必要再谈了,我这也快到地方了……”

  “边少!那顾家的事情你感兴趣吗?”

  边榆手指一动,一撮烟灰猝不及防地掉到了裤子上,边榆低头撇了一眼,眉头微蹙——这可是他精挑细选用来见唐元驹的行头。

  边榆没有回话,夏初以为自己抓住了筹码,语气里的急迫有了稍许缓和。

  “边少爷……”

  “夏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顾家是哪个顾家?这随意攀空口无凭,你可不能欺负我是个纨绔就随口胡来啊。”边榆声音里没有丝毫破绽,一双眼睛却冷的吓人。

  夏初咬了咬嘴唇:“年前的那场宴会,是边少爷提前离席了吧,怪顾少爷倒霉,不然这事儿怎么也不该落在他的头上。”

  突然一口大锅扣在了脑袋上,边榆被砸的有些晕,一时没想好该怎么接,可这点空挡落到夏初的嘴里却成了边榆的不信任。

  “于腾并不是只给我生活费,他以为我离他圈子远,偶尔过来的时候尤其是喝多了,会顺嘴说上几句,我有录音——”

  此话一出,边榆的眼睛突然就亮了。

  车已经停在了华溪广场的停车场里,这边的写字楼有很多栋,苏珉沅在这里,唐家新找的临时办公室也在这里,中间隔着一栋,倒不算远。

  边榆没有下车,而是又点了一根烟,靠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问:“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夏初说:“你得给我足够我和我儿子出国的钱,帮我们办手续,只要我们出去你想要的东西都会有。除了顾家的,还有安昌大学的。”

  一个自以为养了很多年的金丝雀竟然在见着金主的时候实时录音,不知道是于腾警惕性太低,还是这个夏初太精明,边榆倒是很想看看于腾知道这件事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以。”边榆应得痛快,“只要你手里确实有这些东西,我不仅可以送你出国,还可以帮你把你过去的痕迹摸了,让你们走得干干净净好无后顾之忧。”

  “谢谢边少爷——”

  “别急着谢,我说了,前提是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有,而且足够有价值。”最后这句话边榆说的很明白,别拿一些模棱两可没什么用的东西糊弄。

  “毕竟夏小姐的退路需要我来安排,退路成了死路可就不好了。”

  这根烟抽完了边榆才下了车,一身烟味,他站在风里散了散,敲开唐元驹办公室门时身上已经闻不到多少味道了。

  唐元驹坐在里间隔断正埋头看文件,听见声音抬起头,严肃的表情在触及到边榆的脸时瞬间换成了和蔼的笑容,他指着一旁的沙发:“坐,怎么想着来看外公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忙,也没个时间陪陪老人。”

  边榆笑道:“是外公忙,我这不是怕给你添乱吗。”

  边榆屁股刚放下,唐元驹突然说:“你也别坐那了,来都来了,正好你看看这些东西。”

  是部分土地规划和项目造价。

  “我哪看得懂这些啊。”边榆瞄了一眼就瘫软了回去,“看得头疼我不行,外公,你昨天说的那事儿是跟我开玩笑的吧,我可做不了这些,我就是个纨绔。”

  “纨绔什么纨绔,你看看人家苏珉沅,不会怕什么,学就是了,你最近不还进了桦旌?有了桦旌就还不上外公这了?”唐元驹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生气了,吹胡子瞪眼,“你今天来了就别想跑,等会儿跟我开回去,晚上再跟我走个应酬,我这么大岁数了,你得帮我分担。”

  在边榆目瞪口呆中,他真的被唐元驹拉着开了一天的会,晚上的应酬也没能跑掉,妥妥工具人替唐元驹喝酒,幸亏边榆酒量好,红的白的黄的下肚,人还能竖着出来。

  唐元驹笑眯眯地拍着边榆的肩膀给了句很中肯的评价:“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边榆头晕,但意识还算清醒,听见唐元驹这句夸赞提了提嘴角,多少有点抽搐的意思,他有点怀疑是不是唐元驹故意的。

  唐元驹上车走了,原本想顺路把边榆送回去,但是边榆拒绝了,人走了没多会儿,他上了段东恒的车。

  段东恒早就习惯边榆将他当司机的行为,车门打开时边榆还没等上来,段东恒就被酒气冲了一脸,他挥了挥手:“我靠,你这是喝了多少,你不是跟你外公出来吗,怎么还喝这么多。”

  边榆坐在副驾驶闭了闭眼,稍微缓了一下没那么晕了,这才系上安全带。

  边榆又仰回了座位上:“故意叫那些人灌我酒,不知道我哪里招惹他了。”

  “你外公?”

  边榆点点头。

  段东恒:“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挺好,这大老远的回来还想将项目交给你。”

  “哪那么简单,就这些东西让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直接上手,玩呢?这话你也信,我估计是上次吃饭他看我苏珉沅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之后又暗中调查了一下,这才想让我参与进来吧,当个吉祥物。”

  一个这么多年才开始联系的外孙,突然就把家产给边榆确实有点不靠谱,和唐元驹之间的关系如何先不说,段东恒看了一眼边榆,问:“所以你和苏珉沅真的好上了?”

  边榆眼睛都没睁,也没有回段东恒的话。

  “你可真是,连敷衍我都懒。”

  边榆笑笑:“我要是说我俩玩玩你信吗?”

  段东恒:“我说我信,你信吗?”

  套娃似的话,边榆笑声更大了:“别想那么多,活在当下挺好的,你不知道苏珉沅有多毒,我回来的时候都想过千百种弄死他的方法,可惜一个方法都没用上。”

  “就显得你之前的贞洁牌坊有些廉价,那你五年……不对,六年了,六年之前闹什么?”

  边榆半睁开眼,或许是喝多了,脑子高度兴奋之下从前不愿意说出口的话,现在也能透露出半分来:“六年前,有点真心实意了吧。”

  笑容逐渐有点苦,正巧被段东恒收入眼底。

  那时候他就隐隐觉得,边榆找的那些伴,多少有点相同的特征,并不是模样,就如谢之临那样,是太阳晒过后的温暖,干净得让人只一眼就觉得很舒服,一如当年还没有回苏家的苏珉沅。

  很多人都不知道边榆当年第一个喜欢的人是苏珉沅,连当年的边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正因为没有意识,才会在六年前乍然发现被玩弄时难以接受。

  “所以你去年跟我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就是放屁,你哪里是回来报仇的,是回来跳火坑的。”段东恒骂了一句。

  “有别的事情要做,其他的就随便吧。”边榆的苦笑逐渐淡了,他重新闭上双眼,“夏初那边已经破了个口子,她说自己手里有录音,条件是将她和儿子送出国让她们安稳度日,得赶紧拿到东西。”

  “这么快?咱们还没动手下一步呢,她自己怎么就送上门了。”段东恒意外。

  边榆扯着嘴角:“可能怕死吧,于腾的那个老婆你以为是个省油的灯,她可比于腾厉害。”

  段东恒将边榆送到了隆裕佳苑,刚拐进单元楼下的小路就见着那里站着个人,灯光描绘着那人修长的身影,纯白色的衬衫亮起了光。

  段东恒低骂了一句,慢慢将车停在了单元门前,那个人紧接着走了过来。

  微风抚乱了来人的额发,白皙的皮肤在夜里不见丝毫暗淡,尤其是那双如同妖精般的桃花眼,每次段东恒看见都觉得晦气。

  也不知道边榆怎么就被这么个人迷了眼睛。

  苏珉沅很自然地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闻到车里的味道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当然美人就算皱眉也是美的,段东恒暗暗吐槽这人美人计用的如火纯情。

  边榆感觉到安全带被解开,还是为是段东恒,他刚刚迷迷糊糊半睡半醒,这会儿意识依旧有些乱,睁开眼对上苏珉沅的眼睛是迷茫了半分,又转头看着驾驶位上如临大敌的段东恒,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时什么情况。

  苏珉沅问他:“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边榆伸了个懒腰,顺势将胳膊搭载了苏珉沅的肩膀上:“我自己是谁先不说,我只知道半夜有狐狸精跑来勾人了。”

  段东恒的表情有些难看,苏珉沅显然早就习惯边榆这个样子,搂着他的腰将人带了下来问:“还能走吗?能的话我带你回玉兰园。”

  “不能的话上楼3p?”

  啪——

  一巴掌打在边榆的屁股上,段东恒实在是受不了了,就等着车门关上直接窜走。眼看着边榆终于下了车,苏珉沅的手搭在车门上,段东恒这时突然叫住苏珉沅。

  “苏总。”段东恒叫的很郑重。

  苏珉沅抬眼看他。

  边榆正在找自己两只脚丢哪了,所以没听见段东恒的叫唤。

  趁着边榆低头,段东恒压着声音说:“你最好是真心的。”

  砰地一声车门被关上了,是边榆出的手,隔着玻璃段东恒看向苏珉沅时对方已经收回视线,将边榆抗到肩膀上走向另一边的奔驰大G,显然没有上楼3P的意思。

  段东恒知道自己插手不了别人的感情问题,也明白边榆的意思,与感情上边榆一向是个懒人,无论是苏珉沅还是从前的情人,边榆不会去要求真心,也不会为自己讨什么,所以在这些事情上,排除掉情绪上的满足,边榆算是个很省心的金主了。

  若这次还是这种关系,段东恒多一句话都不会说,可现在并不是这样,边榆对待苏珉沅的情绪有些奇怪,对于身边的事情处理起来也有些奇怪,边榆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自己的目的,看起来是为了边家的继承问题,可集团也进了,边榆却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说熟悉业务建立威信,现在这个状态在集团股东大会上的名声估计都不知负多少值了。

  车灯一直没关,段东恒看着苏珉沅将边榆放在了后座让他乖乖躺着,这期间边榆还在作妖,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苏珉沅才成功脱身。

  等苏珉沅坐上驾驶位的时候,原本整洁的白衬衫多了好多褶皱,段东恒差点自戳双目,骂骂咧咧地倒车走了。

  头下的抱枕传来熟悉的味道,身上盖着一个抱枕拆开的薄毯,如今这天其实没必要盖着了,边榆没掀开,甚至舒服地蹭了蹭。

  这一路苏珉沅都没说话,只是注意着边榆的样子,好在到家之前边榆都没什么异样,甚至车停了后,边榆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自己下了车,显然这一路都没睡,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门踩在玄关处,边榆看着地上缺少的一小块瓷砖说:“怎么也不知道补补,难不成这么多年没见我,你就靠着这点残缺来想我?”

  苏珉沅在另一边自顾自地换鞋,没接他的话甚至没理他,冷淡的要命。

  被冷着的边榆一时没闹明白哪里不对了,眨巴眨巴眼睛自己进了门,安静地自己找了件衣服,安静地自己去洗了澡,安静地吹干都头发上了床,安静地等苏珉沅来临幸,等来等去都快等睡着了都没见着苏珉沅过来。

  最后边榆强撑着困意爬了起来,爬到书房终于看见勤政的君王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里面说话声不少,还是个多人会议。

  确定是视频会议,边榆推开门,晃荡着两条光溜溜的腿悄么声地溜了进去,在苏珉沅冷淡的眼神里走到了桌子对面。

  办公桌上铺开了很多文件,笔记本摄像头对着苏珉沅,桌子角落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牛奶,看来这个会议是老早安排,苏珉沅中途鸽了一堆人专门将他拎过来,回来后又继续开会。

  在摄像头的盲区里,边榆拿过那杯牛奶,当着苏珉沅的面仰头慢慢喝完。

  乳白色顺着嘴角一路滑过喉结,边榆舔了舔嘴角,冲着苏珉沅轻轻一笑,在苏珉沅晦暗不明的眼神里,潇洒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