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崇正被他爹抓个正着, 准备就地正法的时候,边榆正蒙着头睡觉。

  他睡觉一贯不安稳,很长一段时间纠缠在半梦半醒间疯狂消耗着他的心神,今天也不例外, 混乱的脑子里一会儿想起苏芮安说的话, 一会儿又想到苏珉沅, 最后想到自己。

  混乱的人太多了,有过去的, 有现在的,有已经发生过的,有并没有存在过的,浑浑噩噩情况最难受, 思想牵扯间边榆突然惊醒,他快速拉开床头柜, 打开药瓶倒出几粒扔到嘴里,咕咚了半瓶矿泉水后再进被窝时他终于成功入睡。

  那些混乱的人影终于渐行渐远,只剩一个人背对着他, 穿着驼色的大衣, 挺直着腰背没有回头。

  这个身影似乎一直存在,又好像刚刚才出现, 只一眼边榆就知道这个身影是谁, 烦闷地不想理,可是那身影却越来越清晰,渐渐的周围的环境也变得清晰起来,眨眼间驼色身影突然不见了, 他看着那些林里茂盛的树木,看着篱笆上爬满的蔷薇, 看着熟悉的身影,混沌的意识让他知道,他回到了玉兰园。

  身处玉兰园里,边榆发现他对于过去的记忆其实剩不了多少了,一部分是学校不得不去应付的功课,一部分是苏珉沅总换的伴侣,还有零星一点细碎的日常。

  那段时间边榆脑子简单,过得还算顺心,也可能因为太过顺心所以记忆零散,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边榆大学在国外读完回来,他兴高采烈地跑回玉兰园时,一眼就看见苏珉沅正和一个男人热吻。

  边榆知道苏珉沅喜欢男人,但是从前苏珉沅可能顾忌着他是小孩,从来没再他面前做出格的事情,这次边榆回来的突然,没想到一推开门就撞见了这样的事情。

  人是在苏珉沅自己的院子里,边榆没资格多说什么,一张笑脸僵在了脸上,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处在梦境里,边榆分不清自己变回了少年,还是以一个旁观的角度看着,奇怪的视角他不仅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还能看见自己难看的脸。

  边榆记得那天苏珉沅并没有来找他,只是在第二天偶遇时对他笑了笑,问他要不要过去吃饭。

  哪来什么狗屁偶遇,边榆在外面晃荡了快两个小时,才好不容易见着苏珉沅。

  苏珉沅并没有提昨天,边榆也没有问,两人心照不宣地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心照不宣就很不对劲,明明边榆开个玩笑嘲笑苏珉沅渣男行径就算过了,他却什么都没说,或者苏珉沅也应该提几句让边榆别学那些坏的,总之两人只字未提。

  一顿饭诡异地和谐,旁观着一切的二十八岁的边榆像是在看一场无聊至极的舞台剧。

  边榆知道自己在梦里,不明白这么梦到地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今天见着苏珉沅时情绪有些激动,做了个荒唐事后才梦见这么个情景,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个梦太真实了,真的就好像边榆又经历了一下那天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日子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那时候的边榆还是处于懵懂无知的年纪,二十出头,总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其实更多的是自以为是,如今再换个时间,边榆觉得苏珉沅那双看上去柔和的双眼早就看透了他的虚假的伪装。

  他记得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关系还算和谐,只是边榆逐渐收敛也少有蹭饭,更多的是跟程宗崇出去鬼混,偶尔苏珉沅叫他,他也用程宗崇做借口跑了,他回家越来越晚,过的越来越放肆。

  大学毕业,边博义更是不管边榆了,所有人都觉得边博义过分溺爱这个独子,才让边榆这样无法无天。

  一次和程宗崇出去玩时不知道谁叫了几个人,男男女女年纪都不大,一群富二代都不过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

  看着那些人,边榆不自觉地就想起了苏泯沅和人接吻的画面。

  那时候边榆更多是跟朋友滑雪飙车,心思没有放在感情上,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是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一个男生身上。

  边榆的视线放得太久,让那个男生坐立难安,也让程宗崇很快留意。

  对于同性这种事程宗崇早就见怪不怪,见边榆对那个男生感兴趣,便在酒局结束的时候安排他去送边榆回家。

  边榆其实并没有想法,只当叫了个代驾,谁知道车停在家门口时正巧看见刚回来的苏珉沅。

  苏珉沅是一个人,看见边榆跟一个男生在一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没有多说,只是冲着边榆点点头就回家了。

  那男生把边榆送回家后就走了,第二天苏珉沅早早来找边榆,表情看上去和寻常没什么分别。

  “怎么了?”边榆问。

  可能因为苏珉沅甚少过来,今天难得主动进屋,所以边榆心情颇好,哼着调子给苏珉沅倒了一杯热咖啡。

  直到边榆坐下,苏珉沅都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咖啡,边榆觉得有些不对劲,干笑了一声又问一遍:“怎么了?”

  “边榆。”苏珉沅声音有些沉重,“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行为对你产生诱导,还是那天被你撞到的事情影响了你……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草率地带一个男人回家,这事你爸知道这件事吗?”

  边榆的笑容停了一下,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尴尬。那个男生虽然没什么,却实打实是个酒吧少爷,怎么看边榆都像是寻欢作乐。

  边榆那时候还小,下意识用怒火和伤人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慌乱,尽管他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慌乱什么。

  哐当一声椅子摔在地上,边榆站了起来,话音嘲讽,他问苏珉沅:“你以什么身份来说教?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就你换男朋友的速度,那些人一起来的话怕是整个玉兰苑都住不下吧?”

  “边榆,我跟你说正经的。”苏珉沅的脸色不太好看。

  边榆却好像看不见,依旧笑着:“我哪里不正经了?是我爸给你好处让你管我,还是是说你们苏家故意派你接近我?”

  全是胡诌,没一点根据。

  苏珉沅眉头皱得更紧:“你知道我的事。”

  不是问话,边榆嗤笑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当着苏泯沅的面提苏家,从前不管是程宗崇还是谁,直到说苏家私生子都会被边榆瞪回去。

  如今话赶话到这,边榆面上样子做得十足十:“你姓的那个苏我早就知道了。”

  头脑发热的时候边榆不知道什么叫分寸,只觉得自己兴高采烈地迎接一个人,却被泼一脑门冷水,搁谁都不舒服,什么话戳肺管子说什么。

  所以在看见苏珉沅沉着脸时,他也不知道收敛,接着道:“苏家的事情人尽皆知,多个情妇也不是稀罕事。”

  之后苏珉沅就走了。

  关于苏珉沅家里的事情不是边榆自己查的,是他跟那些狐朋狗友聚餐的时候,说起自己现在住在玉兰园,局上有个人说苏家的一个私生子也在这边,边榆才知道。

  边榆没有暴露苏珉沅,但在字里行间也能听出苏泯沅的情况不太好。

  苏珉沅的母亲是因为容貌好看被苏家老爷子苏元莆看上,做了情妇。

  容貌这个东西属于乍见之欢,时间长了也就那么回事,尤其是在女人生产之后身材走样,更加不得苏老爷子喜欢,所以在苏珉沅他妈生苏珉沅时,苏元莆就已经跟别的女人热络去了。

  其他情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只有苏珉沅的母亲什么都没有,没有娘家的支撑自然苏珉沅也就成了最边缘的人,这么多年被苏元莆忘在脑后。

  这些年没有听说过苏泯沅的母亲如何,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过苏珉沅但是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一双狐狸眼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对于这些过往边榆没有当回事,也没打算跟苏珉沅说,他知道这事儿不能轻易提,挺伤人的,可是头脑上头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那天苏珉沅走后,边榆其实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明明伤人的刀子是朝向苏珉沅,最后伤得却成了边榆。

  他脸上没有胜利者的表情,只有无尽的懊恼。

  两个人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改变,起初是冷战,苏珉沅不与边榆说话,边榆又娇惯久了,不知道什么是低头,幼稚得要死,以为自己做些出格的事情就能引起苏珉沅的注意,可惜一无所获。

  后来他开始叛逆,做事越来越离谱,渐渐的,gay圈里边榆名声赫赫,和苏珉沅同登GAY圈梦中情人榜首。

  只是两人风格截然不同,苏珉沅的温柔总会让人忽略他身后背了多少人的眼泪,边榆却是个十足十的猛兽,靠野性称霸GAY圈。

  到这里,这个属于过去的梦也终于朦胧了起来。

  迷糊间,边榆以为自己就要醒了,可是画面一转却好像掉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有嘈杂的声音,有聚集在耳边不远处的话,哄闹间边榆隐隐听见有人给他敬酒。

  混乱的场面就像是不停旋转的万花筒,一个场面接着一个场面,有很多人跟他说话,也好像很多人在笑,在那些说不清的声音里,突然一个人的声音精准地入了耳朵里。

  杂音消退,耳边只余粗喘的呼吸,周遭火热,他听见那人说:“边榆,乖,别躲,很快就好……”

  带着诱哄,是平时绝对听不见的语气,来自苏珉沅的,一个本不应该对自己说话的口气。

  边榆猛地惊醒,他穿着粗气浑身冷汗,外面的天还没亮,甚至连点光都没有,对面的楼零星亮了几盏灯,街道上冷白的路灯下偶尔有车驶过,此时也就五点左右的样子。

  明明没睡多一会儿,边榆却好像陷在梦中很久很久,久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浑身疲累。

  边榆捂着脸坐了一会儿,脑子稍有些清醒后从床上起来,找了件衣服便进了浴室。

  热水冲在身上,混沌的脑子终于开始有了动的苗头,只是太阳穴突突跳个没完。

  水汽缭绕,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将边榆网罗其中,水珠摔在地上,于脚边形成水雾,朦胧间,能看见边榆的小腿上点点痕迹,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边榆在浴室待了很久,久到热水用尽他才出来,猛然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脑子终于清明了,他去岛台翻找段东恒刚送来的酒。

  这次没有再去床边去看尚未苏醒的城市,而是一个人坐在了偌大的沙发上。

  本应该放着电视的墙壁上空空荡荡,他环顾四周,这个屋子确实太不像家了。

  一道光突然亮了,是落在沙发角落的手机屏幕亮了。

  边榆抓起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消息,紧接着眉头意外一动,是谢之临——

  【边少的提议我接受了。】

  没有比这个再意外的消息了,边榆盯着手机看了好几眼,才确定自己不是因为没睡好意识不清。

  边榆没有犹豫,回道:【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接你。】

  【您没睡?不用接,我知道您的位置,之后您有需要的话通知我就行。】

  边榆不知道谢之临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打出这句话,但是边榆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将话说明白——

  【需求就是你过来跟我同居。】

  此话一出,谢之临果不其然没有回复消息,边榆不知道他是不是吓到了。

  一个同居就要吓到,那这个同意也过于草率。

  但回头一想,以后日子还长,这么快就有心理阴影可不好,边少难得体贴地又说:【周末空出时间跟我去趟家具城,次卧需要布置,你睡次卧,至于其他的我不逼迫你。】

  此番一出,对面才回了一个字:【好。那边少早睡,周末见。】

  对于谢之临过来这件事边榆确实没想到,但也不至于惊喜,他只是需要谢之临这么个人。

  他需要让自己生活混乱,让自己看上去既没出息又很胡闹,让边博义生气,让苏家不满,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边榆无药可救,这其中也包括苏珉沅。

  边榆头靠在沙发背上,一只手随意地垂在沙发上,一只手端着那杯一口没动的红酒。

  头顶上的灯不知道多久没有点开了,雪白的天花板却与在法国的疗养院没什么区别。

  边榆想了想,又拿起了手机,翻开邮箱找到之前的一个文件,来自陌生人,里面罗列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孔辛的名字,是唐家的手笔。

  至于为什么用一个这样的邮箱给边榆发邮件,唐元驹说是怕给边榆添麻烦,其实更多的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边榆这次回国就没想安宁,但唐家不想进这个旋涡。

  一声鸟叫忽而响起,天边有了光线,然而边榆一动未动,仿佛睡着了一般。