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榆回国那天天气很好, 是个阳光明媚的春天,他本打算忌日给唐林扫完墓再回去,可是国内太热闹了,不回去看着实可惜。

  唐元驹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下来, 和苏珉沅谈的似乎也不错, 两人初步达成共识, 苏珉沅在边榆前先回了国。

  边榆那天的提议没能得到肯定的答复,但苏珉沅也没有刻意回避的意思, 在听说边榆拒绝了苏家的婚约后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表露出来。

  边榆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改主意?”

  苏珉沅看了一眼他:“说实话,你真答应我反而觉得不正常。”

  一句正经答案换得边榆笑了半个小时。

  回国后倒了两天时差,工作日一大早边榆打算去桦旌报道。

  作为一个年近三十却无所事事的桦旌太子爷,边榆这是第二次踏入自家产业, 刚进一楼大厅就迎接一众瞩目礼,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流传于各处的小道消息——这位桦旌太子爷被苏六小姐退婚了, 还是用割腕跳楼这样激烈的方式。

  苏家动作比边榆快了一步,他们在斯里兰卡找到了苏芮安,边榆的人只来得及看到苏芮安被人架着肩膀抗揍, 不然苏小姐此时估计已经进鲨鱼肚子了。

  苏芮安被苏家带回去当天晚上就割割腕了, 随后又爬到了医院的天台。

  医院人多眼杂,这种事瞒不住, 虽没有登上各大版块头条, 却也在私下里传的很远,而苏家为了自己的名声毫不客气地将边榆推了出去,暗地里许了边博义不少好处作为安抚,这事儿说来说去又是边榆背锅。

  睚眦必报谈不上, 但边榆也不是个大度的人,既然没能立刻在苏芮安身上找补回来, 多少也得先讨点利息。

  周围人的目光是打量还是鄙夷说不清,边榆侧靠在前台点了点座机:“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座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可,可以……”前台被边榆的笑容晃了眼,将座机拿了起来递到边榆面前,后知后觉地在心里暗自嘀咕:就算不可以也得可以啊,您可是大老板的儿子。

  边榆微笑道了声谢谢。

  电话里滴滴两声接通,边榆说:“苏六小姐,别来无恙啊。”

  打完招呼,边榆直接摁了免提,周围好事的人不自觉地竖起耳朵,紧接着苏芮安的怒吼声传来:“边榆你个狗东西!你退婚就算了,凭什么摆我一道!”

  话音未落,边榆已经挂了电话,没管气炸的苏小姐为什么折腾了几次自杀后竟然还如此有活力,冲着目瞪口呆的前台小姐姐耸了耸肩。

  “谢谢你的电话。”

  说完走了。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被毫无预兆的反转冲了一脑门,这通电话过后,傻子都知道被退婚的是苏家六小姐,边榆的形象一下子就成了孤独无助背锅小可怜。

  换做以前,边榆不在乎自己名声上多一条什么罪,可他也不能接二连三地在被苏芮安坑了后,还要替她背锅。

  若说原本的边榆还有点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模样,如今寸头之下简直就是个行走的荷尔蒙,浑身都透露着一股狠劲儿,却在笑容间加了点小狼狗的属性,漂亮的桃花眼里违和地坠着乖巧,即便知道边榆是gay,却也在这笑容中动了心。

  直到边榆离开,前台的几个人凑到一起遗憾地感慨一句:“可惜不喜欢女人。”

  太子爷莅临自家公司自然得用边博义专用电梯,边榆又不是来体验生活,有便利不用白不用。

  刚到电梯间,保安小跑着去给边榆刷卡。

  边榆这张脸在桦旌已经无人不知,尤其是负责门面和各处秩序的保安,一方面是怕保安惹着祖宗,一方面是防着祖宗惹事。

  边榆等电梯的功夫隐隐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来自右侧绿植之后,安保人员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声音太小只有边榆听见。

  见他不动,边榆双手插兜没想管。

  眼看着电梯到了一楼,那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变大,半聋的保安终于发现异样,转头的瞬间一个人突然冲了出来,哎哟一声摔在边榆跟前,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打着滚。

  边榆眉头一动。

  那女人头发凌乱,借着打滚的动作一点点蹭到脚前抓住他裤脚,保安吓得慌忙想要将人拎起来,伸手之际边榆挥住。

  他蹲了下来轻声细语地说:“这位姐姐,咱们这都有监控,您就算整个扒在我身上,也不可能从我身上捞到一分钱,您这跑写字楼里碰瓷,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了?”

  女人动作一顿,在听见有监控之后,整张脸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过了会儿才小声说:“我不是,我就是一不小心摔到了,我不是碰瓷……”

  边榆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一提脚挣脱了女人的拉扯。

  电梯门已经开了。

  边榆对保安说:“请出去吧,调监控以防万一,顺便查查这位姐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有工牌都能随便进来了?还有她要在胡搅蛮缠,就告她讹诈好了,刚刚那番话应该有录下吧。”

  监控有录音功能,尤其是在电梯前的位置。

  “好的小边总。”

  保安这会儿已经来了好几个,带头的点点头,那女人已经吓傻了。

  这点意外没有打断边榆的兴致,倒是保安勤勤恳恳地过来跟他回报,说那个女的是过来面试保洁的,不知道怎么跑到了绿植后头。

  边榆挥挥手没在意。

  边榆上班就跟视察工作一样,眼看着一上午混过去,他来公司这件事儿才被边博义知道。

  边博义从一个会议上下来,吃饭的功夫想叫边榆上去,结果吴乾到十楼却扑了个空。

  文斌牙疼地告诉吴乾,边榆下午请假了。

  刚上班就请半天假,说不是混日子的谁信,文斌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在边榆走后松了口气。

  大老板的儿子坐在这,就算什么都不干,也像个人形监控似的,压迫着整个部门一上午干活效率极高,连带着文斌都快把一天的工作干完了。

  边榆下楼时跟前台打招呼,那几人的笑容显然比早上真挚多了,大概是觉得传瞎话心虚,如今被正主澄清,再加上那因为边榆容貌而产生的好感,前台几人整整齐齐地挥着手和边榆拜拜。

  边榆回以一笑,拜拜手走了,又在一众人心中留下一个“脾气好、很爱笑、有礼貌”的好形象。

  坐上车边榆先是点了根烟,办公楼里禁言,这一上午快把他憋坏了。

  烟抽了一半,无意间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停车场外围,边榆眯着眼睛去看却又找不到那两人的身影。

  一根烟抽完,边榆给苏珉沅打了个电话。

  纯扯屁没正事,他问苏珉沅:“干嘛呢?”

  苏珉沅压着声音说了两个字:“开会。”

  边榆眉梢一动,一脸不信:“开会还接我电话。”

  “挂了。”苏珉沅挂得干脆,估计是听出来边榆纯属没话找话,所以多一点空挡都没留。

  看来是真开会了,边榆这才慢慢悠悠地出了停车场。

  油门踩得不疾不徐,眼看着就要出停车场时突然一道黑影窜了出来,那动作既不干净也不利索,犹犹豫豫间边榆的车已经出了大半个车头。

  男人倒在了车前,车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慢慢往前走着。

  躺在地上的人本就姿势不好,如今看着轮子越来越近整个人都处于慌乱中,眼看着名为死神的轮胎就要压碎他,疼痛顺着胳膊瞬间席卷而来,男人紧绷的喉咙终于挤出一道细长的尖叫声,尖锐地刺破了车窗钻入车主的耳朵里,轮胎猛地一顿,车终于停了。

  衣袖和半条胳膊已经卷进了轮子里,呼吸梗在喉咙里,男人想要抽出胳膊却怎么都动不了,紧接着他听见了车门被拉开的声音,也听见脚步声捡走渐进,头顶光线一暗,余光里他看见一个人蹲下,对着他“啧啧”两声说:“你这摔得太不专业了,就算我把你压死了也不过是人道主义赔偿一点,于你而言怎么都是亏。”

  躺在地上的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豆大的汗珠落到地上湿了半片黄土,明明他才应该是拿着主动权的那个,却在听见这句话后整颗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这时另外一道声音出现,可算让他把心脏半揣回了肚子里。

  女人哭喊的声音越来越紧,一屁股坐在地上叫:“哎呦我的老天爷啊,这是什么事儿啊,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边榆看着身边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女人乐了。

  这人他早上刚见过,见过碰瓷的,没见过碰得这么有缘分的。

  边榆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两人在这胡搅蛮缠。

  车甚至还没有出停车场,这边的热闹很快吸引了保安的注意,几个穿着桦旌保安制服的人跑了过来,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不等边榆开口,那个女人一抹眼睛哭喊道:“撞人啦,撞人啦!”

  且不说车里有行车记录仪这玩意,就是停车场都有数不清的监控,唯一不好解释的就是,人已经摔在车前,边榆却没有立刻刹车。

  不存在完全的视野盲区,毕竟那男人是当着边榆的面躺下。

  女人或许看不透这点,但躺在地上的男人却很明确的知道这些——就在刚刚,这辆车的主人当着他的面说怎么没压死他。

  说不害怕是假的,男人只想谋财不想丧命。

  此时正值午休,出来的员工不说很多但也不少,很快周围就聚集了不少人,指指点点间有人认出了边榆。

  再然,吴乾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

  吴乾在市场部听说边榆走了紧赶着追下了楼,大厅没见着人,听前台说人刚走一会儿,吴乾本以为自己抓不到了,只是象征性地到门外望了望,这一望不要紧,竟然真的望见了这个祖宗,并且听见身边有人说“咱们太子爷撞人啦?”这种话。

  吴乾心里一咯噔。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大少爷,但看着老板的面子也不得不帮大少爷处理烂摊子,更何况边榆若是真撞死人,消息一出难保不会影响桦旌,吴乾不顾形象大步跑了过去。

  刚穿过人群的吴乾一眼就看见大少爷此时正双手插兜一副看大戏的样子,另外地上躺着一个,撒泼一个,好不热闹。

  吴乾只觉得头疼,至少没有死人。

  得,没死人就好。

  见着吴乾来,边榆心里一乐。

  既然演员都到齐了,那该下一步了。

  于是边大少爷川剧变脸似的立刻换上一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得表情,忐忑地说:“吴特助你来的正好,你快看看我是不是碰着人了,怎么办要不要叫120。”

  慌乱得很真实,若不是吴乾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少爷变脸,就真的被他蒙骗过去了。

  吴乾嘴角一抽,认命地走到那两个人跟前看了一眼,掏出手机:“肯定要叫,这位老乡的胳膊怕是得好好检查一下,全身都检查一下吧,万一过后再出什么问题不好说。”

  说着他就打出了医院的电话,那女人根本阻止不及,等到吴乾打算连110一起叫了,那女人猛地扑过去拉住吴乾的胳膊。

  “哎呦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们两个老实人,我们不过是想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怎么穷人就这么难啊。”

  女人的这番行为挺难看的,但架不住有人好事儿啊,真真假假不重要,反倒是热闹更重要。

  吴乾觉得这么下去影响不好,原本打算想让边榆先走自己处理,可那女人说什么都不肯,而原本无法无天的边少爷此时就像个受到惊吓的小白兔,用仅有他们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样姐姐,我给你五十万,再许你一个要求怎么样,这里这么多人影响也不好,您看若是拍照片了咱们都不好看,不如私了。我爸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你要什么他都会同意,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问旁边这位。”

  旁边这位吴乾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边榆。

  一口五十万,女人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打她男人的胳膊……

  愣神的空挡里吴乾说:“我劝二位见好就收,不然真要走流程的话,想来二位在这件事情里也摘不干净,说不准一分钱拿不到,还要反被告敲着勒索。”

  不得不说,在面对外人的时候,吴乾还是挺靠谱的,知道这个时候和边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很合适,但也不耽误他心里在吐槽边榆不消停。

  最后边榆走了,后续事情吴乾去跟着了。

  离开桦旌,边榆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有所影响,一路开车到了华溪广场的一个写字楼前——这是一个综合写字楼。

  车挺稳后,边榆从上面下来,靠着车点了根烟,又给苏珉沅去了个电话。

  这次苏珉沅一直没接,边榆都抽完两根烟了,苏珉沅才把电话回了过来。

  虽说苏珉沅没有同意边榆那句“我们试试”,但不耽误边榆去贴,这种一头热的事情边榆乐此不疲,毕竟追人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是的,我们亲爱的边爷在追人,对象还是所有人都以为水火不容的苏珉沅。

  苏珉沅的声音听上去有稍许疲惫,他工作量一直很大,大大小小的项目都要过眼不累才怪。

  边榆抬头看着楼上一个个模样相同的窗户,他不知道苏珉沅在几层,但是不耽误他发射深情信号,所以在苏珉沅站在窗边随意往下看时,一眼就看见叼着烟的小狼狗。

  好似有所感应,边榆的视线停在其中一层。

  “下来吃饭。”边榆说。

  苏珉沅意外:“你今天不是去桦旌?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此话一处,边榆立刻就知道苏珉沅看见了他,而后对着一排楼挥手,甭管对着哪一排挥,反正苏珉沅能看见。

  边榆一边挥手一边说:“想你了呗,想跟你一起吃饭。”

  边爷的甜蜜话张口就来,苏珉沅的表情变幻着,最终吐了口气:“你确定不是准备给我下毒药?”

  边榆的态度转变太快,从前还恨不得要将他拆了活吞的人,现在却突然要追求,说没目的,傻子都不信。

  追求什么,冰恋吗?

  停顿了不到两秒,苏珉沅转身下楼——当一下傻子也不是不行,他想看看这条小狼狗究竟想干什么。

  坐在光线通透的快餐餐厅里,二人面前一人一份套餐。

  “我们不应该找一个光线暗点的西餐厅,来点音乐来根蜡烛,互相深情款款地喂牛排吗?”他看了看墙上一块块红色黄色的亚克力板,这种装修就是为了让人快吃快走。

  边榆颇为不满地说,“这种地方实在是影响我发挥。”

  苏珉沅拆了根筷子,头也不抬:“你家的那个已经分手了?”

  “……”

  边榆不接这茬,拿着筷子插了一块苏珉沅盘子里的牛肉,嚼嚼说,“要不我搬回玉兰园?我看那边你收拾的挺干净,沅哥,我今天中午受到了惊吓,晚上睡觉做噩梦怎么办。”

  一贯没好话的人突然开始会撒娇了,苏珉沅手指一颤,筷子上的土豆掉进了碗里。

  头顶边榆看见这一幕笑出声,苏珉沅头也不抬低声说:“你从前数不清的前任今天集体去桦旌堵你了?”

  边榆:“……”

  “沅哥,你不堵我会死吗?”

  这次换苏珉沅笑了:“那你先跟我说说,你总往我跟前凑是为了什么,你刚回来的时候不还是一副要打要杀的样子,苏芮安的药把你脑子药坏了?”

  苏珉沅在外一直是温文尔雅话少绅士的形象,很少有人知道他嘴巴有多毒,什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都是他想展现给别人看的一面。

  边榆“啧”了一声,又开始插苏珉沅的牛肉。

  他自己点的套餐是鸡腿,到现在一下筷子都没动。

  “今天中午碰见两个碰瓷的。”边榆说,“早上进公司就见着一个女的摔在跟前,赶走后中午就拉着她老公一同来碰瓷,你说我跟他们俩是不是犯克,碰瓷碰谁不行,非要往我跟前凑。”

  苏珉沅放下筷子看过来:“然后呢?”

  边榆一乐:“那男人断了个胳膊,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鬼哭狼嚎吧,就那怂样送上门来找罪受。”

  苏珉沅的眉头皱了皱:“你压的?”

  边榆无所谓道:“说不上故意,他出现的太突然,就碰到了一点,放心,没断。”

  看着边榆没当回事的样子,苏珉沅眉头皱得更紧,叫了一声:“边榆——”

  “沅哥,你没拒绝我我就当同意了,今晚我回玉兰园,你不加班的话我就去你家吃,你要是加班的话我就饿着肚子等着去你家吃。”边榆将鸡腿夹到苏珉沅的碗里,紧接着站了起来,“你看我中午也没吃,晚上你看着办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多少分量的威胁,苏珉沅看着眼前一下没动的米饭,又看了看自己碗里多处的鸡腿,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那种感觉很不妙。

  晚上苏珉沅回家稍微有点迟,晚走了半个小时再加上路上堵车,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八点,刚一进门就看见自家门口台阶上坐着的人。

  边榆嘴里叼着半根烟,身旁放着个细长的纸袋,拿着手机正噼里啪啦地打字不知道跟谁聊天,听见开门声抬起头,冲着苏珉沅一笑。

  “饿了。”边榆收起手机给苏珉沅让路,顺手扒拉着苏珉沅手里的购物袋,“都买什么了?”

  其中一个袋子有点眼熟。

  进了门到了厨房,边榆才知道那个小袋子为什么这么眼熟——竟然是他们中午吃的那家快餐店的打包带。

  边榆哀嚎:“沅哥,你不会让我吃这玩意吧?”

  苏珉沅正在洗手,不紧不慢地飘出一句话:“你中午没吃的饭,专门给你留着,不能浪费。”

  一拆袋,果不其然是一份白米饭。

  “……”

  暧昧的气氛呢?调情的夜晚呢?就算不全垒打吃点豆腐总可以吧,怎么就横空插入一碗剩饭了?

  边榆看了看自己带来的那瓶红酒,深刻地感觉到他和苏珉沅八字不合,苏珉沅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