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吴乾给边榆回了个电话, 说那老两口安抚住了,后续治疗问题也不用担心,边榆承诺的赔偿款边博义会负责,也不用边榆管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 吴乾知道这件事就等于边博义知道这件事。

  知不知道无所谓, 边博义不会因为这点事给他打电话, 他们父子二人只要有交集必定吵架。

  看完吴乾的消息,边榆收了手机继续自己的事业, 他坐在苏珉沅的门口,一如之前苏珉沅没下班时那样,不同的是之前苏珉沅在外面,现在苏珉沅在里面。

  被赶出来的边榆心情丝毫没有被影响, 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撑在身后,仰头开始吞云吐雾。

  院子里灯光太亮, 看不清头顶的星空,只有月亮光秃秃挂着。

  烟雾朦胧了月色,边榆挂在耳朵上的耳机吵得很, 声音没有半分泄露, 里外全然两个世界。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段东恒声音响起 :“边榆, 你倒是说句话啊。”

  大晚上的, 段东恒那边非要在酒吧开什么“反思过去,畅想未来,扬帆起航”大会,说是酒吧暗地里还存在许多潜在问题, 需要重新整理规划一下,并对未来一年的经营设立一个目标, 非要拉着边榆和程宗崇两个名誉股东一起,说他们有投资必须得参与。

  挂着耳机,边榆一句话没说,程宗崇那边倒是参与个热闹,同样挂着电话丝毫没影响他输出,扯着嗓子嚎叫:“多找点美女!多找点美女!”

  却亏得条件不好,被一种大老爷们的粗嗓子压了下去。

  段东恒清了清嗓子,其余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留着空档给边榆开口,边榆却笑出声:“我说什么,非要提意见的话……再给我多分点钱?”

  “此屁有理。”程宗崇说。

  段东恒电话一扯,边榆听见一阵撕拉声,另一头又开始情绪高昂,看不见画面,边榆估计段东恒应该是在那边做了什么小动作,不然这声音不会起得这么整齐。

  整整齐齐地喊了一声:“啊——”

  “大合唱啊。”程宗崇嘟囔了一句。

  边榆笑着,依旧仰着头看天空不怎么明亮的星。

  苏珉沅的院子东西不少,毕竟住了这么多年,杂七杂八堆在角落里仔细看似乎还有个狗窝,或许在没有联系的这些年里,苏珉沅养过一只狗,也或许是不知道哪一任前任带来的,总归是边榆没见过的岁月。

  院子没有想象中的整洁,只有和他家中间的篱笆上,蔷薇藤蔓依旧茂密,想来天暖了之后应该能开不少花。

  篱笆之下还有种花培土的工具,墙根底下还有一包肥料——院子不打扫,对花倒是上心。

  “哦对了。”电话里再次响起段东恒的声音,对于之前分钱的事情只字不提,倒是说起另外一件事,“今天平蒲那边跟我说,赵家两口子出去找工作了。”

  “我见着了。”边榆丝毫不惊讶,“到桦旌。”

  “你竟然见着了?我还想送你个惊喜。”

  边榆嗤笑:“我在桦旌上班你忘了?”

  “……”

  段东恒很想说,你那个班上得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不算,鬼知道你怎么抽风又去了。

  当然话没出口,段东恒哼哼了两声说:“平蒲要拆迁亏得你提前知道消息。这老两口本以为能拿到不少拆迁款,但是那边你也知道,早年荒凉没人管,很多人私自扩院子盖房子,你别看赵家的房子那么大,房产证上没多点,这一听说按照房产证面积赔付,立刻坐不住了。”

  边榆没多少反应,意料中的事。

  “今天去桦旌怎么说?”段东恒问。

  边榆沉吟:“应聘保洁,然后跑我面前碰瓷。”

  赵寻卿的父母跑桦旌来应聘保洁,怎么听都是奔着边博义去的。

  但是这种工作根本不需要过边博义的眼,就算过了,边博义也不可能还记这两口子,别说边博义,就公司上上下下哪怕从前跟赵寻卿要好的,都未必记得有这么两个人,更何况赵寻卿死了这么久,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没那个闲心去时刻关心一个早就死了的老板前情人。

  “成功了没?”段东恒又问。

  “你想问保洁还是碰瓷?”边榆轻笑,“保洁估计没戏,看那灰头土脸的样子感觉撒泼的可能性更大。”

  “碰瓷呢?”段东恒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边榆接着笑:“吴乾下午陪着在医院。”

  “……”

  我就知道,段东恒想,碰瓷不成添点伤,只要没要命就行。

  “你现在在哪呢?”段东恒才想起来问这个。今天本想叫边榆到酒吧来着,开会是其次,一起喝一杯是主要的。

  边榆从法国回来最初几天倒时差也就算了,如今倒完了怎么也该出来接风洗尘一番,结果段东恒刚一开口就被边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时候段东恒就想问边榆晚上要去干嘛,忍到了现在。

  边榆正掏烟盒:“玉兰园。”

  “玉兰园?”乍一听这个名字段东恒没反应过来,很快想起来时一嗓子破音,“你跑玉兰园去干吗?你不会去找苏珉沅吧,艹……”

  段东恒自己说完都觉得晦气,呸了两声,就听边榆应了声:“嗯。”

  身后突然响起开门声,就着后撑的动作,边榆仰头看向身后,就见苏珉沅穿了一身白色站在门口。

  橘色的灯光自上而下,暖了他清冷的颜色,只是光线照不透苏珉沅的表情,略有些深邃的五官陷在阴影里,连那双狐狸眼都少了些妩媚,多了些骇人来。

  边榆和苏珉沅对视着,耳朵里段东恒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苏珉沅叫他:“边榆。”

  “嗯。”边榆姿势没变,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段东恒的声音突然变得正经严肃:“边榆你跟苏珉沅在一起?你是不是有病,你不会还……”

  “喜欢。”边榆说道。

  此话一出换得等是更久的沉默。

  段东恒:“边榆你……”

  苏珉沅脸色明灭间说:“边榆,你这算是在报复我?”

  边榆眉眼弯弯,一点耳机说:“你不是说你那新到了个酒叫‘喜欢’,还说很有噱头来着,我现在去找你尝尝?”

  段东恒梗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心中阴霾仍未散尽,段东恒干笑一声:“你这狗东西要吓死我,来啊,我今晚就叫你来你不来,跟我来这一套。”

  另一边苏珉沅也意识到边榆在打电话,见边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周围地上落了不少烟头,苏珉沅蹙起了眉头。

  边榆说:“既然沅哥不想让我留宿,那我也就不在这里多打扰了,改天见。”

  说罢挥挥手潇洒转身,好像这以前守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另有其人。

  院门关了许久,油门声也早就沉在了夜色里,可苏珉沅却依旧站在门口,看着那一地糟乱的烟头上久久挪不开视线,隐隐透过这些小东西看见了不久前坐在门口的那个人,看着他背影寥落地靠坐着,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苏珉沅不是听不出边榆那句“喜欢”并非什么狗屁酒名,而是故意说给他听,那一刻骤然跃起的心脏让他难以忽视,却又紧接着变成另一股情绪,让他很想将边榆拎起来好好讲一番道理。

  可若真的将人拎了起来,他改讲什么,能讲什么,说到底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对边榆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邻居?竹马?还是自封的半个监护人?

  苏珉沅其实很想让边榆回归正途,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吊儿郎当,年岁渐长却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本应该是边博义关心的,苏珉沅这个没名没分的外人多说什么都是越界,他却又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让边榆有个“光明前途”,倒也不是真的不明白……

  苏珉沅默不作声地进屋,而后拿了扫把将那一地的凌乱收拾了起来,不止是一地的凌乱。

  另一边边榆刚进门就看见段东恒早就等好了,边榆还没落座就被边博义拉下,面前是一排粉色的酒瓶子,确实挺“喜欢”。

  “你跟我说实话……”段东恒开门见山,边榆拿起其中一瓶打量着,“这玩意你叫了多少智商税?”

  “你甭管智商不智商,你先跟我说你和……”

  “你先把这玩意开了给我尝尝,还有之前的话没说完,平蒲那边让你那几个兄弟加把火,怎么保洁面试不上就放弃了?他们忘了还碰瓷了一个富二代吗?富二代送上门一个承诺不好好利用,真是人坏脑子也傻。”

  “什么玩意?”

  段东恒正想抢走边榆手里的酒让他老实交代,听见这话动手上动作一顿,不自觉地就放到了边榆的手上。

  边榆浑身一麻,毫不留情甩开,边甩边骂:“卧槽我对你没兴趣,我虽然喜欢男的但是我不挑食。”

  段东恒也是头皮一麻,不过反应不如边榆那么大,他又不是gay,没把男人之间的触碰当回事,尤其是看见边榆的反应后直接贴了上去,扒在边榆身上:“你跟那么多小男孩都有关系,跟我亲近亲近怎么了,边爷要不您考虑一下我?我这人好养活毛病少,还不会给您惹事,人家不想奋斗了,您不如包养我吧——”

  段东恒的一片肺腑之言还没发表完,砰第一声什么东西摔在跟前,橘子滚到脚边,边榆一抬头就对上程宗崇猪肝色的脸。

  程宗崇目瞪口呆地看着快成连体婴儿的两个人,视线来回瞟,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卧槽!”

  而后段东恒慢悠悠地下来,颇为妖娆地捋着头发,眨着眼睛说:“人家就想少奋斗五十年不行吗?”

  “……操!”

  半个小时后,边榆吃着最后一个橘子,看着座位上衣着凌乱头发像鸟窝似的两人,轻笑道:“不如在楼上给你俩开一间房,你们继续。”

  段东恒摸了把脸上不知道被蹭的什么东西,哼声道:“不了,我不想背上人命官司。”

  “你他妈——”

  程宗崇撸着袖子就要再上,段东恒一手摁着程宗崇的脸,问边榆:“你之前说什么来着?”

  边榆将最后一瓣橘子扔嘴里。

  *

  清冷的鸟叫声在头顶扯着嗓子喊了最后一声后,整个镇子显得更加寂寥,春天的镇子虽不如冬天那么空旷,却也没有夏日那么热闹,几个打完牌的人一同慢慢悠悠往回走,路上还在复盘着刚刚某一局上,若是将大王一直捏在手里,保不齐还能翻盘。

  叨了几句后,其中一个年轻点的人说:“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忙碌命连玩都不踏实。”

  “亏得赵婶儿想着我们,不然初来乍到到哪玩牌都不知道,听说最近在严打,谁家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拢局。”另一个年轻人叹了口气。

  “严打也不打这个,不过是抽水子少都不想支局罢了,你们下次还想玩直接去就行,都是自己人,没事。”被称作赵婶儿的笑得有些心不在焉,她今天本不想过来,但是那个组局的人家跟她很熟,若是拉人去玩还能拿个一星半点的水子,苍蝇腿再小也是肉。

  “我听说赵叔今天去医院了?怎么个事儿,是被人欺负了还是怎么?要是有事赵婶儿你可不能瞒着大家伙,都是一个镇子上的人,我们来的这段时间受到您不少帮衬,可不能跟我们客气。”

  “嗐,没有,哪的话,你赵叔在家睡觉呢,我这不就是晚上待不住才出来玩。”说完赵婶儿叹了口气。

  这一看就肯定有事啊,几个小年轻你一言我一语地哄着,不多时赵婶儿眼睛上就带了红光,念叨了一句:“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众人这才知道,这老两口前几天想去找工作,没想到被公司老板的儿子欺负了,赵叔胳膊被压坏,在医院待了好几天,今天才回家。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赵婶儿你们报警了没,可得验伤啊。”

  “还得要赔偿,不能便宜了那些有钱人。”

  “有钱人的心眼一个比一个坏,这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吗?”

  “就是说啊赵婶儿,你们报警了没,富二代有没有给赔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都得要,您可别心软。”

  “刚刚赵婶儿不是说去找工的吗?结果怎么样了?那富二代是老板的儿子,这工作是不是就没戏了?”

  “还工作呢,工作得给,赔偿都不能少。”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赵婶儿低头抹了下眼睛,要多委屈有多委屈:“那富二代还算好的,让人送我们去了医院,医药费都给付了,还额外给了点钱。”

  “给了点钱怎么行,这让人跟着谁知道是不是跟医院窜通了,赵婶儿您可不能心软,更何况他这么一掺和,您这工作怎么办了?万一因为这事儿吹了,赵叔还受了伤,之后您打算怎么办啊,这伤以后有没有影响都不知道,您一个人出去四处找工作,这年工作也不好找,您家孩子还在上学吧。”

  赵家一共三个孩子,老大早亡,剩下一儿一女年岁都不大,赵家虽然有点积蓄但也不能座山吃空,本来二人是有活计的,前些时日因为拆迁的事情辞掉了,拆迁又没了着落。

  “我倒是认识几个工头,可以帮婶儿您问问,您会做大锅饭吗?虽然工资不算多高,但也可以当个过度的。”

  七嘴八舌地这些人又开始出主意,但来来去去赵婶儿都没有搭话,她这时才想起了正事,也想起了富二代之前跟她们说的那句话。

  大半夜里,睡梦中的吴乾接到一通电话。

  听着对面哭唧唧的声音,吴乾的困意瞬间散干净了,过了会儿想起来这电话还是他主动留的,因为祖宗故意压断了一个人的胳膊。

  他礼貌地问对方是不是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紧接着就听那边女人哼哼唧唧说:“你们少爷说许给我们个承诺,我们老实人也不想要别的东西,就,就给我们个工作养家糊口就行。”

  *

  三月末天气终于开始正式转暖,不知不觉间树梢上聚起了花骨朵,擎等着在春风里绽放。

  可惜街道忙碌,人们行色匆匆,在岗位上消耗着生活的热情,又在灯火阑珊里拖着疲惫的身体路过一排排抽芽的树。

  太阳不见,月亮爬了出来,桦旌的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尤其是市场部只有几个人因为个人有事准点下班,到这里上班的人早就没了个人休息时间,上下班唯一的区别就是,过了下班点,他们的工资变成了1.5倍。

  文斌从办公室出来,本以为会看见一片热闹的办公区,不曾想一出来就看见所有人的都聚在一起不知道做什么,走进发现每个人手里举着炸鸡可乐。

  其中一个人说:“你别说,咱们这位太子爷还挺好,虽然每天来了就是坐着打游戏,明显是来混日子的,但他不管看到谁都会笑着打招呼,才来了三天就把咱们部门的人名记全了,有一次我出去陪客户吃饭晚了打不到车,好巧遇到了他,他竟然主动送我回去,我当时差点以为他想泡我。”

  这是空闲时间里的玩笑话,没有人的当真。

  另一人笑道:“那不行,想让太子爷动心,你得去趟泰国加个东西,不然这样太子爷看不上。”

  边榆喜欢男人不是秘密,也因为这点,边榆不管怎么对她们温柔体贴,这帮女士们都不会多想。

  市场部也有男士,不如女士多。

  “那你们看我有戏不?”

  一个男声忽然传了进来,远处的几个还在闲聊没注意,近旁的几个却突然紧绷起了身体,僵硬着脖子转头嘿嘿叫了一声:“文总……您吃吗?小边总送来的。”

  边榆担了个市场部副总的虚职,更何况是大老板的儿子,叫一声“小边总”没毛病。

  文斌:“要是不忙就早点回家,总在公司耗着做什么,没有自己的生活想过吗?”

  话是什么说,手上却接过递到面前的炸鸡,紧接着凑头问:“不然你们谁去□□一下小边总,保不齐直接上位。”

  “不然文总您去?”

  “……”

  文斌咬着炸鸡走了。

  被当成昏君的小边总此时又跑到了玉兰园,登堂入室地躺在苏珉沅家的沙发上。

  苏珉沅还没回来,边榆直接撬门进来,他没钥匙,苏珉沅不给。

  小边总虽然在商业上不动脑子,但是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很有建树,所以当苏珉沅临近十点回来,看着自己家被破坏的锁,还有躺在沙发上的“贼”后,站在玄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沙发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大衣,苏珉沅的,之前挂在了玄关的衣架上。

  深棕色的长衣没能将边榆盖住边榆整个身形,脸上则是盖着一本杂志,大概看着无聊睡了过去,胸口缓慢起伏着,苏珉沅将杂志拿走放到了茶几上。

  睡着的边榆看上去跟平时差了许多,没了攻击性,桃花眼化成一条波纹,微微上挑的眼尾钩子般勾人心神,高挺的鼻梁之下,薄唇张开一个小口浅浅呼吸着。

  这样的边榆太乖了,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碰碰,苏珉沅下意识伸了手,停在半厘米的地方,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

  当边榆醒来时客厅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苏珉沅还没回来,结果方一起身,就感觉到自己身上落下的被子。

  天虽转暖,夜间却还是冷的,被子上有着熟悉的味道,只一鼻子就知道属于什么人。

  屁股底下还是沙发,苏珉沅这点关心实在有点敷衍。

  边榆趿拉着拖鞋出了客厅,没有丝毫犹豫地上了楼,在熟悉的房门前停下,他轻手轻脚地扭动把手向里推,房门丝毫不动——苏珉沅竟然将房门反锁,防着什么人不言而喻。

  门口停了半秒,边榆一抿嘴蹭蹭下了楼,找到撬门用的铁丝,再返回将铁丝捅进门锁,不等他找准位置就听咔哒一声,原本纹丝不动的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拉开,边榆撅着屁股一抬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狐狸眼。

  他这个姿势不太妙,好在小边总脸皮厚,铁丝捏在手上,他展演一笑:“还没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